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歌舞团老团长王昆是崔健的伯乐之一。1980年代尾巴上，她攒了一台晚会，叫让世界充满爱，安排崔健上台，唱了《一无所有》。王昆说崔健唱完之后，就像中国队跟人家踢足球，总是踢不进去，这时候忽然进了一个球，掌声忽然像潮水般涌起来，挺吓人的。

“挺吓人的”。中国足球从1980年代开始，就是各行各业拿来垫底的大冤种。1990年代火起来的电视剧《我爱我家》，其中一集中国队破天荒赢了一场球，贾志新赌球输掉了全部身家，说中国队不是往自己屁股上扎了兴奋剂，就是给对方伙食里下了巴豆霜。

2000年代，央视新闻评论部整得风生水起，弄了一台放到今天来说尺度爆表的内部晚会，一脸严肃的敬一丹在节目间报幕，“耕地靠牛，点灯靠油，日复一日，娱乐靠球；这样的夜晚，除了创造人类，我们还有什么追求。”

敬一丹们虽然搞新闻评论，但显然还没那么接地气，没真正深谙人间疾苦。那时候别说三胎了，农村生了二胎，家里牛都要被牵走，城里生了二胎，可能要开除公职，创造人类的风险很高，从城市到农村的暗夜里，球还是人们主要的精神支柱。

作为一个传统的山东男人，我家西边是鲁能泰山的地盘，东边是青岛海牛的主场。中学那片煤渣跑道围绕起来的球场，常年谢顶长得像谢广坤。我们把短波收音机挂在球门上，一边听甲A转播，一边不要命奔跑。有一次，一位同学就是在球场奔跑过度，死掉了。

李铁号称跑不死。这个名字伴随着一代人的记忆，他的职业经历就是中国足球兴衰的写照，他的人生际遇则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一个沉默寡言以“跑不死”著称的踢球客，最终成为权力转盘上一粒骰子。转盘转得越快，骰子跳得越欢。但庄家总是要开盘的，停下来是骰子著名的命运。

李铁在球场上搏运，在职场上博弈，在官场上博命。如果贾樟柯来拍李铁的故事，那会比《山河故人》更见风流，比《风流一代》更见山河。时下，人们喜欢普通人的故事，喜欢被别人共情。实际上，影响普通人命运的永远不是普通人。

李铁搏命，输掉了命。他生命中有很多贵人，早年在恒大团队里工作，他坦言许家印给了很好的机会。后来，他融入了里皮的核心幕僚圈，逐渐接近了中国足球的核心权力圈。

今天看来，里皮冲冠一怒，虽然是受了气，但就像接题发挥，从这个乱局里轻松脱身。许家印、里皮、李铁，这三个掀动中国足球的人，只有里皮片叶不沾身。首富家印早在狱中，李铁弄权玩砸了，只有里皮，保持职业经理人心态，不越界，知进退，在中国足球江湖里，像一头千年老狐狸。

李铁被判二十年，人生被剪去了二十年。过去二十年，李铁标志性动作是吹刘海。李铁辩护人说，李铁在庭审过程中，情绪稳定、表达清晰，还没有被剪去头发。“被”字用的挺好，仿佛是李铁剩下的唯一的尊严。但这尊严是虚假的，李铁去往狱中，终究会被剪去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