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九嶷山恩仇录》之《大丽之死》(八)作者:篱边问菊

应天文化 2024-09-19 14:27:34

《大丽之死》(八)

今天大丽达本来只想到虎山街找江宪功收账的,没想到不光喝上香喷喷的“腊八粥”。

江宪功结完账还硬拉着不让走,弄两个菜,非得留下喝几盅不可,热情得让自己不好意思推脱。

大丽达想想江宪功是个老客户,虽然自己喝不多,眼看推脱不掉,也只好走不了了。

好在今日过节,买豆腐的人家多,溜到半晌午,两筐豆腐就都卖完了,有点空闲时间。

午饭时间一到,山上人员一窝蜂地下来吃饭。

开集伙就是这样,伙夫忙一上午的结果,关键就在这一袋烟吵吵喳喳的功夫,让干活的吃饱喝足。

这年头,能吃饱饭都是幸事。

人们端着碗听着山上“隆隆”的炮响,“挣钱不挣钱先弄个肚子圆”,很多人在家早饭不吃,省下肚皮专等中午这顿免费饭菜。

这样的机会难得,都想抓住一顿是一顿。

二柱最晚吃,棚里专门给二柱在锅里留着饭菜,他得在山上数完炮数,几声几响对得上自己刚才点燃的数目、察看一下炮炸效果才能下山。

二柱下到武场大棚,吃过的人们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见大丽达在棚里站着,硬着头皮上前点了两下额头,意思打招呼,连忙打好饭走开。

自从和大丽有了那事,二柱见到大丽达既亲切又害怕,仿佛做贼偷了赵家的宝贝一样,心底呢,又有些沾沾自喜。

江宪功也会算计,中午留请大丽达吃饭全是用工程队的食材。

众人散去,江宪功把大锅菜萝卜、白菜加粉丝盛在大碗里,从菜柜里摸出一包卤味猪头肉,又拿出一瓶白干酒,招呼大丽达:

“来来,兄弟,坐,坐。”

能吃上猪头肉,真是表现出江厨师的热情,这是大丽达逢年过节才能享受到的美味。

大丽达似乎还不适应有人对他过分的盛情,这个本分的山东汉子有些手无足措般的拘谨。

大丽达实际年龄不到四十岁,由于常年推着独轮车顶风冒雨地走乡串户,从脸上黝黑粗糙的肤色上看,说其年过五旬也有人相信。

一家人的生计都在他一双水浸火燎的手上,七口人吃饭穿衣的沉重压力象座大山压顶一样让他直不起腰身。

前几年,赵老爷子去世,为了把老人家送回山东老家安葬不仅花光家底,还借了外债。

大丽达省吃俭用、拼命做活将将才把这个窟窿填上。

家里平时白芋干子、豆腐渣,哪里舍得过肉瘾。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好在大丽这个女儿渐渐成人,生得手大脚大是块出力的料,小小年纪就为家里出力流汗。

儿子小毛也都个个接茬上来,再过三、五年就能当人用,眼看着一家人的生活前景有了希望。

有时,大丽娘看见他实在辛苦,就劝他少做些豆腐,上午卖完拉倒,下午好好休息一阵子。

可大丽达不听,总是说:不干咋治?

一张张嘴和猪差不多,都张开等着进食来,然后会笑着说,再挵几年吧,先把孩子们养大成人再说。

和不善喝酒的人一起喝酒,在乎不在乎酒上的规矩无所谓。

喝酒的规矩都是针对喝户们制定的。

不能喝酒的人,令你劝得天花乱坠,大帽子压在头顶,他不能喝还是不能喝。

现场学会的,出了门就难堪。

当然,也有那深藏不露的能喝酒之人,起码不喝,一喝惊人。

但是,那都是指陌生人,熟人之间彼此了解,能喝多少自然心中有数。

所以,江宪功三杯开门酒过后,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也不再嚷大丽达。

江宪功五十左右的年纪,多也多不哪去。

原本应该和大丽达一样高,因为略显驼背低头,而看上去中等身材,这样就突出了脚手的长度。

干厨师的,没有几人不胖的,江宪功圆脸,脖子上围着横肉,更加显得富态。

富态人的脸上会长久地挂着和气由来的微笑。

生意人嘛,和气生财,所以很难看到江宪功虎着脸、气呼呼的模样。

他的面相让大丽达放心,放心地坐下和他一起喝酒。

老辈人说:弓背蛇腰不可交。

大丽达觉得江宪功不在此列,他的面善说明他的心里不存在阴、黑、毒,至少会大大减轻。

即使有,恐怕也不会针对自己这样的无用人。再说,谁心里没有个耍“力格楞”的小聪明?

喝酒事小,请大丽达的目的是根本。

江宪功有些晕乎后才抖露出自己的心迹:

“老弟们,有个心事在我心里藏了多年了,关于小二孩的事,今天趁这个机会,咱俩好好拉拉。”

说到这里,江宪功眼盯着大丽达欲言又止,仿佛还没下定决心,犹犹豫豫。

其实,他这样做纯属手段,自觉家庭条件各个方面都还不错的他认为主动要求结亲,似乎有些掉价。

江家在这方圆十里八里远近闻名的大族,武师江宪臣的亲哥江宪均还是虎山村的大保长,田窝和王庄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江家人五根手指伸出去都是响当当的硬棒。

按理说儿子的婚事应该不难,可有些人就爱钻个牛角尖,他要认准的事,就成天想着念着。

江宪功前几年见过大丽一次,那是十三四岁的大丽和她达一起来卖豆腐,当时大丽年龄虽小,身个却长起来了。

江宪功一眼就觉得大丽将来是个能出力干活的料,心里十分满意,心想要是能把大丽说给自己的老二当媳妇多好?

乡下人说儿媳妇,首要的就是看女方身材如何?能不能干活,丑俊倒是次要的。拿老年人的话说:又不能吃她个样。

这个时候,江宪功还想耍个小心眼,要个假面子,他故意把话题往儿女的大事上引,然后让大丽达先提。

“你们家的二儿子?”

对江宪功家的情况,大丽达不是装的,是真不太清楚。所以问了句。

“不就是小森嘛。这孩子我也管不住,成天跟在他六叔后面瞎跑,不听我的。到现在媳妇还没定,他也不急。恁说气人不?”

江宪功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把无可奈何的心绪涌现在愁眉苦脸上,儿大不由爹!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杯中的酒是良药,能够驱散他的怨气,帮助他的情绪迅速回归常态。

“大哥,凭恁家的条件,儿媳妇还愁吗?”

大丽达微笑着说道,他感觉老江有些小题大作,儿女婚事从来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当爹的一言九鼎,说管不住孩子,恐怕是言过其实。

“是不愁,这不是想说个合适的、闺女条件好一些的嘛!咱不在乎女方的家庭,主要看女孩自身的情况。”

江宪功坐直腰身,爽朗地笑着说道。刚才的怒气不见了,瞬间一副容光焕发的得意。

这倒不一定纯粹是酒的扩散,而是殷实家底摆在桌面上的自信。

“不愁,不愁,你们这样的家底,哪还能缺儿媳妇?怕门槛都能让说媒的踏断。”

大丽达傻笑着奉承道,说着,手中的筷子捯块肥猪头肉放进嘴里,嚼得嘴角冒油,这玩意越肥越拉馋。

他闹不清楚今天江宪功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论关系,两人就是顾主和客户的关系,论身份,咱这个外来人无法和人家九嶷山老户比,一直不平等。

大丽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干脆来个装傻,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菜。

云山雾罩还是少说为妙,吃完饭,走人!

“我看你们家的大丽就不错,咱们两家结亲怎么样?”

见大丽达久不吭声,江宪功也不扯了,把头往大丽达一边伸了伸,目光凑上去趁着酒意挑明说道。

那语气不轻不重。厨师出身的江宪功善于拿捏锅底火候的大小,说出话来也颇有轻重之感,一句话如同已被他手上掂来掂去好久的炒菜,到了该出锅的时刻。

又仿佛两个人在面对面地演练太极拳,他猛然出其不意地朝对方释放一手自创的架势,来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啊!”

大丽达一听江宪功说出此话,而且其表情郑重其事,绝不是开玩笑的成份,

惊讶得把刚刚送进嘴还没来得及嚼碎的肉块,猛地咽进肚里,脖子一梗,怔住了。

大丽达听到江宪功欲和自己结亲家,差一点把下巴颏惊掉,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当然,他的眼光也注视看着江宪功的射出来的光线。

大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像闸壁河里的一块冰。

随着时间的流失,大丽达看出江宪功的眼光和脸色在变化,由刚才的温和,渐渐变得犀利和严肃,难堪起来。

其实,时间很短,不过是点一次烟火的功夫,最多咳嗽两声并起身将咳出的痰吐到远处这么短的时间。

而在江宪功和大丽达双方眼里都感觉时间很长,长到让人几乎窒息。

大丽达没有立刻回答。

大丽达不光没有立即接下江宪功的问话,而且又低下头闷了一会,好像是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接下来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眼前的酒杯,一仰脖,全倒了进去。

这次没夹菜,大丽达摸起刚别在腰间的旱烟袋,缓缓地装满烟锅子点上火,吸起来。

江宪功见大丽达如此操作一番,脸色变得更加不自然,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江宪功站了起来,双手解开系在身上的围裙,拿在手里抖几抖,转身挂在草棚的木棍的叉尖上。

自己在大棚里踱到门口,看看四下无人,又踱回原座,坐下摸起酒瓶往大丽达的酒杯里斟满酒。

本来四面透风的草棚,此时仿佛遭到冷空气的侵袭,江宪功觉得有点寒颤。

大丽达只顾抽烟的行为,让江宪功下不了台阶。

“大兄弟,你给句话,痛快点!”

实在忍不住的江宪功说话了,脸上的肌肉微微在跳。

原以为可以轻松拿下大丽达的江宪功想不到大丽达竟然没有及时高兴地回应,而是一副深有所思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他对大丽达的忍耐程度。

为了不至于更难堪,他又追问道,当然这种难堪主要在心里而不是表现在脸上。

刚才喝了不少酒,好就好在酒上,酒上脸改善了因为尴尬而僵硬的面部神经,让言语变得与酒前相比不那么重要。

你可以当真,我呢也可以当作玩笑。

“酒后吐真言”,酒中也可以胡吊扯,清醒后不承认。

“老江哥,今天你说的这事有点太突然,我从没有想过到你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样吧,咱今天这件事就说到这里,等我回家去,和他娘商量商量给你个回话,你看怎样?”

大丽达抽完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端起酒杯喝光后缓缓说道。

“行,老兄弟,儿女终身大事是得好好商议。大丽和汉森的事在我心里搁两三年了,我没跟你提过,是我觉得闺女年龄还小。另外呢,我也觉得咱弟俩相处得不错,不论什么时候说媒都问题不大。俺江家在九嶷山北一带,你也知道,是个讲究的大家族,主动开口的事情不多。今天我跟你提出这个事,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挑明,就希望能成,皆大欢喜。你说你考虑考虑再给回话,我没意见。我等你的喜信。你要觉得我当面提亲不妥,我再找媒婆走一趟。”

江宪功不吸烟,说话时的小动作不多,给人一种直话直说的感觉。

“来来来,咱喝酒!”

说之前,江宪功自己也干了一杯,这算是陪大丽达喝的,为自己今天的唐突赔礼。

说完话喝完酒,江宪功又把自己和大丽达的酒杯都满上了。

“本来,要不是现在时局不稳,我还想拖些日子再说这些事情。听老三说,现在国内局势很紧张,日本人占领北平后一直沿津浦路往南打,快打到山东济南了,说不定咱们这里中央军也保不住。”

两个人都不再提儿女之事,谈论起时局来。

江宪功上嘴唇留有一茬胡须,每次喝完自己的杯中酒,放下杯子,都要用右手从上到下连胡须加嘴唇胡喽一遍。

他在为自己找借口和台阶。

大丽达不懂这些,也很少关心豆腐之外的事情,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他只知道他一天不做豆腐,几个孩子就没有豆腐渣吃。

别看豆腐渣不是什么好东西,比不上眼前碗里的肉,但那是养活孩子的口粮,没有它,一家大小都得瘪肚子。

不过,日本人的坏,大丽达是知道一些的,前些年还在家乡的时候,听说因为国民政府的军队北伐,驻守青岛的日本人就把济南祸害一番,炸死不少中国人。

怎么现在又闹腾起来了?

“奶奶的,把俺山东当成什么了?不行干 他个小舅子,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个小日本不成?”

大丽达似乎被江宪功所说的事情激怒了,心里想如果日本人打到彭城,他的豆腐生意也做不安稳了,一家人的生计都会成问题。

喝酒就怕生气,一生气就容易喝多。

整日里把家庭吃饭问题看成如同九嶷山一样重的大丽达,忘了自己的酒量。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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