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三无青年

提起“黑社会”，大多数人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很多人都听说过这种组织的存在；说“陌生”，则是因为没多少人了解、能真正把其中的所以然说明白。

全世界都有黑社会，意大利有黑手党、美国有三K党、日本有山口组、俄罗斯有黑帮……无论在哪个国家，“黑社会”都是神秘而普遍的存在。

意大利的“黑手党”

所谓“黑社会”，现在一般定义为“在社会上暗中活动的犯罪团伙和其他反动集团或其成员”。“黑社会”这个词是舶来品，其精确的概念也是近现代才确定下来的。但在中国从古到今从不缺乏符合“黑社会”定义的团队。

中国人爱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中国人骨子里也是一个崇尚武力的民族，在很多时候，靠动手能解决的，绝不会跟你废话。有时是“山高皇帝远，拳头是县官”，有时又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后者以武犯禁，某种意义上，就是相对于庙堂的江湖。

中国最早的“黑老大”是谁？

从现存的资料考证，很有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和军事家——墨子。

墨子

墨子是“墨家学派”的创始人，推行“兼爱”、“利害”、“非攻”的理论，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他希望人爱人，讨厌人害人，甚至出手干预教训那些欺负人的人。

墨子年轻时所学习的也是儒家学说，但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很快就嫌弃儒家的那一套东西太过繁琐，不管干什么都要一系列的礼仪。“背周道而用夏政”，创建了自己的一套学说，并开始招收学徒，另辟蹊径。

墨子与鲁班的攻防之战

墨子组建了一个成员达上千人的半军事团体，具备完整的组织架构、政治纲领以及行为规范，堪称有组织有纪律。成员称为“墨者”，由于他们大多来自社会底层，平时都穿短衣草鞋，因此也被称为“短衣帮”。其最高领导者则称为“矩子”，拥有绝对的权威，所有“墨者”必须无条件服从“矩子”的号令。若有违背，矩子可以按照制度处罚，甚至掌握着生杀大权。墨子就是这一组织的第一任“矩子”。

“墨者”们“串足胼胝，面目黧黑”，一方面援助弱国，以“雇佣军”的身份帮助抗击侵略；另一方面，他们把自己设计和制造的生产的连弩车、转射机、藉车等火力强大的重型武器推销出去，成了战国时期广受好评的头号军火商。

传说中墨子发明的“连弩车”

造军火、卖武器、教武功、搞小团体、滥用私刑、派人打入各国内部高层操纵政治……各种“黑社会”的“必修课”，墨子几乎一样都没落下。说他是中国最早的“黑老大”，黑社会的鼻祖，好像还真不冤枉。

不过整体而言，“墨者”们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并非一味反政府。成员们聚集在一起生产劳动，基本上算是一个良性的民间社团。

真正意义上最早以“犯罪”为主业的黑社会，可能出现在西汉前期。汉武帝时期，黑恶势力曾一度猖獗。当时在河内轵（今河南省济源市东南）就有一股“豪侠”相结合的“黑社会”。其“带头大哥”叫郭解，字翁伯。《史记·游侠列传》中说他身材矮小、精明强悍，却又阴险狠毒，“所杀者甚众”。河内这一带的很多黑恶分子都“慕名”来归附他。甚至洛阳发生了斗殴，当地官员都摆平不了，只能请郭解出马。

郭解其人，不仅好勇斗狠，一言不合就杀人。还有诸如私造假币、盗掘坟墓、劫掠乡民等一系列勾当。汉武帝后来诏令一群人迁居到茂陵，名单上有郭解的名字。结果郭解查出提议让他迁徙的人是县掾（县政府秘书长），竟指使人直接杀了县掾。迁移到关中后，又派人杀了县掾的父亲杨季主，杨家人上访告状，居然在宫门前再次被杀。

汉武帝大怒，郭解闻讯逃亡，被抓后查眀他所犯下的罪，都是在大赦前，可以不追究。

郭解

按道理，郭解本来没事了，但他家乡一干不省心的小弟却又给他捅了娄子。当时在轵县有人称赞郭解，一个儒生听见了，随口说了一句郭解这人作奸犯科，不配称为贤人。结果郭解的门客就杀了这个儒生，还割下了舌头。此事终于彻底触怒汉武帝，下令将郭解灭族。

郭解其人，标准的“黑老大”配置。若是活在当今，十之八九是“严打”黑名单上的头号。司马迁虽然并不大看得起郭解，但仍然在《游侠列传》中花费大量笔墨写了他，也反映出了郭解在当时的名气和影响力。

在当时，还有不少黑恶势力，属于“家族化”模式的黑社会。家族的族长就是“老大”，每一个成员都是“小弟”，家法就是帮规。这些豪族多为原六国贵族的后裔，虽然在亡国后失去了身份地位，但影响还在；还有一些地方大姓，依靠长期积累，成为控制地方的豪强。代表如涿郡（今河北省涿州市）的西高氏、东高氏，都既是“豪侠”，又是“世家”，其权势大到中央都不敢得罪，前后派去几任郡守，居然因为害怕而宁可辞官。

西汉中期，汉宣帝为了打击各地的豪强势力，起用了一批“酷吏”，其中的代表是严延年。严延年先任涿郡太守，一上任就拿西高氏、东高氏开刀，将两个高氏各处决了几十人，并惩办了一批姑息养奸、玩忽职守的官吏，全郡震动，一举扑灭了豪强的嚣张气焰。

看来，扫黑除恶，维稳图治，古已有之，也算得上是一项中国传统了。

古代的“黑社会”，成分非常庞杂。除了游侠恶霸之外，还有地方诸侯、皇亲国戚、豪强劣绅等等，由于各方诸侯分地而治，远离了权力中心，天高皇帝远，便往往结党营私，从而发展为割据一方的“黑恶势力”。如《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兴......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割据之乱，可见一斑。

淮南王刘安

汉朝时，各路诸侯并起，尾大不掉。文景时期，就有济北王刘兴居趁匈奴进犯时举兵叛乱；淮南王刘长勾结闽越图谋造反；吴王刘濞联合宗室诸王发动“七国之乱”。汉武帝时又有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先后叛乱。虽然都被平定，但造成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愈演愈烈，以致“军役数兴，百姓罢敝”。

这一类“黑恶势力”也并不仅见于汉朝。唐朝有藩镇割据；明朝是诸王割据，朱元璋为“分镇诸国”以“上卫国家，下安民生”；清朝则是为固守疆土分封降将。结果是各地节度使和藩王纷纷拥兵自重，“喜则连横叛上，怒则以力相并”，垄断属地经济、把持地方政治，最终酿成“安史之乱”、“靖难之变”、“三藩之乱”等，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另外在古代还有另一种性质的“黑社会”——反抗暴政和压迫。

广义上说，凡是民间私下成立的带有反朝廷性质的帮派都可以看作是“黑社会”，历史上很多类似活动都被冠以“农民起义”的名目。如西汉末年的绿林军、赤眉军；东汉末年的黄巾军；北宋时期的明教；元朝末年的红巾军，都是这一类性质的组织。而在民间名气最大者，无疑是《水浒传》中所描写的“梁山一百单八将”。

梁山一百单八将

按《水浒传》原著中的描写，梁山泊的规模在鼎盛时期聚集了数万人，一百单八将各司其职，分成马军、步军、水军、后勤、情报等十几个系统，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小朝廷”。虽然梁山自诩“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但他们干的毕竟都是拦路打劫、掳掠村庄、甚至进攻州府的勾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组织严密的黑社会团伙。

相比古代的农民起义动辄横扫大半个中国，往往需要朝廷出动大量军队讨伐。现在的黑社会权势再大，也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搞窝里横，还算是小打小闹了。

现代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应该是从明清时期才正式发展起来的。

最接近于现代“黑社会”的组织，是萌芽于明朝时的各种“帮会”。这也和当时的组织形式、活动方式以及意识形态有着密切的联系。朱元璋建立了明朝，结束了元末多年的战乱，天下太平，人口迅速增长。但“土地”的资源依然是无法分配均匀的，没有土地的那帮人就成了“游民”。

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本人就是游民出身，他知道这一群体对社会的危害性，因此对人口流动管控非常严格。出门要有“开路条”；做生意只允许在一定范围内。但还是治标不治本，明朝的分封制度让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失地农民加入“游民”行列。到了正德年间，“游民”已经超过1500万人，这其中一些能力比较强的人，就成了秘密结社的组织者和带头人。

明朝有记载的这类秘密小团体大约有300多个，不过明朝秘密结社很少有犯罪记录，偶有一些兵变和起义，规模都不大，也都没掀起什么特别大的风浪。

但是到了清朝，情况就发生了变化。由于清朝是少数民族政权，终有清一代，汉满之间的民族矛盾几乎一直没有完全调和。因此先后出现很多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民间团体，如白莲教、天理教、在理会、小刀会等等。其中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广的当数“天地会”。天地会最早只是一个底层劳动者互助的秘密团体，由于屡遭清廷的打压而逐渐发展为反清帮会，是一个被打出来的“黑社会”。

《鹿鼎记》中的天地会

天地会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大体出现于康熙年间。姚启圣曾上书，提到了福建一带出现了“天地会”的组织：“闽省各属多有穷凶巨棍，自称大哥，歃血盟神，结拜兄弟，或一伙有百余人，或一伙有三五百人......”在当时，反清势力虽多，但都是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没有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结果大都被清政府各个击破。

反清势力逐渐认识到必须团结一致，一些反清人士于是以殷洪盛为首，共同组建了“汉留”组织。后来经由南明东宁总制使陈近南大力发展和改组，“汉留”渐渐转化为天地会，又以朱元璋的年号“洪武”起帮名为“洪门”、“洪帮”等。金庸小说《鹿鼎记》中，天地会就作为重要势力登场，主人公韦小宝甚至在阴差阳错下成了号令群雄的“香主”之一。

天地会

此后，天地会及其支派在乾隆、嘉庆、道光三朝曾发动过多次起义。鸦片战争后，天地会参与抵抗过西方列强的侵华；咸丰年间还配合过太平天国共同抗清。在“反清”的道路上一走就是两百多年，直到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推翻帝制，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了会党的力量。

但必须指出的是，“天地会”在其两百余年的发展史中，也做了很多危害平民百姓利益的事情。这些团体的成员多数来自社会底层，具有暴力性。纵使喊着“反清”的口号，但欺压良善、坑蒙拐骗的也不在少数。

鸦片战争爆发后，中国进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民族危难当头，晚清政府腐朽无能，各种民间的秘密结社再度潮水般兴起。沉寂百年的“反清复明”再度以“驱除鞑虏”的名义响起。

辛亥革命时期，很多地方的派系都受同盟会的领导。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孙中山就是“洪门”中人。

孙中山

1893年，孙中山在美国檀香山结识“三合会”的首领郑大良，并经由他介绍进入洪门。次年，孙中山一手创建了“兴中会”，开立“大陆山”，并利用洪门组织联络各地爱国志士，进行反清活动。期间发动了萍浏醴起义、广州起义、黄花岗起义、镇南关起义等10次起义，其主要会党武装基本都出身洪门。

孙中山曾在洪门任职双红花棍，有点执法长老的意思。多起起义失败之后，孙中山等革命者流亡海外，都依赖洪门为首的海外华侨予以庇护。

尽管洪门在终结千年帝制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具备参与国家决策的能力。因此民国时期，洪门的政治地位渐渐式微。不过，洪门毕竟是为建立民国出了大力气的，加上孙中山为代表的许多国民党早期元老都有洪门背景。因此国民政府仍然承认洪门的合法地位，洪门也一直站在国民党的一边。1949年国民党逃离大陆时，还有很多洪门成员追随，台湾至今仍有数十个洪门的“山堂”。

孙中山与“洪门”弟子

美洲洪门致公堂后来发起成立中国致公党，于1925年10月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第一次代表大会，举陈炯明为总理，唐继尧为副总理。其领导人司徒美堂作为爱国民主人士的代表，还受邀参与了新中国的开国大典。

清王朝垮台，驱除鞑虏完成，洪门势力遍及江湖庙堂，民国时期另一个由漕运帮会发展起来的组织“青帮”，却在草根民间如鱼得水。

“青帮”起源于漕运，因此主要流传于江南一带。海运行业兴起后，大批青帮弟子涌入上海，从事各种行业。青帮极盛时期，其成员占据了当时上海工人的近八成。由于上海在民国政坛的特殊性，青帮成员鱼龙混杂，租界、革命党、工会甚至很多外国人都加入青帮。

民国时期的“上海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同盟会的蒋介石、陈其美；中共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等都是青帮人员。

“青帮三巨头”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从左到右）

杜月笙毫无疑问是其中最著名的人物。他不仅是民国时期影响最大的青帮大佬，甚至在整个中国史上都堪称最知名的帮会老大，其巅峰期的“影响力”几乎遍及整个中国。

杜月笙出生于中国农历的“鬼节”，也是一个“幽灵”一样的狠人。他幼年父母双亡，也没上过什么学，年仅14岁就只身一人到了上海滩。在上海，他在水果店打过工、参加过反童工的游行、经营过赌场、贩卖过鸦片......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结识了青帮大亨之一的黄金荣，得以进入黄公馆，并很快得到黄金荣的信任，逐渐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

杜月笙

杜月笙处世精明圆滑，以三碗面（人面、场面和情面）交遍及三教九流，各路军阀、政府官员、社会名流都是杜家门上客：戴笠和他结为把兄弟；黎元洪曾写对联“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国学大师章太炎为他改名“杜镛”；京剧大师梅兰芳与他合影......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他创立了中汇银行，从而成为上海银行公会理事；后来又做了中国红十字协会副会长等。当时的旧上海，到处流传着“有事找杜先生”，“杜公馆”甚至隐隐已经可以与政府分庭抗礼。

杜月笙作为当时的“上海滩教父”，一直行走在正邪之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参与屠杀了包括汪寿华在内的众多共产党员；中国各地出现水患，难民成群，他带头捐款，并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呼吁各界赈灾；抗战爆发，另一位“青帮大亨”张啸林投靠日本人。杜月笙却积极参与到抗日救国的行列中，组织“抗战后援会”并担任主席，还向八路军无偿提供了一千套防毒面具。

杜月笙和孟小冬

1949年，中共方面通过黄炎培联系杜月笙，希望他留在上海，他选择逃往香港。而当年提携他上路的“前辈”黄金荣，因留恋自己在上海的产业，最终决定留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考虑黄金荣抗战期间拒绝出任日军伪职，保持了民族气节。并认为他在稳定社会秩序、震慑帮会残余势力仍能起到重要作用，因此在其“主动忏悔”后，也没有过多追究他的责任。50年代，黄金荣响应政府改造号召，开始扫大街。

晚年清扫大街的黄金荣

1940年，堕落成为汉奸的张啸林被贴身保镖林怀部射杀；1951年，杜月笙在香港去世；1953年，黄金荣在黄公馆离开人世。曾煊赫一时的“青帮三大亨”就此风流云散。

杜月笙在上海呼风唤雨的那段时间，国民政府很多高官都与他交情匪浅，甚至蒋介石、蒋经国都得给“杜先生”的面子。但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却没有给杜月笙他志在必得的上海市长这个位置，甚至逼迫他以“身体衰弱，不堪负荷”为由，辞去上海参议会参议长的职务。

这也让杜月笙对蒋介石非常不满。他晚年时还大发牢骚，说：“蒋介石就是把我杜某人当成了夜壶，需要用了就用一下，用完了就马上塞进床底”。

新中国成立，青帮以及洪帮的残余势力仍然活跃，“夜壶”们即将“改朝换代”，迎来变革。而新中国的“反黑”，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