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3日，北京丰台区法院公开审理了一则民事诉讼案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对簿公堂的原告与被告，竟然存在着血亲关系。

原告是一个中年男人与他的二婚妻子，被告则是这个男人的姐姐和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原来，这个男人名叫王德旺，将姐姐和母亲告上法庭的原因，是因为他这两年多来一直沉浸在中年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

他认为自己亲生儿子的死亡，同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脱不了干系，希望法律能够主持公道，让二人向自己赔偿人民币51万元。

可是，原告的姐姐和母亲对此却难以认同，这其中有何隐情？

一、20岁孙子从19楼奶奶家阳台坠落身亡

2007年7月25日，北京丰台区的一个小区里，许多耳尖的人听见了一个沉闷的响声，不久之后在25号楼下就挤满了围观的人，顿时人声嘈杂。

当救护车响着急促的喇叭飞驰而来，人们只闻其声尚未见车的时候，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从楼上坠落的年轻男子，不但四肢扭曲，而且颅骨变形严重，一地血污，红的白的都有。

很快医护下车确认了坠楼男子医学意义上的死亡，而家属也闻讯赶来，是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一个老年。听着老人家的哭喊声，围观者更加骇然了：

这个男人竟然是从19层摔下来的！

盖着白布的年轻男人，名字叫做王雨，常年跟随奶奶一块生活。因为人似乎有点儿“憨憨傻傻”，所以没有奶奶的陪伴极少出门。不管怎么说，孙儿都是奶奶的心头肉，如今这块宝贝疙瘩从19楼摔下砸了个稀烂，人人无不叹惋着悲剧发生的如此猝不及防。有共情能力强的围观者，甚至也不禁偷偷抹眼泪。

家里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情，作为孩子的父亲，王德旺却是在第二天才接到了孩子的姑姑，也就是自己姐姐的电话。

在电话里，姐姐王桂华说“哥，不好了，有个事情你有点心理准备，王雨昨天摔着了。”

王德旺的二婚妻子李红英很快就赶到了丰台区附近的对口医院，却并没有在住院部看见有个叫“王雨”的住院患者。没找着人的李红英只好给丈夫王德旺打电话抱怨咋回事啊？

住在海淀区的王德旺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往姐姐和母亲所在的丰台区某小区家中，但在这里他依然没有见到儿子王雨。

他本以为，所谓的“摔着了”，应该是指儿子走路或者跑步不小心摔倒了受了点伤，可是一看母亲何淑珍一直哭泣，而一言不发的姐姐王桂华带他去的却并非医院，而是阴森的太平间！

二、亡子下葬两年后二婚妻子突然发难

在太平间见到儿子遗体的惨状，王德旺痛不欲生。他根本没有想到，远不只是‘摔着了’，而是一下摔死了，摔了个父子阴阳两隔。

匆匆赶来的继母李红英也吃了一惊，继子王雨的惨状让她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不久之后，在母亲何淑珍和姐姐王桂华的催促之下，王德旺联系殡仪馆将儿子王雨火化后下葬。

然而，随后的两年里，王德旺不免对儿子高坠死亡这件事情感到蹊跷。二婚妻子李红英，更是认为，王雨的死亡背后，可能还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她觉得在王雨死亡以后，何淑珍与王桂华的反应有些冷淡：

“就算是谁家里死了一只猫，死了一只狗，都很难不有所表示吧？王雨没了他们两个我都看不见流一滴泪！”

“死因没有调查清楚，就说什么入土为安，一定要催我们把孩子拉去火化安葬。”

李红英越是这样说，王德旺心中就越是疑惑，他更加坚信，母亲何淑珍和姐姐王桂华一定是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王德旺夫妇对记者表示，当时孩子刚刚意外去世，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子上，他们不好多说什么。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越是思索复盘，就越觉得王雨之死疑点重重。

“为什么出事那天不告诉我们，等到第二天才给我们打电话？电话里也不肯说清楚，还骗我们说是摔着了。”

“不排除，就是有人嫌弃王雨是个累赘，故意害了他。”

王雨的继母李红英连珠炮似的对着镜头质问着，而她口中的“有人”，自然是指的奶奶何淑珍和王雨的姑姑王桂华。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李红英指责他们“嫌弃王雨是个累赘”？王雨既然是王德旺的亲儿子、李红英的继子，为什么不是和父母亲一块住在海淀区，而是跟着奶奶和姑姑住在丰台区呢？

三、智 障儿王雨的“皮球人生”

殁年20岁的可怜孩子王雨，自小就是个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孩子，俗称“智 障儿”，是王德旺和前妻的儿子。

从高楼坠落而死之前，王雨长期由他的奶奶负责照管，王德旺坦言，王雨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因此负责看管的何淑珍对王雨之死负有一定的责任；而王雨所坠亡的19层单元楼，户主是王雨的姑姑王桂华，她也应当对王雨之死负有一定的责任。

本着这样的一种想法，2010年春节后不久，即王雨下葬后的两年多，王德旺、李红英夫妇将何淑珍和王桂华告上法庭，亲人之间对簿公堂。

他们认为，必须要通过法律诉讼的手段，让被告人说出王雨之死的真相来，并且对王雨的死亡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向王德旺夫妇给予一定的现金补偿。

听闻孩子的奶奶因为孙儿的意外死亡被亲儿子告上法庭，街坊四邻都感到愤愤不平。不乏有心直口快的人，指责王德旺夫妇做事忒不地道。

孩子自己不愿意看管，丢给老人家，意外亡故了，却认为孩子的奶奶有责任，孩子的姑姑也有责任，好像自己这个当爹的当妈的就没有责任一样，这是何道理？

但李红英才不管这些冷嘲热讽，在她的坚持下，法院很快开庭了。因为年老体衰，奶奶何淑珍并没有出席，孩子的姑姑王桂华也没有出席，二人都选择了让代理律师出庭为他们辩护陈词。

辩护律师认为，按照法律规定的情形，死者王雨生前的监护人并不是奶奶何淑珍，更不是姑姑王桂华。王雨的亲生父母都尚在人间，因此原告王德旺和他的前妻才是王雨的法定监护人。

那么什么情况下，奶奶何淑珍会成为孙子王雨的法定监护人呢？依据法律，只有在王德旺和前妻都不在人世的情况下，奶奶何淑珍才会成为法定监护人。

另外，死者王雨死亡当年已满18周岁了，但因为他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此时他的法定监护人顺序依次是配偶、父母、子女，然后才是其他亲属。

王雨生前未婚，自然没有配偶可以充当法定监护人，因此对于智力不健全的死者王雨来说，他未成年时期的法定监护人是父母，成年以后的法定监护人还是父母，所以辩护律师认为，王雨之死即便要法定监护人承担责任，那也应当是由原告王德旺先生来承担，和被告何淑珍、王桂华没有关系。

在家中，面对记者的镜头，老人家何淑珍对儿子王德旺夫妇的指责感到既心痛又气愤。何淑珍说，因为孙儿王雨是智力残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特别是王德旺离婚以后，王雨就被王德旺李红英夫妇丢给了自己。

“多少年了，他们问过一次吗？生活费都不愿给！”

何淑珍坦言，自己是念在王雨无论如何都是王家的血脉，这才担负起抚养的责任来。王雨的亲生母亲离婚后就没有了消息，自己的儿子再婚以后也不愿意抚养王雨，就算是王雨的生活费，王德旺夫妇也不曾给过。

为此，何淑珍曾经向法院起诉王德旺夫妇，要求他们支付王雨的抚养费用，但即便是判决下来了，王德旺夫妇也拒绝执行，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考虑到自己是退休职工，每个月有一笔数目不大的退休金，每个月再去捡一些瓶瓶罐罐破铜烂铁变卖，和孙子王雨也勉强可以相依为命，何淑珍也就没有再追讨王雨的抚养费。

正是在这样一种艰难的条件下，老人将孙儿王雨拉扯到了20岁。只是可惜，年岁的增长并不让王雨的智力水平有所提高，如果自己不在身边，何淑珍还是不敢让王雨出门。

到了2005年，何淑珍连捡垃圾的活也干不动了。老人的几个孩子思量一番，最终让她带着王雨住进了女儿王桂华位于丰台区的19楼家中。

生来就伴随着苦难的王雨，成为了一个皮球，李红英嘴里指责的“嫌弃王雨是个累赘”仿佛一个回旋镖，重重地打在了王雨的亲爹王德旺身上。如果何淑珍所言不虚，恰恰是王德旺嫌弃自己的智 障儿子“是个累赘”，将他当做皮球，踢给了自己的老母亲。

四、继母争辩：不是我们不想养，是你们让我们没法养！

眼看被告方律师陈词让庭审朝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李红英急了。

她站起来争辩：自己和王德旺没有抚养王雨是有原因的，不是他们不想抚养，而是因为被被告他们所逼迫，导致没有抚养王雨的条件，所以才没法抚养！

李红英说，王德旺是1999年初和原配离婚的，当年10月自己就搬进了王德旺家中，和王雨、何淑珍住在一块。

虽然没有正式结婚领证，但是自己已经把王雨视如己出了，一家人生活也非常融洽。可是到了2003年，她却被王家人给赶出了家门。

原来是王家老宅要拆迁了，多认她一个人，就得多分走一份钱，于是王家上下就把她赶了出去。李红英控诉说，不但自己被扫地出门，就连丈夫应得的那一份拆迁款，也被王家人侵占了。

正因为王德旺和自己无家可归，根本没有了抚养王雨的条件。因此，绝不是夫妻俩不愿意抚养王雨，恰恰是王家人的所作所为，逼迫得他们俩无法抚养王雨。

李红英还说，倘若自己当初没有被赶出来，那么夫妻俩就不会和王雨分开，王雨也就不会长期和奶奶一块住，也就不会住进19楼的姑姑家，以至于最后从楼上摔下来。因此，王雨出事的责任应当王家人来负！

对于李红英的说法，被告方的辩护律师当庭予以驳斥。他认为，原告所陈述的所谓拆迁等事情，发生年代久远，和王雨的死亡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对于李红英所说，夫妇二人是因为没有分到拆迁款所以不具备抚养王雨的条件，何淑珍的辩护律师也予以了驳斥。

根据何淑珍的说法，当年老房子拆迁以后的补偿款，王德旺几个兄弟都有份。本来是均分的，但是考虑到王德旺的儿子智力不健全，何淑珍还做了思想工作，最后多分了一点给王德旺一家，王德旺并非李红英所说的一份拆迁款没拿到，而是拿到了足足35万元。

所以，王德旺李红英夫妇因为被赶出家门而“没有条件抚养王雨”的说法，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除了何淑珍的证词，辩护律师还请来了原告的亲弟弟王德铭，作为证人出庭，证明哥哥王德旺夫妇在拆迁款分配这件事情上撒了谎。

五、一张被判决无效的抚养协议

王德铭的出庭作证，让李红英十分尴尬。她继续申辩说，自己和王德旺对王雨一直都很好，虽然王雨长期住在奶奶家，但夫妻俩也经常来探望，尽到了抚养义务。

这一番说法再度遭到了何淑珍方辩护律师的驳斥——经常探望王雨，并不等于尽到了对王雨的抚养义务。随后又一个证人被传唤出庭，他是王家的亲戚，名叫王顺金，看着王雨从襁褓之中的婴孩被奶奶一点点抚养大。根据王顺金的证词，王雨生前王德旺夫妇极少前来探望，也“根本说不上对孩子特别好”。

辩护律师代表何淑珍控诉原告，多年来根本没有给过一分一毫的生活费。普天之下，养育儿女，自诩尽到了抚养义务的，哪有一毛不拔的父母？既然一毛不拔，又怎么敢说自己尽到了抚养义务呢？

辩护律师郑重强调，王雨的奶奶绝不是法律规定的监护人，真正对王雨应当承担抚养义务的法定监护人，是原告王德旺。

没成想王德旺也急了，当庭掏出了一份物证，是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则简短的协议：

夫妻双方约定离婚后，孩子王雨由奶奶何淑珍抚养，夫妻二人每月各承担300元抚养费用。

亮出这张字条以后，王德旺、李红英夫妇好像胜券在握，说话的底气都壮了不少。可是这种事情还得看专业人士的发挥——何淑珍方的律师一下就看出了这张字条不具备法律效益：

首先就是签约双方是王德旺和前妻，并不包括孩子的奶奶何淑珍。何淑珍从来就不知道有过这样一份协议，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写进了协议内容里的。法定监护人是依照法律来确定的，不因王德旺和前妻的所谓协议“规定”或者说“商定”，就能随便更改。

更何况，王德旺和前妻说好了每个月各自承担王雨300元的生活费，但20多年来，实际上承担了抚养义务的何淑珍老人却一个钢镚都没有收到过，退一万步说，这份协议是有效的，可毁约的不正是王德旺和自己的前妻吗？既然他们从不履约，就说明了他们自己都不认可这份协议的效力，那又凭什么能拿来约束毫不知情的何淑珍老人呢？

一番诘问说得王德旺、李红英夫妇是哑口无言。

六、最终判罚：驳回原告不合理请求但要求被告赔偿3000元

关于王德旺怀疑王雨之死有隐情，可能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说法，警方的刑侦部门给出了最终的调查结论：20岁青年王雨系不慎高坠导致死亡，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

警方的结论摆出来了，王德旺、李红英夫妇纵然一百个不乐意，也不得不表示认可。但他们依然认为，王雨之死何淑珍和王桂英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

王德旺方的律师认为，王雨作为一个智力不健全而不具备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王桂英是知晓王雨这样的情况的。

然而在案发当天，因为王雨“犯了错”，王桂英就将他反锁在房间内，王雨为了离开房间，选择了从窗户跳下导致死亡，王桂英是有过失的，需要担负一定的责任。

最终法庭采纳了这个意见，判决被告王桂英向原告王德旺夫妇赔偿3000元的精神损失费。王德旺夫妇的诉求目标是51万元，包含王雨的丧葬费用和夫妻二人的精神损失费用。这3000元的精神损失费，实在是差太多了。

李红英继续追索王雨的丧葬费用，遭到了何淑珍方辩护律师和证人王德铭等人的反对。他们证实，王雨的丧葬费用都是亲友互相帮助凑的，因此王德旺夫妇根本没有理由再追讨王雨的丧葬费用。

看完了这样一场当庭激辩的庭审，许多人出来后都感慨不已。把自己的亲娘告上法院，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撕破脸皮，王德旺得到了什么呢？得到的只是区区的3000元。

如果说在这一场庭审之前，不熟悉内情的人们多少还会同情他中年丧子的痛苦的话，那么这一场庭审之后，他和二婚妻子李红英的拙劣“表演”，则让他们的道德水准原形毕露，也无怪乎会有人心直口快，直言王德旺“娶妻不贤”。

对于他们二人，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希望何淑珍老人家能够安享晚年，王雨小朋友来生可以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