“清醒点吧,你是人,我是仙,从来都是云泥之别,别动高攀的心思。”
裴玄初说完后便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他又有了新的女人。
路过我身边时,我下意识看了妖娆女人一眼。
只是一眼,我便泪流满面。
因为那女人有一张与我相似,却比我更年轻,且能青春永驻的脸......
1
“师姐,你真的决定要跳下昆仑台,从此做个肉体凡胎的凡人了吗?”
秦凤鸾勾唇一笑,看向面前满眼担忧的小师妹。
“小菱儿,难道继续留在这昆仑山,我就能是个仙人了吗?”
小师妹香菱下意识想劝秦凤鸾再试试,再等等,再努力一把……说不定天道垂怜,会有让她超凡入仙的转机出现呢。
可她要张嘴时,却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与师姐长得一般高了。
明明她初入昆仑山时,个子还不到秦凤鸾的膝头。
要说的话最后变成了沉默,香菱红着眼眶抱住秦凤鸾,“师姐,小菱儿舍不得你。”
“可我也同样知道,师姐在这昆仑山待的不快乐,仙君他……”
在察觉到秦凤鸾情绪不高后,香菱及时止住了话。
“总之师姐,七日后的昆仑大宴上,我会和其他师弟师妹们一起,帮师姐回到凡间的。”
秦凤鸾抬手揉了揉香菱的发顶,含笑着道谢,“好,那就多谢小菱儿了。”
她们又说了些话,直到香菱的每日修行时间到了,才依依不舍地匆匆离去。
看着香菱御剑飞行的背影,秦凤鸾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
那是一把极好的剑,剑出鞘后泛着凛冽的光。
那是仙君送给她的,是他亲手打造的,一把凡人能用的好剑。
不光是剑,就连秦凤鸾身上穿的戴的,也都是仙君亲手挑选的。
整个昆仑山上的修士都觉得荒谬又可笑,她秦凤鸾一个十五年都无法超凡的废物,凭什么能得到仙君的爱。
五年前,高高在上的仙君第一次跌下凡尘,跪在长老殿三天三夜,只求能与秦凤鸾结为伴侣。
是的,是伴侣,而非道侣。
因为秦凤鸾是个在昆仑山待了十年,都无法超凡修真的凡人废物。
所有人都说仙君疯了,竟然为了秦凤鸾那点微不足道的付出,选择忤逆长老殿的三十三位长老。
他们说仙君爱惨了秦凤鸾,为她失去理智,为她不顾一切。
甚至在一个月之前,秦凤鸾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以为自己有天底下顶顶好的伴侣,不染尘埃的昆仑仙君,愿意为她这个普通的凡人折腰。
然而在后山看到的画面,无情击碎了秦凤鸾的幻想。
永远都是清冷自持的仙君,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掐着妖娆女人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他们吻得激烈,耳鬓厮磨间,身上的衣服散落一地。
妖娆女子的嘤咛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传到了秦凤鸾耳朵里。
“仙君……轻点!”
其实直到那时,秦凤鸾都觉得自己是撞见了什么登徒子,借着仙君的名号诱骗昆仑的女修士。
虽然打扰别人的好事不太道德,但秦凤鸾还是咬了咬唇,皱着眉上前。
然而她的脚步还未迈出,就听见女人的下一句轻喘。
“玄……玄初!”
秦凤鸾的身形猛地颤了颤。
玄初,女人嘴里呢喃的名字,是玄初……
仿佛是为了验证秦凤鸾的猜想,下一秒,男人对女人的呼唤有了回应。
他动作更剧烈了,让身下女人的喘息都变得断断续续。
他话语轻佻又恶劣地说道,“比起玄初,我更想在此刻听到别的称呼。”
2
秦凤鸾是浑身颤抖地回到照雪殿的。
她昏昏沉沉地睡下,睡梦中浑身起了高热,意识不清地说了很多胡话。
等她醒来,便发现仙君裴玄初坐在床榻边,担忧地看着她。
“鸾儿,你身体不舒服为何不差人告诉我一声,倘若我知晓了,你何苦受这份罪。”
虽然裴玄初是至高无上的仙君,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清洁术就能让秦凤鸾浑身干爽,但他还是亲自拿起手帕,耐心地擦拭秦凤鸾额头上的汗珠。
他一边擦,一边轻轻拍着秦凤鸾的背。
“鸾儿,你是做噩梦了吗?”
“别怕,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秦凤鸾这才后之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脊背冷汗岑岑,连传说中水火不侵的云锦衣衫都打湿了。
抬头对上裴玄初关心的眸子,秦凤鸾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
即使在睡梦中,裴玄初和妖娆女人交叠缠绵的身影也始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形地缠着秦凤鸾。
梦里,她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识趣地悄声离开。
而是撞破了他们的纠缠,直接走了上去。
“夫君,你为何要背着我去和别的女人私会,当初你分明说过的,此生只会爱我一个人。”
她看到梦中的自己说得笃定,眼中全是对裴玄初的失望和寒心。
可是被她撞破私情后,裴玄初却不慌不忙,反而抬眸看向她,有些讥讽地笑了。
“秦凤鸾,我是说过此生只会爱你一个人……”
秦凤鸾急切地接话,“那你为何还要和别的女人私会!”
裴玄初嘴角讽刺的弧度扩得更大了,他似笑非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秦凤鸾,然后在她惊疑不定的注视中,幻化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人的容貌毫无防备地映入秦凤鸾的眼帘。
她倏然睁大了眼眸,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却发现镜子里的人做出了和她一样的动作。
她瞪眼,她惊讶,她张嘴,她惶恐。
原来她和镜中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妇,竟是一个人。
裴玄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秦凤鸾,我说过此生只爱你一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秦凤鸾愣愣地瞪大眼,她有预感裴玄初接下来的话会很难听,她害怕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子,不愿意继续听。
但裴玄初的话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秦凤鸾,你是人,我是仙。”
“凡人碌碌一生不过几十年,仙人却与天地同寿,谈笑间过去百年千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秦凤鸾,你与我,终究是云泥之别。”
裴玄初说完后便不再看她,不顾秦凤鸾泪流满面的模样,揽着妖娆女人的腰肢离去。
路过她身边时,秦凤鸾下意识看了妖娆女人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泪流满面。
因为那女人有一张与她相似,却比她更年轻,且能青春永驻的脸。
3
察觉秦凤鸾心情不好,裴玄初看向她的目光更担心了,眼中的关切仿佛化不开的浓雾,要将秦凤鸾吞噬了进去。
“鸾儿,是谁欺负你让你难过了么,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出气。”
如果让外人听到裴玄初的这番话,他们一定会不敢相信这是从高高在上的昆仑仙君口中说出的。
整个昆仑山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昆仑仙君裴玄初是何等的存在。
他天赋绝伦,他高洁孤傲,他是千年来最惊才绝艳之人。
全天下美好的词语用在裴玄初身上都不为过。
然而他这样本该完美无瑕的仙人,却沾染了秦凤鸾这么一抹尘埃。
只是因为怕秦凤鸾受欺负难过,裴玄初就能不问事情经过和是非对错,说出帮她出气的话。
秦凤鸾知道,裴玄初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做。
正如五年前,她以凡人蝼蚁的身份救了裴玄初一命后,偌大的昆仑山主殿中,三十三位长老睁开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她。
他们问秦凤鸾,她救了仙君,想要什么赏赐。
全身精血不断流失的感觉很烂,秦凤鸾面色惨白,虚弱地瘫倒在大殿中央。
她以为自己快死了,那些尘封在心底的爱意,也再没法有机会开口了。
因此秦凤鸾大逆不道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倾慕仙君已久,想要仙君娶我。”
三十三位长老勃然大怒,一众昆仑弟子鸦雀无声。
秦凤鸾做好了被卸磨杀驴丢出山门的准备,却没想到,刚清醒过来的仙君撑着病躯走到了她面前。
裴玄初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秦凤鸾身前,为她挡住了四面八方的窥探与打量
他在她震惊的注视中跪下,朝长老们说道,“我愿娶秦凤鸾为妻。”
秦凤鸾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那是时隔多年后,她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也就是在这次,秦凤鸾才彻底确定,原来裴玄初一直不曾忘了她。
垂下眼眸,秦凤鸾意味不明地低声问道,“夫君,最近你总是很忙,你有瞒着我什么事吗?”
裴玄初愣了一下,秦凤鸾没有错过他眼中划过的一丝慌乱。
他在床边坐下,也不嫌弃她身上黏腻没换干净的衣衫,伸手将秦凤鸾揽入了怀中。
裴玄初大手抚摸着秦凤鸾的长发,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宠溺。
“鸾儿,我怎么会有事情瞒着你呢,我们可是夫妻啊。”
“你大概是梦到不好的事情吓坏了,被噩梦影响到心情了,鸾儿莫慌,为夫今日会一直在你身边,好好地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秦凤鸾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
她想跟裴玄初敞开心扉地说一阵话,用平等地姿态面对面交流。
而非像现在这般,以柔弱可怜的姿态被他抱着,拼命地汲取那一丁点安全感。
这五年里,秦凤鸾有想过跟人倾诉,可这些话到了嘴边,说出来又显得那么矫情,不能被任何人理解。
所有人只知道她被裴玄初如珠似宝地疼爱保护着,却不知道秦凤鸾心中积压了太多慌乱无助的情绪。
在这昆仑山上,她就像个靠寄生维持生命的菟丝子,失去了裴玄初便不能活。
从始至终,秦凤鸾都没能从裴玄初这里得到她想要的安全感。
于是她只能一再安慰自己,裴玄初给的已经够多了,莫要不知足。
她安抚自己,凡人的一辈子很短,糊糊涂涂地一眨眼就过了,何必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打破现在的生活。
可是在撞破裴玄初和其他女人的私情后,秦凤鸾脑海中的那一根弦断裂了。
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该下山去了。
4
发散的意识逐渐回笼,秦凤鸾摇了摇头,将那些记忆都甩在脑后。
那次她撞破裴玄初和别的女人私会后,她没有主动道破缘由,而是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大概是心虚了有意回避,裴玄初并没有追问下去。
只是后来一连好几天,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秦凤鸾身边,像是陪伴,又像是在赎罪。
见秦凤鸾思绪发散没心情赏花,裴玄初好看的眉微蹙。
“鸾儿,你又走神了。”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秦凤鸾的肩上。
“这些天你经常出神,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跟为夫说,难不成……我们的小鸾儿长大了,也有了不想让夫君知晓的小心思了?”
秦凤鸾愣了一瞬。
她以为裴玄初会装傻,只当做看不见她这些天的异样。
却没想到,裴玄初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想到她看见的那副画面,秦凤鸾索性开玩笑似得问了出来,“是呀,我只是在想我的夫君为何不愿意碰我。”
说着她伸出手,暗示性地勾了勾裴玄初的衣衫。
“玄初,我们圆房吧。”
这次轮到裴玄初怔愣了。
他白玉般的面孔上染了红晕,耳垂悄悄地也跟着红了一片,可他嘴里却不由分说地说着拒绝的话。
“不可!”
“鸾儿,成亲那日我们便说好的,你是肉体凡胎,承受不住和仙人结合的力量。”
“倘若为了满足一时的快感和你圆房,那我岂不是在害你,此事万万不可再提了!”
听到裴玄初的断然拒绝,秦凤鸾眼中没有动容,只有凄楚和苍凉。
她下意识想反驳。
裴玄初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她好,生怕她承受不住仙人的力道而受伤,情愿一辈子都不跟她圆房。
他把她保护得像个瓷娃娃,然后转头和别的女人共赴云雨。
秦凤鸾不觉得这是爱,只觉得这是禁锢和窒息。
她张了张嘴,但终究没说什么。
只是说了一句,“好,但是玄初,你也不许和其他女人圆房。”
“你知道的,我的心很小,容不下背叛和欺骗。”
裴玄初下意识说道,“你放心鸾儿,我此生唯爱你一人,再不会把情爱分给别的女人半分。”
秦凤鸾定定地看着他,“夫君,这可是你说的。”
“如果你骗了我,我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让你再也找不到。”
裴玄初看向秦凤鸾灵动的眼睛,不知为何,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一分决绝和不舍。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还没搞清楚这份情绪从何而来,再次定神时,秦凤鸾的眼神已经恢复成水汪汪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看到的那些情绪。
裴玄初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过于紧张了。
以至于他堂堂昆仑仙君,都产生错觉了。
放松下来后,裴玄初自然地把秦凤鸾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一边轻声安抚道。
“为夫都听娘子的,鸾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秦凤鸾笑了笑。
由于从后面抱着她,裴玄初并没有看到秦凤鸾脸上莫名的表情。
她想,裴玄初真不愧是为所有人称赞的仙君啊。
言语打机锋了这么久,她到底没从他嘴里得到过一句正面的保证。
裴玄初只说了不会把情爱分给别的女人,却从没说过不会和别的女人上床。
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她准备离开了。
去到一个,任凭高高在上的昆仑仙君也找不到的地方。
5
大概是看出秦凤鸾的闷闷不乐,从梅林回来后,裴玄初一直变着法子讨秦凤鸾开心。
他难得地带她出了昆仑山,去参加修仙界百年难得一遇的拍卖盛会。
在压轴的拍品之一,护体仙甲霓裳羽衣出来后,裴玄初更是直接点了天灯,以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为秦凤鸾拍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亲手为秦凤鸾穿在身上。
“鸾儿,这霓裳羽衣和你般配极了,天底下只有你能不被它的宝光艳压。”
周围的女仙都羡慕的不得了,恨不得取秦凤鸾而代之。
“假如仙君是为了我豪掷千金,又亲手为我穿戴上仙甲,哪怕让我成为凡人,我也愿意!”
“据说仙君放下了自己的一身傲骨,心甘情愿跪在昆仑山三十三长老面前,只为了能迎娶这个凡人为妻……”
她们都在感叹仙君对凡人女子的郑重和深情,只有一个合欢宗的女仙不屑地讥讽出声。
“不过是个十几年都修不成仙的废物凡人,换做旁人,早就羞愧地一根白绫投胎去了!”
“也只有秦凤鸾那种自甘下贱的废物,才会舔着脸留在仙门,巴结在仙君身边享受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这话说得尖锐又刻薄。
“柳惜惜,你这话也太难听了,没由来和秦姑娘过不去。”
有看不过去的女仙和柳惜惜产生了口角,这边的动静引来了许多仙人的侧目。
其中自然也有秦凤鸾。
只是在看清楚合欢宗女仙的面容后,秦凤鸾怔住了。
原来,这柳惜惜竟然便是那日和裴玄初在野外苟合的妖娆女人。
甚至在接触到秦凤鸾投来的目光后,柳惜惜极为傲慢又挑衅地,朝秦凤鸾身边的裴玄初抛了个媚眼。
秦凤鸾的脸色当场变得煞白。
她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不属于自己,整个人的灵魂都要升空,就那么僵硬地坐着,不知该不该转头去看裴玄初的反应。
还好下一秒,裴玄初冷哼一声,轻轻抬手。
柳惜惜脸上得意的表情瞬时僵住了,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整个人痛苦地跌到地上,来回打滚不断哀嚎。
柳惜惜的声音痛苦极了。
“仙君,求仙君饶命,求求仙君高抬贵手,饶了小仙吧!”
“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求求仙君饶了我!”
剧痛无比的身体让柳惜惜顾不得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当场跪了下去,不住地朝着裴玄初磕头。
“求求仙君,求求仙君……”
裴玄初冷然出声,“你道歉的对象,应该是本君的妻子。”
柳惜惜眼中划过一抹怨毒,但她绝不敢让裴玄初察觉。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转过来朝秦凤鸾拼命地磕头。
“秦姑娘,秦小姐,我再也不敢冒犯你了,求你饶了我吧!”
“你就是天上的云,我不过是地上的土,我再也不会出言诋毁你了!”
眼见柳惜惜把头都磕破了,鲜血流了一地,秦凤鸾终是没说什么,让裴玄初解除了惩戒。
裴玄初拥着她离开时,四周都是艳羡抽气的声音。
秦凤鸾心里也以为,遇上这件事,裴玄初和柳惜惜只怕是不会再厮混到一起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
当晚,睡在她旁边的男人便没了身影。
6
秦凤鸾半夜醒来时,下意识摸了摸靠外一侧的床榻。
没摸到令她熟悉的身体触感,反而摸到了满床的冰凉。
秦凤鸾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她明白,从冷下去的温度看来,裴玄初已经离开许久了。
惺忪的睡意在一瞬间全无,秦凤鸾披上外衣,下意识想去找裴玄初。
但当她半只脚踏出房门时,她又猛然想起来,这昆仑山上到处都布满了禁制,要用仙术才能打开。
除了仙君裴玄初的洞府,偌大的昆仑山,她秦凤鸾竟是哪里都去不得。
就像裴玄初带她去的梅林,离了他的仙术开路,秦凤鸾只能站在外面望而却步。
月光洒落在堂前,秦凤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怔怔地笑了笑。
她转身就要进屋,全当没发现今夜裴玄初的离去。
可在关门的那一刻,一声女子的嘤咛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秦凤鸾猛地回头,下意识往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却在看清那地方是何处时,眼睛倏然瞪大。
秦凤鸾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走去,悄悄站在门口,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裴玄初衣衫整齐地在高堂上坐着,任由柳惜惜香汗淋漓地在他身上来回起伏。
兴到浓处时,他甚至大手捂住柳惜惜的口鼻,故意不让她呼吸。
柳惜惜被他折腾的浑身发软,脸上红晕一片,口中娇喘连连地求饶,“仙君,求您疼我……”
回应她的,却是裴玄初更加恶劣的折磨。
柳惜惜当即哼了出来,那声音中半是痛苦,半是掩饰不住的快感和愉悦。
她伸出双臂,环绕在裴玄初的肩头。
“仙君,白日您那么不给妾身颜面,到了晚上又拉着妾身厮混,这天底下怎么又您这般恶劣又不负责的男人!”
面对柳惜惜娇嗔般的指责,裴玄初只是大手捏住她的下巴,惩罚似的用力吻了下去。
隔得很远,秦凤鸾看不清裴玄初眼中的情绪。
她只听到他说,“你最喜欢的,不就是本君这般折磨你的时候么?”
“不服气,也得给本君忍着。”
柳惜惜笑得花枝乱颤,主动抬起头加深了这个吻。
屋内的云雨还在继续,屋外的秦凤鸾早已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地想要离去。
她艰难地抬起脚步,转身时没看清楚脚下的石头,猛地被绊倒在地,摔了一跤。
寂静的深夜里,她跌到的动静有些大,引起了屋中人的警觉。
柳惜惜尖叫一声,惊慌地躲在裴玄初身后。
裴玄初立刻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厉声喝道,“何方宵小,给本君滚出来!”
他的声音里带了仙术震慑,作为被针对的对象,秦凤鸾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裴玄初施展神识探查,感受到附近并未有灵力波动后,奇怪地皱了皱眉。
柳惜惜又在后面攀上了他的肩膀,“或许是什么猫儿鸟儿吧,既然无人,仙君莫要负了好时光……”
裴玄初想起平日里秦凤鸾惯会捡些未开灵智的小猫小狗回来玩,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下来,眼中划过温柔的笑意。
他嘴角轻勾,说话声都变得愉悦。
“嗯,言之有理。”
屋内的暧昧喘息复又响起,不时伴随着床架和桌椅的吱呀声。
情到浓处时,柳惜惜朝门外看了一眼。
秦凤鸾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刚站起来的身子踉跄着又摔倒。
背对着她的裴玄初听到,刚要回头查看,就被柳惜惜挺起身子亲了上去。
她喘息中带着颤,尾音勾人。
“不过是个没灵力的畜生爬过去了,可不值得仙君浪费时间,仙君还是先喂饱妾身吧……”
裴玄初低沉地笑出来,“小妖精,到时候莫要哭着求饶。”
黑漆漆的夜晚,只有裴玄初和柳惜惜在的屋里有点点灯光。
秦凤鸾用手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全身力气,怎么都站不起来。
最后,她只能凄惨一笑,手脚并用地狼狈爬回了冰冷的房里。
第二日一早,裴玄初刚一回来,就撞见秦凤鸾在洗沾了血迹的衣服。
他心中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说话时都带上了急促。
“鸾儿,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秦凤鸾摇摇头,“我没受伤,是昨晚突然来月事了。”
裴玄初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抱起她来,不让秦凤鸾的手指沾这些冷水。
他施了个除尘术,带血的衣服瞬间变得干净如新。
正要说话时,他突然又注意到秦凤鸾身上的霓裳羽衣有些破损,熠熠生辉的流光变得黯淡。
裴玄初刚放下的心又悬了上去。
“鸾、鸾儿,你的羽衣何时破了,怎么没告诉我?”
秦凤鸾也怔住了。
她立刻意识到,昨晚应该是仙甲自动护主,这才让自己在裴玄初的震慑下只是吐了血,而不是被当场震死。
想到这里,她故意看着裴玄初的眼睛说道。
“我也不明白,昨晚睡前还好好的,今早起来便莫名其妙的破损了,夫君,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对了夫君,我醒来时你不在,莫非是昨晚昆仑山进了贼人,你连夜敢去捉拿了?”
裴玄初愣了一下,旋即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昨晚有弟子前来通报,我不想让你担心,便没叫醒你。”
秦凤鸾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这羽衣大概也是为了保护我,才让那该死的贼人弄破了吧。”
“真是多亏了夫君为我拍下的这件仙甲,否则昨晚我恐怕是命丧黄泉了。”
秦凤鸾特地表现得担心又害怕,话说完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裴玄初看到她这幅脆弱的模样,心里瞬间疼得不得了。
他连忙把秦凤鸾扶进里屋,让她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来月事了更不能为这些琐事烦忧。
这番话说得漂亮极了,任谁听了都挑不出毛病,只觉得裴玄初不愧是全昆仑最疼惜伴侣的夫君了。
可秦凤鸾却在心里冷笑。
裴玄初表现得再嘘寒问暖,也掩盖不了他如今心不在她身上的事实。
毕竟自成婚以来的五年里,无论是月事还是生辰等有关秦凤鸾的大小日子,裴玄初都一个不落地牢牢记得。
秦凤鸾月事还没来的前几天,裴玄初就已经让人收走各类瓜果和冰品,生怕她误食了肚子疼。
秦凤鸾生日的前一个月,不管裴玄初再忙,他都会推掉手上的所有事物,一心一意地为秦凤鸾操办生辰宴。
但如今,裴玄初却不会记得这些了。
明明秦凤鸾的月事刚走了半月,他却信了她的随口敷衍。
明明她的生日就在三天后,可裴玄初只和她说着三日后的昆仑宴,全然忽略了她看向他的泪眼。
“……”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这三日为夫会很忙,应该是没时间陪鸾儿了。”
裴玄初拉着秦凤鸾的手说了很久,在要说的都交代完后,才发现原本活泼的人儿此刻清清冷冷的,全然没有要搭话的意愿。
他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鸾儿……”
担忧的话还未问出口,秦凤鸾就眨了眨眼睛,活泼灵动地朝他笑了笑。
“怎么了夫君,我在想让你从昆仑宴上带什么珍奇异宝回来呢,想要的东西有好多呀,我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说了。”
骤停的呼吸又恢复过来,裴玄初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他大手揽住秦凤鸾的腰肢,在她面若桃花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鸾儿若是想要,为夫把整个昆仑宴上的奇珍异宝都给你带回来。”
秦凤鸾笑着看向裴玄初的眼,摇摇头拒绝,“哪里能这般自私,总想着坐享齐人之福。”
“我啊,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只想要我喜欢,也只独属于我的那一件。”
“倘若这东西打上了别人的痕迹,那我便不稀罕要了。”
裴玄初看着秦凤鸾的好看的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秦凤鸾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推着他往外走,“好了夫君,你快去忙你的吧,昆仑山大宴还需要你这个仙君安排呢,再晚点出门,长老们又要来管我要人了。”
裴玄初张了张嘴,“那鸾儿,你在家乖乖等我,三日后昆仑宴结束,我定然空出一整月的时间,陪你游山玩水,赏花打猎。”
秦凤鸾笑意盈盈地点头,“一言为定,我在家等你。”
裴玄初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有顾忌地转身离去。
7
说是为了筹备即将到来的昆仑宴,但秦凤鸾清楚,裴玄初其实是陪柳惜惜去了。
甚至她和他们,不过是一墙之隔。
昨天夜里,秦凤鸾回到房间后久久不能入眠。
她以为自己会一个人枯坐到天亮,却没想到后半夜时,等来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柳惜惜堂而皇之地进来,在秦凤鸾对面坐下。
她故意维持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让秦凤鸾看得清楚她满身的爱痕。
“秦凤鸾,我如果是你,早就识相地收拾包袱滚蛋了,而不是以凡人废物的身份霸占着仙君妻子的身份。”
秦凤鸾是个凡人没错,但也并不代表着她能容忍小三找上门挑衅。
刚要出言呵斥,柳惜惜却看着她笑了。
“你不会以为此时叫了仙君进来,他就能站在你这一旁吧?”
“倘若真是如此,那为何白天仙君在人前斥责了我,晚上又和我缠绵在一起?”
“秦凤鸾,仙君不过是为了还你曾经的救命之恩罢了,你以为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真的在乎和爱一个蝼蚁吗?”
不等秦凤鸾反驳,柳惜惜撕扯开自己的衣裳,让她看到更多红红的手指印。
柳惜惜勾唇笑了,“秦凤鸾,爱和欲是分不开的,如果仙君真爱你,他早就碰你了”
“你看这里,是仙君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
“还有这里,是仙君情到深处,低头撕咬时留下的。”
“秦凤鸾,你应该很羡慕吧?”
“毕竟成婚五年,仙君从未像碰我一样,碰过你这个蝼蚁!”
秦凤鸾张了张嘴,她有很多话想拿出来反驳柳惜惜。
可她刚要开口时却发现嘴里有点咸。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泪流满面。
亲眼见到秦凤鸾的无声溃败后,柳惜惜得逞地笑了,临走时,她也没忘了丢下一句。
“秦凤鸾,你不必不相信,在仙君心里我就是比你重要。”
“你看着吧,从明日开始直到昆仑宴,这三天,仙君都会陪在我身边。”
一阵风过,秦凤鸾瑟缩了下肩膀。
听着隔壁颠鸾倒凤的动静,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她心里清楚,这是柳惜惜故意撤了裴玄初设下的禁制,让她听到他们云雨的声音。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裴玄初果真如柳惜惜所说,丢下她,去到了柳惜惜身边。
所以该离开了。
秦凤鸾脸上挂着笑意,开始收拾下山的东西。
8
裴玄初送给她的东西,秦凤鸾都不想带走。
但下山的路很长,在昆仑山与世隔绝了十五年,她不得不慎重准备一些。
于是秦凤鸾翻找开了自己当初上山时的行李。
裴玄初和柳惜惜厮混的第一天,秦凤鸾找到了曾经的玉佩和金印,上面写明了她在尘世间的身份。
裴玄初和柳惜惜苟合的第二天,秦凤鸾往包裹里塞满了铜钱和盘缠,方便她下山后住宿和吃饭。
裴玄初和柳惜惜缠绵的第三天,秦凤鸾开始练剑,把在昆仑山上学到的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
剑锋收起时,香菱带着一群小师弟师妹们赶来了。
他们看到秦凤鸾收势时挽出的剑花,纷纷发出惊叹,“凤鸾师姐,你的剑法也太厉害了吧!”
“这昆仑山上,若只论剑法,你绝对能排进前三!”
秦凤鸾笑了笑,笑中带着这些年轻弟子们看不懂的情绪。
她的朱唇轻启,“我也只有这一手剑法了。”
香菱在弟子们年级中最大,敏锐地察觉到秦凤鸾的情绪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豁达,她拉起秦凤鸾的手,笑着转移话题。
“师姐,等你下山后,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你可不能忘了小菱儿啊。”
“凡间有许多好吃的,师姐,你一定要替小菱儿都尝个遍呀。”
秦凤鸾笑着伸手,摸上香菱挽起的发髻。
四目相对时,她们都有些恍惚。
秦凤鸾在感慨,当初还不到自己膝盖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得这般高,能与自己平视了。
香菱也在感慨,七年前她上山时,陌生的环境让她惶恐不安地娃娃乱哭。
年长一些的弟子都嫌她聒噪,挥舞着拳头威胁她闭嘴。
只有师姐,耐心地蹲下身,温柔地为她擦干眼泪,然后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当时的大师兄练剑。
师姐指着大师兄对她说道,“看到那个御剑飞行的哥哥了吗,他是我们这一代的大师兄,是不是看上去超厉害?”
香菱第一次见到人能在天上飞,惊讶地瞪大了眼。
秦凤鸾看她不哭了,笑着对她说道,“等你好好修炼,你你也能像他一样在天上潇洒的御剑飞行。”
香菱听完后都惊呆了,她惊喜又不确定地问秦凤鸾,“姐姐,我真的可以吗?”
秦凤鸾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神充满鼓励。
“当然了,在这昆仑山上,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仙!”
说着秦凤鸾朝天空挥舞起胳膊,大声地喊道,“是不是呀裴玄初,我秦凤鸾也一定能成仙!”
御剑飞行的大师兄听了,朝底下望过来。
对上香菱身旁秦凤鸾的眼眸后,他温柔地点点头。
只是这么想着,香菱便已经泣不成声。
她想,外面的那些传言一点都不可信,仙君对凤鸾师姐明明很不好。
不然的话,为何师姐那么明媚耀眼的一个人,如今眼中都没有光了。
她哽咽地抱住秦凤鸾,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师姐,小菱儿和弟弟妹妹们,送你下山。”
与此同时,铜钟敲响,仙界最重要的昆仑宴终于到来。
万众瞩目中,昆仑仙君裴玄初踏云而来。
柳惜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落后两步跟着,坐在了离他最近的位置上。
而那位置,原本是属于秦凤鸾的。
秦凤鸾就这么站在下面,看着云端之上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也看着柳惜惜弱柳扶风般倒在裴玄初的怀中,引起众仙一片惊叹。
她最后往裴玄初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在香菱等年轻弟子的挥泪送别众,纵身跳下了昆仑台。
吾道天人应作我,何向神佛求长生。
仙人寿命何等浩瀚,岂容我这般凡人染指。
裴玄初,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我人仙殊途,再也不见。
急速坠落中,秦凤鸾笑着闭上眼。
9
落地的那一刻,秦凤鸾重重地吐了一口血。
仙界和凡间是有屏障的,任凭你是大罗神仙,想要跨过这层屏障也要付出代价。
秦凤鸾其实做好了这个准备。
在她看来,她不过是昆仑山上再平常不过的一缕毫毛了,一个修仙了十五年都没能成功的废物凡人。
但是她没想到,落地凡尘的那一刻,她竟然只是吐了一口污血。
甚至在那口污血之后,秦凤鸾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愣了愣,突然发现凡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能。
至少在跨越仙凡屏障的这一刻,她的适应能力比任何仙人都要强。
想到这里,秦凤鸾一扫下山时的悲伤,整个人都提起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她收拾起包袱,在忐忑与期待中往前走去。
……
而另一边,高高在上的昆仑仙君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跌下神坛。
时间回溯到半天以前。
“仙君,昆仑宴快要开始了,长老们请您到正殿去议事。”
年轻弟子前来通报时,裴玄初正结束了和柳惜惜的一番云雨。
从接到消息到披上衣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裴玄初的神色就从风流浪荡子恢复成了清冷出尘的仙君。
柳惜惜从后面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后背上。
“仙君,您还真是绝情,吃干抹净后转身就要走,完全忘记了妾身这三天是如何伺候您的。”
裴玄初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但在想到情劫还未化解后,他又只好提起耐心,转头轻声安抚着柳惜惜。
“你乖一点,该给你的东西,本君必定不会少了你的。”
柳惜惜却不满足,双臂如水蛇般牢牢地缠在裴玄初的腰上。
她抬起头,故意用牙咬住裴玄初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厮磨。
“仙君,妾身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些奇珍异宝和灵丹妙药,在妾身看来,那些外物不过是浮云。”
裴玄初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柳惜惜的手不知何时摸上了裴玄初的腰前,在听到他的问题后,轻声暧昧地笑了。
她素手一掀,系好的衣带松了,价值万金的衣袍悄然落在地上。
柳惜惜的手毫无阻隔地摸上了裴玄初的胸膛。
她与他一字一句,耳鬓厮磨。
“妾身想要的,从来都是仙君您的心啊……”
在听到柳惜惜自我剖白般的话语后,裴玄初没说什么,只是把她强势地按在身下,深深地吻了上去。
唇和唇紧贴的那一刻,裴玄初脑海中划过秦凤鸾含着泪水的双眼。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引得身下的柳惜惜睁眼看他。
莫名的,裴玄初心里有些烦躁,他用衣服盖住了柳惜惜的脸。
柳惜惜只以为是情趣,娇笑着抬腰迎合他。
裴玄初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今日之后,无论情劫是否结束,他都不会再和柳惜惜有任何牵扯了。
若不是为了保护秦凤鸾的身体不受伤害,他又怎么会装出一副为色着迷的样子,和一个不知所谓的合欢宗妖女纠缠了这么久。
他突然很想去见一见秦凤鸾。
只是抱着,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让他感受到秦凤鸾的气息就好。
但在走到秦凤鸾房门口时,裴玄初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长老用了千里传音来催,昆仑宴马上要开始了,他身为仙君应该早些到场,不能缺席。
裴玄初只好放下敲门的手,遗憾地看了门口一眼。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对于仙人来说,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再等等,只要熬过了今天,他以后就能一直和秦凤鸾在一起了。
他会把这段日子的隐瞒全盘托出,即便是自毁形象地负荆请罪,他也要求得秦凤鸾原谅,然后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裴玄初在心中推演了一遍一又一遍。
到最后,他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仿佛脚下踏了能带他飞向秦凤鸾的云彩。
10
裴玄初的心情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就连在大殿外遇到了故意等他的柳惜惜,在对方提及想跟他一起进入昆仑宴时,裴玄初都心情好的没有拒绝。
柳惜惜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跟在裴玄初身后,借着仙君的势,一路来到了昆仑大殿。
宴会上,各路神仙来的差不多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昆仑仙君裴玄初身后跟了个陌生的女人,而那女人竟然毫不避讳地坐在他身下的位置,没有得到其他人的斥责。
不明真相的仙人们都惊讶极了,以为坐在上面洋洋得意的柳惜惜,就是仙君如珠似宝般疼爱了五年的凡人妻子秦凤鸾。
有眼力见的仙人自发上前道喜,“仙君和夫人郎才女貌,便是在这仙界,也再难找出如夫人这般和仙君相配的人儿。”
有一个起了头,其他仙人也跟着附和。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裴玄初在听到这些恭维的话后,表现得没有半分愉悦,反而脸色有些难看。
而在柳惜惜不知好歹,众目睽睽之下挽上裴玄初的胳膊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当着众仙的面,裴玄初第一次失了为人称道的好气度,用暗劲震开了柳惜惜攀上来的胳膊。
他皱眉说道,“这位是合欢宗的圣女柳惜惜,而非我的妻子秦凤鸾。”
所有仙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们的奉承会用错了地方。
他们慌张地开口道歉,想要解释自己的无心之言。
裴玄初想,这些人认错了鸾儿,理应让他们亲口给鸾儿道歉。
于是他让年轻弟子跑一趟,去请秦凤鸾过来,与他一同出席这昆仑盛宴。
弟子领了命,匆匆离去了。
裴玄初的心又飘了起来。
虽然还坐在上首与众仙交谈,但他的一颗心早跟着年轻弟子一同离去了,只盼着秦凤鸾能快点,再快点到来。
就在刚刚,裴玄初想通了一切。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对秦凤鸾太忽略了,难怪他的鸾儿前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这是察觉到他对她的冷落了。
裴玄初在心中再次咒骂那该死的情劫。
倘若不是情劫的威胁,他又何必去与柳惜惜沉沦,平白无故伤了小鸾儿的心。
他对那柳惜惜,明明是半分情意也没有的。
在他心里,柳惜惜不过是个渡情劫的工具,除此之外,连让他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越是这么想着,裴玄初的心就跳得越快,越盼望着秦凤鸾的到来。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大殿,打算在秦凤鸾出现的第一时间下去迎接。
他要以昆仑仙君的身份亲自去请秦凤鸾上来,让这仙界的所有人都看到,他是多么珍重疼爱自己的小鸾儿。
他要让鸾儿同自己一样坐在大殿的最上首,接受所有人的目光和朝拜。
裴玄初想,他的鸾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他应该早点把鸾儿带出来介绍的,让他们都看看,他裴玄初有一个多么好的妻子。
如此,像今日这样认错人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
他想得很多也很好,以至于整个昆仑宴上的仙人,都能注意到他脸上挂着的发自内心的笑。
可这份好心情没能维持太久。
大半个时辰过去,裴玄初都没等来秦凤鸾的出现。
他以为秦凤鸾是羞于见人,打算再让一个弟子去请,顺便给她带句话,让她心安。
却没想到,第二个弟子得了命令刚要离去时,第一个弟子便匆匆忙忙地来到他身边回话。
甚至因为过于震惊,小弟子的音量都拔高了,话中的内容就这么没有遮掩地落在了整个大殿上。
“仙君,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11
裴玄初的酒盅在这一秒竟然没能拿稳,咚的一声落在桌上,沉重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耳中。
顾不得殿前失仪,裴玄初猛地抓住小弟子的手,眼睛直愣愣地看向他。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夫人不见了?”
小弟子入昆仑山的时间短,从来见到的都是仙君如沐春风的模样,哪里见过他这般目眦具裂的样子。
他当即被吓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弟子,弟子在寝宫外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进去找人,也没发现夫人的身影。”
“听……听人说,夫人跳下了昆仑台!”
“弟子不敢有一句欺瞒,求仙君不要责罚弟子!”
小弟子的身体抖成了筛糠,竟是当场哭了出来,浑身瘫软地跌在了地上。
好好一场昆仑宴,被这突发事件打断。
底下的各方仙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等着裴玄初给一个说法,好不影响接下来的开宴。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裴玄初在听完小弟子的回话后竟然直接站起身来,一句交代的花都没说,眨眼间失去了身影。
昆仑宴顿时乱作一团,众人都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昆仑山的弟子没了法子,只好差一队人去请长老们来控制场面,再差一队人去找仙君裴玄初。
总归得知晓仙君是干什么去了,才好后面跟长老们回话。
乱哄哄的昆仑宴上,没有人注意到柳惜惜眼中划过了一丝得意的光芒。
她讽刺地勾起唇角,在心中暗暗地想。
希望那秦凤鸾是真识趣,自己悄无声息地找个地方去死了,就算没死,最好也落得个被妖兽撕咬到伤残的下场。
总之,她希望秦凤鸾这贱人再也不要出现在裴玄初面前,免得挡了自己入仙君的眼。
裴玄初几乎是跑着回来的。
刚踏入殿里,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殿内的不同。
作为仙君的寝宫,紫宸殿还是如往常一样富丽堂皇,让人看了便心生畏惧望而却步。
用于炼丹的仙界第一药鼎伫立在中间,旁边是数不清的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用于斩妖的仙界第一灵剑挂在墙上,即使隔着很远,仿佛也能听到剑鸣的铮铮之昇。
还有用来御兽的长鞭,用来封魔的符箓……
随便拿出哪一件,都能被外人拼了命的哄抢。
可裴玄初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径直略过它们,大声呼喊着秦凤鸾的名字。
殿内的珍宝再多又如何,他只觉得那炼丹的味道臭不可闻,那斩妖的灵剑刺耳的聒噪。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珍宝只有一样,那便是他的妻子秦凤鸾。
可不管他如何呼喊寻找,他都没能找到秦凤鸾的一丝踪迹。
裴玄初以为自己的情劫也在这一刻跟着到了,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疼,疼得像是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他不愿意相信秦凤鸾真的不见了。
像是自欺欺人,也像是自我安慰,裴玄初低着头怔怔地说道,“鸾儿喜欢看梅花,说不定她是去梅林了。”
“梅林常年落雪,那里太冷了,我得赶快去找鸾儿,给她披上衣裳,免得她冻到了。”
说着,裴玄初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来到梅林。
但是要让他失望了。
昆仑山作为仙界第一门派,是仙人修炼的地方,山门内到处都设满了禁制,岂是秦凤鸾这个凡人能踏足的。
裴玄初不信。
他觉得肯定是秦凤鸾央求了交好的弟子带她进来,要惩罚他这些天对她的冷落,和他在梅林里玩一出捉迷藏。
“鸾儿不过是藏起来了,想让我费力气好好找一找她,等我找到鸾儿了,她的气就消了,会愿意跟我回去的。”
裴玄初低着头自言自语,半响后竟然笑了。
他扬起笑脸,如同少年时期那样,封住了自身修为,又用一根布条蒙了双眼。
他伸出双手,试探着摸索上前,嘴里扬声道。
“小鸾儿,快点藏好,我要来找你了!”
12
雪一直下。
梅林很大,也很冷。
在裴玄初打了不知第几十个寒颤后,他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鸾儿真的喜欢来赏梅看雪吗?
她到底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因为他喜欢,才一次次央求他带她到梅林来,请他为她折一枝梅花。
裴玄初悲哀地发现自己不知道。
他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很多他以为秦凤鸾喜欢的,不过是秦凤鸾为了迎合他才表现出来的。
而抛开迎合,秦凤鸾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裴玄初也不知道。
于是他迫切地想要找到秦凤鸾,在冰冷的雪地里把她紧紧抱住,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汲取温度。
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刹那,裴玄初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到底是秦凤鸾需要从自己这里汲取温度,还是自己离不开秦凤鸾,只想抱紧她不让她再离开自己呢?
漫天的大雪飘啊飘,昆仑的仙君找啊找。
裴玄初疯了一样地在梅林中寻找秦凤鸾的身影,但是却一直找不到。
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裴玄初一颗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在修仙成功的那一刻,他就从肉胎凡体的人变成了超脱凡尘的仙,寻常的疼痛已经不能影响到他了,甚至他也不再需要呼吸了。
可他还是在想到秦凤鸾消失后,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
堂堂仙君,忘记了解开自己身上的禁制,就那么横冲直撞地在梅林中找。
他大声呼喊着秦凤鸾的名字,奔跑到每一棵树后面查看秦凤鸾的踪影,甚至用手去刨开一个又一个积满了雪的深坑。
冰天雪地里,裴玄初的手指全都冻得肿胀,又红又紫很是难看。
他横冲直撞地到处找,却在无数次碰壁之后,愣愣地坐在了地上。
冷冷清清寂静无人的梅林雪地里,裴玄初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了。
秦凤鸾……
和有关她的一切,全都不见了。
等众人都赶来时,就看到了令在场所有仙人都不敢相信的一幕。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昆仑仙君,竟然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13
在裴玄初搅翻了昆仑宴,让三十三位长老都勃然大怒时,另一边的秦凤鸾已经背着包袱,遇到了下山后的第一个村落。
她生了一副好模样,又在昆仑山熏陶了十五年,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正气,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地信服。
因此在她提出借宿后,村长夫人想都没想,就热情接待了她。
在交谈中秦凤鸾得知,她借宿的村子名叫大石村,位于大周国的边境漠北城。
说到这里,村长夫人黄婆婆叹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秦凤鸾。
“女郎,你长得这般好看,怎么一个人出门了,还来到了我们这边境上,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听到黄婆婆的问题,秦凤鸾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她有些好奇的询问,“黄婆婆,你为何说这边不好,我记得漠北城是大周和别国通商的地方,百姓贸易繁荣安居乐业。”
黄婆婆听了这话,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女郎,想必你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这些年都不曾出过远门吧?”
秦凤鸾愣了愣,在对上黄婆婆慈祥的眼神后,又点了点头。
她在五岁那年被仙人引渡,从此在昆仑山待了十五年,
若是这么算,她的确不曾出过远门,也不曾看过大周国治下的河山。
黄婆婆见她承认,看她的眼神更加小心翼翼了,好似她是什么珍宝,唯恐被别人抢走。
“女郎有所不知,漠北城早就不对外通商了。”
“五年前,大凉挑起战火,大楚紧随其后,我大周腹背受敌难以招架,为了百姓的安危,不得已关闭了所有通商的城池。”
“漠北城,已经荒凉很多年了,百姓都迁徙到更靠内的城池去了。”
话音落下,秦凤鸾愣住了。
手中的陶杯轰然落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秦凤鸾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连忙弯腰捡起碎片,歉意地看向黄婆婆。
她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些铜板,当做赔偿硬是塞到了黄婆婆的怀里。
然后她才问出了让她困惑的问题,“既然漠北城的百姓都迁走了,那大石村的人怎么没跟着走?”
黄婆婆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苦涩。
她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合,数次之后,才无力又颓然地说出了一句话。
“不是我们不想走,而是村子被困在这里了,大家走不了。”
不等秦凤鸾发问,黄婆婆便一五一十地把大石村的情况告诉了她。
大周国的皇帝心善,在放弃边境城池时,特地让人在周围的村落通知,让百姓们都跟着往内部迁徙。
大石村的村民原本收拾好家当,要跟着漠北城的百姓们往里走的。
可是他们遇到了山洪。
一场山洪,隔绝了大石村通往外面的道路。
等到村民们好不容易凿开了一条路后,却绝望地发现迁徙的大部队早就走远了。
只剩下不愿当良民的地痞流氓,在这里落草为寇当了土匪。
大石村要通往外面的必经之路,如今已经成了土匪窝。
村长带领他们抗争过,想从土匪手里抢一条生路,却在村里的青壮年一个又一个被残忍屠杀后,双目流泪地看清了现实。
他们只好退回大石村,再也不敢往外面踏出一步。
如此,已经过了三年。
秦凤鸾听完后红了双眼。
自从得知黄婆婆的儿子也死在那一场抗争后,秦凤鸾就说不出话了,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她深深攥紧了拳头,连指甲刺到掌心里都不觉得痛。
她悲伤又难过地看着黄婆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但是还没等她想出来,黄婆婆已经关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担心太多。
“女郎请放心,有那些石头阻挡,村子里暂时还安全。”
“倘若那些土匪真的闯了进来,那老妇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女郎周全。”
秦凤鸾张了张嘴。
她想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能让白发苍苍的黄婆婆来保护自己呢……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大周国的子民,她身为大周国的公主,明明应该是自己来保护他们吧……
秦凤鸾带着万般心绪躺下,翻来覆去,一夜都没能入眠。
14
第二日,她是被黄婆婆慌张地推醒的。
不等她开口,黄婆婆就颤抖地说道,“女郎,快跟我走,土匪杀进村里来了!”
她一边跟着黄婆婆往村后跑,一边开口询问,“黄婆婆,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土匪就进来了?”
躲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黄婆婆剧烈地喘了好几口气,眼睛带着惊恐地说道。
“他们没粮了,想来村子里抢两脚羊!”
秦凤鸾整个人都惊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她已分不清这是愤怒还是悲伤,亦或者全都有。
村里的女人们陆陆续续跑来,躲在了村后这块唯一安全的地方。
而村长和其他男人,则是拿着手中生了锈的农具,用血肉之躯把女人们围住。
秦凤鸾被黄婆婆带着蹲下身子,她用颤抖的手死死地捂住秦凤鸾的嘴,又用佝偻的身体挡在秦凤鸾面前,生怕她被外面的土匪发现。
可是村子能有多大呢?
尽管他们所有人都有不曾发出一丝声音,但土匪们在打砸抢烧完后,还是沿着凌乱的脚印找到了村后。
村长和男人们被土匪们逼得不断后退,直到身后就是他们的妻儿,再也没有半分后退的余地。
为首的土匪狞笑着打量害怕的女人们。
虽然被黄婆婆竭力护在身后,但衣着打扮与村子格格不入的秦凤鸾还是被土匪头子一眼就注意到了。
他笑得让人恶心又害怕,指着秦凤鸾让她出来。
“你,给本大爷上前来!”
黄婆婆绝望地睁大了眼,她惊恐地不断摇头,拼命带着秦凤鸾后退,将她的衣袖牢牢攥紧。
这幅抗拒的模样立刻引起了土匪头子的不喜。
刚要出口呵斥,在看到黄婆婆对秦凤鸾的维护后,他的眼珠又转了一下,有些恶劣地说道。
“只要把这个女人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们村子其他人。”
话音落下,四周都安静了一瞬。
土匪头子自信满满地看着大石村的人,等着他们亲手把秦凤鸾奉上。
却没想到,在一瞬间的寂静过后,村民们变得群情激奋。
因为愤怒,他们都涨红了脸,攥着拳头对土匪们怒目而视。
村长更是步履蹒跚地站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地怒吼道,“你把我们大石村的村民都当成了什么人!”
“士可杀,不可辱!”
“今日,我们宁愿变成一地尸体,也不愿牺牲无辜的女郎来换自己的苟且!”
土匪头子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
他没了戏弄村民们的兴趣,而是扬起刀,直直地对着村长砍过来。
他心中怒火升腾,这该死的老汉竟敢这么不识好歹,他要用他的血来祭手中的刀!
冰冷的刀锋落下,带起阵阵破风声。
村民们害怕地尖叫出来,黄婆婆也在一瞬间攥紧了秦凤鸾的衣袖,她下意识抬手捂住秦凤鸾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然而她惊讶地发现,手中的衣袖猛地被抽出,一个高挑的身影飞快地挡在了村长面前。
是秦凤鸾。
她的剑尚未出鞘,只是堪堪挡住了土匪头子落下的刀。
黄婆婆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女郎,快回来!”
“他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你挡不住的!”
村长也迈出脚步,又要站在秦凤鸾身前。
“我是大石村的村长,女郎既然借宿在村中,便也是这村里的人了,身为村长,我有义务保护村里的每个人。”
“女郎,你快回去,回到我老妻身边。”
秦凤鸾沉默又眼眶发热地看着每一个村民,目光所到之处,有担心,有惊恐,有害怕,也有慌张。
唯独没有对她的怨怼。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干什么。
她把村长护在身后,自己则对上了土匪头子凶恶的脸。
土匪头子眼中划过嗜血的光,一而再再而三被坏了事,他此刻已经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看向秦凤鸾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不知死活的贱人,跟这些蝼蚁一起去死吧!”
刀锋落下时,秦凤鸾的剑出了鞘。
下一秒,她挥出了剑。
15
一剑霜寒十四州。
伴随着剑鸣铮铮声的,是土匪头子滚落的头颅,和从脖颈喷洒而出的温热鲜血。
秦凤鸾没有躲闪,任凭星星点点的血溅落在脸上。
所有人都震惊的失去了声音。
不同于村民们的惊讶,土匪们看向秦凤鸾的眼中充满了浓浓的惊恐,他们抖着两条腿后退,唯恐成为下一个剑下亡魂。
胆子大点的,反应过来后拔腿就跑。
胆小一点的,则是当场跪地求饶,一边不住磕头一边在嘴里求饶,“女侠饶命,都是首领逼我们的,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啊!”
没听到声音,他稍微抬头去观察秦凤鸾,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屁滚尿流。
原来在他求饶时,秦凤鸾已经把那些逃走的土匪都抓回来了。
此刻,那些人全都和土匪头子一样,身体和头颅分离,鲜血顺着脖颈泊泊地流出来。
他吓得哭出来,浑身都成了筛糠。
“女郎,女郎求求你,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前就划过了一道凛冽的剑光。
下一秒,他也加入了那些土匪的行列,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身前的土地被染成了暗红色,秦凤鸾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擦干净滴血的剑尖。
她其实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大石村的村民。
怎么面对给她做甜汤,把她当孙女疼爱的黄婆婆,和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把她护在身后的黄爷爷。
秦凤鸾擦了很久的剑。
终于,在剑鞘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后,她再也找不到逃避的理由。
秦凤鸾沉默地转过身,做好了村民们害怕和厌恶自己的准备。
但她却没想到,那些预料中的眼神一个都没有,反而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村长和黄婆婆带着大石村的全部村民,齐刷刷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用感激和崇敬的目光看着她,犹如在看天神。
紧接着,他们齐声朝她道谢。
“大石村村民,多谢女郎救命之恩!”
秦凤鸾的心突然震动了一下。
16
她从怀中掏出昨晚被她反复摩挲的令牌,扬声说道,“各位乡亲,我乃大周国长公主秦凤鸾,如果大家愿意相信我,我会带大家走出漠北城……”
话没说完,刚才站起身来的大石村村民们又跪倒了一片。
村长黄爷爷和黄婆婆老泪纵横,不敢相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秦凤鸾手中的令牌。
其实他们也没见过真正的皇室令牌是什么样子,但他们却觉得那令牌上有着让他们看到前路的希望。
秦凤鸾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原本以为,大石村的村民们会质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愿意跟她离开。
可事实恰恰相反。
从村民们看到令牌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睛里就迸发出惊人的光芒,浑身充满干劲地收拾行李。
不过半天,全村人就整理好了要带走的东西,整齐地出现在秦凤鸾面前。
为首的是黄婆婆和黄爷爷,他们充当着秦凤鸾和村里人交流的纽带。
其他人则是按年龄性别分好,老弱妇孺站中间,青壮年男人们则是站在前后两头,呈保护状把她们围了起来。
他们看向秦凤鸾的眼神全是信赖,周身洋溢着名为希望的气息。
秦凤鸾在这一刻,彻底坚定了她脑海中的想法。
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要带这些人出去,离开荒凉的大石村。
她要带更多流离失所的边境百姓迁徙,让他们去安全的城池定居。
她要以公主之躯,护大周的子民安居乐业。
秦凤鸾知道,随着她要帮的百姓越来越多,她面对的阻挡也会越来越难。
但她却完全没有害怕的念头,甚至因为兴奋,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在昆仑山上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只是个凡人。
为此,她曾经郁郁失落了十五年。
在仙界,她从明媚张扬的大师姐一步步变成沉默寡言的仙君夫人,她修不了仙,只能靠着仙君的爱存活。
可那份爱都不是毫无保留的。
在与她耳鬓厮磨后,裴玄初又能没有一点负担和愧疚的,去与其他女人在床笫间缠绵。
秦凤鸾只觉得荒谬又恶心。
在决定离开裴玄初的那一刻,她其实是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的。
古往今来千百年,从未有仙人真的跳下过昆仑台,因为那代表了仙凡永隔。
被剔除仙骨散失全身仙力后,她要面对的,是十死无生。
但秦凤鸾没想到自己居然活了下来,甚至她全身的精气神都比在昆仑山上要好了。
她不再是奄奄一息的菟丝子,而是真的成为了那雪地中迎风绽放的傲梅。
秦凤鸾目光专注又沉静地注视着每一个村民的眼睛,认真地把他们每个人的面孔都刻画在心里。
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她十五年来从未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秦凤鸾想,她找到下山的意义了。
她要平战事、保安宁、护万民。
就以凡人的身份。
就以她手中的这把剑。
17
昆仑山,昆仑巅。
三十三位长老对裴玄初怒目而视,为首的大长老痛心疾首地呵斥出声:“裴玄初,你是昆仑山的仙君,你身上担着全宗门的重量,如今你要为了一个凡人女子,弃万千门人于不顾吗!”
他的话音落下,裴玄初扫了一眼下面。
山巅下,山腰下,山脚下……
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昆仑山的弟子,此刻这些弟子们正用紧张和担忧的表情注视着他和长老们。
裴玄初座下的首席大弟子鼓足勇气,朝着山上喊了出来。
“师尊,求您不要再伤害长老们了,他们是无辜的!”
随着第一个弟子开口,其他弟子也有了勇气,壮着胆子看向裴玄初,“仙君,求求您了,长老们年迈,已经受不起更多的伤害了!”
“仙君,您是仙界最令人敬仰的存在,您是昆仑山的骄傲和倚仗,您怎么能把手中的剑挥向自己人呢?”
越来越多的人大着胆子指责他,劝他放下手中的剑,劝他不要再和长老们剑拔弩张。
但裴玄初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转过头不再分给他们一丝目光。
他低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疗伤的三十三位长老们,突然发现曾经伫立在自己面前的许多座大山,如今却变得如此渺小。
小到甚至无法让自己挥出第三剑。
他定定地注视着长老们的神情, 没放过他们脸上划过的惶恐和紧张。
他就这么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随后倏然笑了。
这一瞬间裴玄初在想,如果五年前的自己也能像现在这般挥出手中的剑,秦凤鸾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不必在昆仑山当个人人唾弃的废物,不必看别的弟子的眼色行事,也不必隔三差五的被长老们叫去提点教诲。
其实这五年来,裴玄初不止一次地察觉到秦凤鸾欲言又止之下的委屈,但他权衡过后,却选择了缄默不言。
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也觉得有些麻烦。
在裴玄初的认知里,秦凤鸾是他昆仑仙君的妻子,旁人就算想对秦凤鸾出手,也得提前掂量一下惹怒昆仑仙君的后果。
在权衡利弊后,他们是不会真正伤害到秦凤鸾的,顶多恶语相向几句,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弟子们是这样,长老们也是这样。
任凭长老们有多看不惯秦凤鸾,他们也只能叫她过去,让她以昆仑山弟子的身份受教。
而受教的内容,也无非是抄写些昆仑山的门规,或者跪在殿下聆听训诫。
左右是些言语上的,不会真的对秦凤鸾造成什么影响。
因此裴玄初在权衡过后,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明明睁着眼,却装作看不到秦凤鸾委屈和落寞的神情。
他明明竖着耳,却假装听不见秦凤鸾的小声抽泣和哽咽。
甚至在秦凤鸾遭受了那么多之后,他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然后问她,他对她好不好。
他全程参与了众人对秦凤鸾的精神霸凌,甚至以枕边人的身份,亲自在秦凤鸾心上捅了最锋利的一刀。
裴玄初从未像这般深刻地意识到,他才是导致秦凤鸾离开的罪魁祸首。
任凭他再怎么折磨三十三位长老,他也无法将过错全推到他们身上。
在丢失秦凤鸾的这件事上,他怨不得任何人。
18
裴玄初没再去为难伤痕累累的长老们,也没再去指责任何一个曾经欺负过秦凤鸾的弟子,而是身形一转,来到了他们曾经居住的宫殿。
柳惜惜跟着他过来,在他静默望着宫殿内的摆设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柳惜惜把头埋在他的后背上,亲密又充满暗示性地对着裴玄初吹气,“仙君,她不过是个凡人,不值得您动气。”
“何必为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和长老们撕破脸,您不如回头看看,有更好的人在等着您怜惜……”
柳惜惜的话没能说完便卡在了嘴里。
因为裴玄初的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神情阴冷地盯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随着他右手加大力道,柳惜惜的呼吸逐渐困难,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裴玄初,双手双脚拼命地挣扎。
“仙……仙君,求您放开我……”
在柳惜惜快要窒息晕过去的时候,裴玄初才冷冷一笑,就像甩垃圾一般把柳惜惜随手甩在地上。
柳惜惜跌出去很远,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碎掉了。
但她却顾不得疼痛,反而手脚并用地爬到裴玄初脚边,抬头仓皇地看着他,“仙君,是我刚刚说错话了,求您饶了我!”
说话的同时,柳惜惜的泪水从眼眶滑落,配上她被裴玄初掐红的脖子,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欲望。
身为合欢宗的圣女,柳惜惜最懂男人心。
从之前的试探中,她明白了此刻秦凤鸾对于裴玄初的重要性,如果要争宠,活着的人是争不过死去的人的。
因此她选择以退为进。
她会主动低头认错,卑微地任凭裴玄初责罚,再也不敢说秦凤鸾的一句坏话。
先让裴玄初消气,不再把怒火倾泄到自己身上。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扮演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不争不抢静静地陪在仙君身旁。
等时间久了,裴玄初逐渐淡忘秦凤鸾了,她再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柳惜惜眼中划过一丝隐晦的光芒,抬起头时她看向裴玄初的目光更楚楚可怜了,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她自以为算盘打得很好,殊不知裴玄初早已看穿她心中的想法。
亦或者说,从一开始裴玄初便知道柳惜惜的小动作,只是觉得她舞不到秦凤鸾面前,便懒得开口提点。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沉默落在柳惜惜眼中成了默许。
她再也不满足当仙君的相好,一次又一次地把爪牙伸到秦凤鸾面前,挑衅她侮辱她,骂她是个凡人废物,让她识趣点自己离开。
想到自己在往生镜中看到的画面,裴玄初看向柳惜惜的目光一点点的变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柳惜惜心头狂跳时,裴玄初终于开口,“为了保护鸾儿的安全,我在她的寝殿里装了一面往生镜……”
“仙君,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
没等裴玄初说完,柳惜惜瞬间冷汗直冒,跪伏在地上不断磕头。
裴玄初不说话,柳惜惜就一直拼命地磕。
一下、两下……一百下,鲜血染红了地面,也破坏了柳惜惜娇俏的容颜。
即使疼痛难忍,柳惜惜也不敢用法力保护自己,而是继续用尽全力地对着裴玄初磕头。
她也不敢抬头,生怕再对上裴玄初看向自己的眼睛。
从刚才的那一瞥中,柳惜惜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裴玄初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气氛寂静了许久,大殿里只有一下又一下的沉闷磕头声,显得诡异又阴森。
终于,在柳惜惜快要晕厥时,裴玄初不紧不慢地用脚挑起她的下巴。
他低头看着她,幽幽地开口,“你说,如果把你的仙骨剃下来给鸾儿,她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柳惜惜的身体在顷刻间僵硬。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玄初,却对上了他无比认真的眼睛。
求生的本能让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仙君,强行剃他人仙骨,是要遭受天谴的!”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裴玄初的一声轻笑。
“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鸾儿能原谅我,便是让我身死道消,又如何?”
下一秒,柳惜惜在剧痛中睁大眼,看着裴玄初剥开自己的血肉,从自己的骨血中抽出一条泛着白光的仙骨。
鲜血从她的嘴里大口大口涌出来,她看向裴玄初的眼神再无一丝爱意,而是充满了惊恐和愤恨。
她的声音犹如破旧的风箱,发出报废前的最后一丝声响。
“裴玄初,你不配为昆仑仙君,你就是个魔鬼!”
她死死地盯着裴玄初,竭力地睁大眼睛,不想放过裴玄初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可是要让她失望了。
裴玄初只是目光专注地看着那条刚从她身上剥离出来的仙骨,他一点点擦干上面的鲜血,笑着说道,“如此,我便能下山去找小鸾儿了。”
“她一定会喜欢我给她带的道歉礼物。”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看着裴玄初逐渐消失的背影,柳惜惜瘫软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
一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下一刻,她的胸膛停止了起伏。
19
等裴玄初真正降临到凡间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作为昆仑仙君,他是不必像秦凤鸾那样跳下昆仑台的,只是仙凡两界存着巨大的壁障,即便裴玄初身为仙界第一人,要突破这层阻力也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同时,他也付出了硬接九十九道天雷的代价。
他大伤元气,花了很多时间养伤,原本他应该调养更久的,但裴玄初等不及了。
因此在伤势刚好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动身,来到了秦凤鸾所在的地方。
裴玄初落地时,秦凤鸾正带着大周的军队驻扎在边关城内。
军营内,所有将士们都神情认真地听着秦凤鸾的吩咐,有条不紊地执行她的安排。
处理完所有公务后,已经是深夜了。
秦凤鸾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眉心,一个人从主帐离开,慢慢踱步到郊外。
裴玄初就这么隐藏身形,在秦凤鸾后面暗暗地跟着。
月明星稀。
秦凤鸾沉默着看了月亮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跟在我身边。”
裴玄初愣了一下,继而是控制不住的狂喜。
他在心中喜悦又欣慰地想,不愧是他的小鸾儿,即使没有法力,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她一定也在等着他的到来吧。
不然怎么能从静谧的夜晚中,分辨出独属于他裴玄初的那一丝气息呢。
裴玄初快速显现出身形,向来沉着淡然的昆仑仙君,在此刻居然像个没有丝毫定力的毛头小子。
他快步走到秦凤鸾面前,伸手握住秦凤鸾的手,“抱歉鸾儿,让你受委屈了,如今昆仑山的一切我都处理好了,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了。”
“我是来接你回昆仑的,鸾儿,你愿意原谅我么?”
秦凤鸾定定地注视着裴玄初的模样,心神一阵恍惚。
即使早就察觉到裴玄初的存在,但是当裴玄初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秦凤鸾还是感觉到不可置信。
堂堂不染尘埃的昆仑仙君,竟然为了她一个凡人,甘愿俯身来到这凡间。
她觉得有些想哭,紧接着又觉得有些想笑。
她看到裴玄初紧张望着自己的模样,嘴唇张了又合,最终化作一声苦笑。
“太晚了裴玄初,你早干什么去了。”
裴玄初愣住了。
他的脸上还维持着满面欢喜的表情,眼中却带上了浓浓的诧异,“鸾儿,你在说什么,为何会太晚了?”
秦凤鸾是想笑一笑活跃气氛的。
但她尝试着扯了好几次嘴角,却发现她强行撑起来的笑容,在此时此刻是那么的苍白又无力。
最后,她只好放弃挣扎,面无表情地看着裴玄初说道,“太晚了就是太晚了,没有为何。”
裴玄初怔怔地看向秦凤鸾,在听到秦凤鸾拒绝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划过了很多思绪。
他想,自己是该说点什么来挽回秦凤鸾的,可是想了又想思绪万千,他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
裴玄初突然意识到,他在来凡间的路上想的那些个借口,根本一个都拿不出手。
如果让它们出现在秦凤鸾面前,那太敷衍,也太荒唐。
犹豫了半响,他只能愧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秦凤鸾的眼睛。
他的声音充满懊悔,“是我对不起你。”
“但我不是有意要辜负你的,我在修炼时窥得一丝天机,发现有情劫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你……你知道的,凡人的身躯无法承受仙人的力量。”
裴玄初想解释其中的缘由,却在触及到秦凤鸾清冷的目光后,有些懊恼地偏过头去。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高傲的昆仑仙君第一次尝到挫败的味道,他放弃了粉饰太平,直接把剑递到秦凤鸾面前。
“抱歉鸾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辜负你的一片真心。”
“昆仑山上的人我都整治过了,你尽管放心随我回去,从今往后,不管是长老还是弟子,都不会再有人敢给你脸色看。”
说完,裴玄初献宝似的捧上柳惜惜的仙骨。
“鸾儿你看,这是我从柳惜惜身上剃下来的仙骨。”
“我把它移植到你体内,有了仙骨后,你一定也能修仙了!”
他满心欢喜地等着秦凤鸾接过,却没想到,秦凤鸾竟然皱着眉,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仙骨。
她看向他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秦凤鸾一字一句地对裴玄初说道,“我不需要。”
20
裴玄初再次愣住了。
“怎……怎么会不需要呢,鸾儿你莫要跟我赌气,这是关乎你能否修仙的大事!”
他弯腰要去捡仙骨,却被秦凤鸾抢先一步,用尽力气一脚踢开。
仙骨咕噜噜地滚远,彻底消失在秦凤鸾眼前。
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凝眸看向裴玄初。
“第一,那是从柳惜惜身上剃下来的东西,我嫌脏。”
“第二,我是不会跟你回昆仑山的。”
“第三,我秦凤鸾这辈子只打算当个凡人了,再不会有修仙的念头。”
“从此我不会入仙界,而你昆仑仙君,也与我一介凡人无缘。”
语序快速地说完后,秦凤鸾一扫之前的低沉,只感觉浑身畅快。
或许是心情太好,她竟然当着裴玄初的面笑了出来。
裴玄初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明明在昆仑山时,不能修仙是伴随了秦凤鸾十五年的梦魇,他有多爱她,她就有多痛恨自己凡人的身份。
午夜梦回时,裴玄初是知道秦凤鸾的低声哭泣的。
他看在眼里,也痛在心里,却无法在身后抱住她,告诉她这不重要。
因为他们都清楚,凡人寿命何其短暂,倘若秦凤鸾不能迈入仙门,她能陪伴在裴玄初身边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十年。
不,甚至无需几十年。
秦凤鸾如今双十年华,即便是个凡人,明媚的容貌也堪堪配得上昆仑仙君的俊逸出尘。
可倘若再过十年呢?
十年后,再过二十年呢?
彼时裴玄初仍然不改容颜,但秦凤鸾已经成了身形佝偻的老妪。
她会有泛黄的眼珠,花白的头发,残缺的牙齿,以及褶皱横生的脸颊……
站在裴玄初身边,她会像他的阿妈。
所以裴玄初清楚地知晓秦凤鸾的痛苦,并把这痛苦,当成了她深爱他的象征。
但如今,秦凤鸾却告诉他,她不想修仙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在裴玄初脑海中闪过后,他下意识开口反驳,“鸾儿,你莫要赌气,先跟我回昆仑,有什么事等我们回了昆仑再说。”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抓秦凤鸾。
可是下一刻,一柄泛着凛冽寒光的剑挡在了裴玄初面前。
是秦凤鸾,她挥出了自己的剑。
21
她目光决绝地看向裴玄初,坚定地摇头,“不,我不回去。”
“昆仑山不是我的家,大周才是。”
“我是大周国的公主,我的生命属于这片凡间的土地,而非仙界的昆仑。”
裴玄初简直不可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秦凤鸾,语气急促地问道,“鸾儿,你疯了?”
“在被昆仑接引上山的那一刻,我们便斩断了尘缘,和凡间再无关系了!”
秦凤鸾却笑了,“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凡间,再也不会记起大周的父王和母后了。”
“甚至下山后,我都没能提起回家的念头,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在这尘世间云游,安静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是裴玄初,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说到这里,秦凤鸾抬头眺望远方的土地,目光里带着怀念和悠长.
“我看到了孩子的哭泣、老人的祈祷、破损的城池和荒废的村庄,”说到这里,秦凤鸾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看到的画面中没有大人吗?”
裴玄初摇了摇头。
秦凤鸾笑了笑,“因为他们都死了。”
“有的死于徭役,有的死于饥饿,更多的死于莫名其妙的战争。”
裴玄初怔怔地重复道,“莫名其妙?”
“对啊,就是莫名其妙,到底的那一刻他们都不明白自己在为了什么打仗。”
秦凤鸾一字一句地说道,“上面的人来征兵,告诉他们要打仗了,他们就带上干粮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于是不论男女,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死在了关外的战场。”
随着秦凤鸾的话音落下,裴玄初想到了自己来时看到的画面。
荒芜的土地、破败的村庄、还有一个又一个高高堆砌的乱葬岗……
他有些震撼,又有些不可置信,“但这是凡间的事情,和鸾儿你有何关系?”
“凡人触摸不到天道,他们的生命不过庸庸碌碌几十年,即便因为战乱死了很多人,但他们还能继续生……”
“古往今来,凡间都是这样,鸾儿,你实在不必为这些无关之人操心。”
秦凤鸾却笑了,“从来如此,便是对么?”
“你说凡人愚昧又生命短暂,他们不值得我耗费精力,可是裴玄初,在你面前的我,也是个修仙了十五年都未能入门的凡人。”
“倘若我不曾看见他们的生,不曾看见他们的死,不曾看见他们的苦,那么在你亲自下凡来接我回昆仑时,我一定感动地痛哭流涕,二话不说便跟你走。”
秦凤鸾明明说了很多,裴玄初却只注意到了她话中的感动。
他面色一喜,“鸾儿,你果然心里有我,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看着裴玄初的反应,秦凤鸾心中划过一抹失望。
她在面上点头承认,“是,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便原谅你了。”
“为了来到凡间,你付出了很多代价吧,即便是我,都能感受到你气息有些紊乱。”
裴玄初面露感动,看向秦凤鸾的眼神愈发柔和,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牵起秦凤鸾的手,与她驾云而去回归昆仑了。
可在他往前迈出脚步时,秦凤鸾却后退了。
她摇了摇头,终于把心里的失望表露出来,“裴玄初,你果然没仔细听我说过的话。”
裴玄初怔住了,“什么?”
秦凤鸾却没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后退着走了很多步,直至退到了大军营帐周围。
这一次,她抬头看向她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
她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说,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不信的话,我们就来比剑吧。”
22
尽管不明白秦凤鸾为什么要跟自己比剑,但裴玄初还是同意了。
他想,自己放些水就当陪着鸾儿玩闹了,等她玩得开心了,他再和她说回昆仑的事情。
反正自己这次下山前做足了准备,他有充分的时间哄秦凤鸾高兴。
这么想着,比试开始时,裴玄初的剑甚至没有出鞘。
秦凤鸾看见了,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勾唇笑了笑。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透过凛冽的剑光,她在剑身上窥见了自己的模样。
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作为凡人的她,原来是如此的鲜活。
秦凤鸾的目光更坚定了,她手中的剑也握得更紧了。
她向裴玄初挥出剑,剑势中带着永不回头的一往无前。
裴玄初被她锐意的剑芒惊到,回过神来猛地拔剑格挡。
两兵相接时,裴玄初突然发现自己大意了,他震惊地回眸看向秦凤鸾,却只看到她纵身变招,再次向他挥出的一剑。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秦凤鸾全神贯注地挥出了一剑又一剑。
裴玄初被她的剑意带动,收起最初玩闹般的念头,也使出了全身的解数与她过招。
然而在过招时,他却一次又一次加深了自己的心惊。
秦凤鸾的剑越来越快了,快到裴玄初要跟不上。
他看出了秦凤鸾剑芒中的决绝。
倘若裴玄初输掉这场比试,那么,他将失去唯一能带走秦凤鸾的机会。
诸般念头闪过,裴玄初只好暗中注入了一丝仙力,加持在自己的剑上,来完成这场逐渐加码的对决。
他无暇去想秦凤鸾是否会注意到,此刻裴玄初只想快刀斩乱麻,用最快的时间去结束。
裴玄初已经有退意了,可秦凤鸾依旧那么一往无前。
她的剑更快了。
剑势带动风势,风吹起了她的长发。
裴玄初不得不注入更多仙力来招架,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秦凤鸾眼中志在必得的光芒。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是怎样带着秦凤鸾意志的一剑啊。
裴玄初不知道。
他怔怔地看着秦凤鸾被他划破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绽放的光芒,看着她毫不掩饰喜悦的笑。
他只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彻头彻尾。
秦凤鸾掏出手帕,随意地擦干脸上的血迹,对着裴玄初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喂,裴玄初,你输了!”
“在加持仙力跟我比剑后,你仍然输了!”
“所以你看啊,在你眼中蝼蚁一样庸庸碌碌的凡人,也是能创造出无限可能的,不是吗?”
他们比剑的动静很大,引来了军营那边的探查。
将士们看到秦凤鸾脸上受了伤,纷纷把她保护在身后,对着裴玄初怒目而视。
秦凤鸾在他们的拥簇下转身离去。
她背对着裴玄初挥挥手,留下了最后一段话。
“回去吧裴玄初,我们要走的路不同。”
“你是高高在上的昆仑仙君,毕生追求便是那与天同寿的大道。”
“而我啊,我就是一个再俗气不过的凡人了,我要做的,就是让更多凡人,创造出更多的可能。”
“这便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路。”
23
虽然秦凤鸾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但裴玄初还是没有离去。
他以秦凤鸾好友的身份,在军营里住下了。
一方面,他想看看秦凤鸾所追求的道究竟是什么,另一方面,他心里也存了一份隐秘的念头。
他希望秦凤鸾过得好,却也希望秦凤鸾能处处碰壁,如此,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出手替她解决问题,再好心地规劝她一句。
“放弃吧,这太难了。”
“凡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仅凭你一个人,又怎能改变他们的现状。”
“不如听我的话,移植了仙骨跟我回昆仑,从此我们在仙界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在腹中打了很多遍草稿,只等着在秦凤鸾碰壁的那一刻说出口。
他等到了秦凤鸾在战场上遭遇埋伏中箭,那支箭带了尾勾,拔出时带着血肉,距离心口只差三寸。
他等到了秦凤鸾在的边关被三国联军包围,城内断水断粮七日,即便是身为主将的她,也只能喝马尿维持生命。
他等到了秦凤鸾在的大周遇上了天灾,连年的干旱引发了山火,秦凤鸾一马当先带领官兵救火,火扑灭了,她的手背却留下了再也抹不去的烧伤。
……
裴玄初等了很久很久,也看到了很多很多。
仙人的寿命何其浩瀚,他在用时间去赌秦凤鸾会不会后悔。
这一等,就是十年。
可是十年过去,裴玄初都没能从秦凤鸾口中听到一声后悔。
反而等来了秦凤鸾的登基大典。
她带着大石村的村民一步步走出了荒凉的村落,她带着大周国的百姓一步步走出了纷飞的战火,她还带着她孱弱的国家一步步统一了其他三国。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了割据一方的中原四国。
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国家,那便是秦凤鸾所统治的大周。
而她本人,也成了天下人共同承认的大周天女。
越来越多的朝臣赶来金銮殿,神情虔诚又期待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登基仪式。
不知为何,裴玄初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因此他隐去了身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听到曾经大石村村民们的交谈。
“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打死我都不敢相信,短短的十年里陛下真的带我们过上了好日子!”
“你不信我信,反正从陛下挡在我们身前对着山匪挥剑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这条命都是陛下的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便过了十年。”
“当初陛下说要带我们走出一条路,我只以为她是要带我们出去,却没想到她带我们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他看到大周治下的百姓们安居乐业的笑脸。
“客官,进来喝杯茶听说书吧,今日故事的主人公可是我们最英明神武的陛下!”
赶路的人原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听到小二招揽的话后也来了兴趣,当即翻身下马,把缰绳递到他手里。
“那我必须得听一听!”
“小二哥,给我的马来两斤草料,再给我上一壶酒一斤酱牛肉,我就在大堂坐下!”
“好嘞!客官,您里面请!”
裴玄初一路走来,一路看着听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京城。
而这时,秦凤鸾的登基大典已经结束。
她挥退了朝臣和侍从,一个人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安静坐着。
她在等裴玄初的到来。
裴玄初也如期而至。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玄初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回昆仑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