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飞机带走了我的排长,我找了他55年

真实战争近代史 2023-12-08 20:56:07

[战地风云] 带你重回战场,复原最残酷的战争细节:呼啸而过的子弹,被射穿的胸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四分五裂的年轻躯体……以及,最坚定的信念。这个系列让和平年代的你重建对战争的认知,更加尊重生命。

潘法官今天给大家讲的,是他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故事。

他所在的是一支先遣部队,要去执行一项跨国任务,一切都得在保密中进行。

可刚出国门,敌人就埋伏在20公里处。

1968年6月29日中午11时,我正躺在吊床吃山药蛋,上方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一点阳光不见。

这看似惬意的场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煎熬,连队已经断粮五天,每天靠挖野菜、竹笋充饥。

早在半个月前连队就将急需的粮食药品电告国内,结果迟迟没运上来,已有30多人患了肠胃炎、痢疾、疟疾,还有脚溃烂化脓。

特别是我的副排长,他患痢疾已一个多星期,一小时拉好几次肚子,没药品只能硬扛着,人已瘦得不成样,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

此时,美国侵入越南正处于高潮,驻越美军数量已达54万人,美国空军对北越的轰炸每天平均达300多架次,而我们停留的孟夸地域,正好在美国轰炸北越的必经航线下。

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轰隆轰隆的飞机声不绝于耳,防空已成为我们的首要任务。

为了防空不能生火,什么都是吃生的,比如我手里的山药蛋,如果煮熟那和芋头差不多,有种特殊的香味,我现在都喜欢吃。

生的不一样,麻舌头,嘴唇会过敏,难以下咽,而且一次不能吃多,吃多了不消化,胃痛。

但为了活下去完成任务,也只能硬着头皮吃。

都说怕什么,就来什么。

几颗涩涩的山药蛋还没落肚,上空又响起讨厌的嗡嗡声,我都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又是美军那讨厌的大飞机。

说时迟那时快,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呼、呼”从河对面发出了两颗信号弹!

糟糕。

宿营地被敌特发现了,信号弹是引导美军来轰炸的。

我都还没从吊床上滚下来,4架 F105美国轰炸机已经出现在我的上空,接着扔下的是汽油桶般大的炸弹。

瞬间,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得群山颤抖,敌机在头顶上俯冲呼啸而过,掀起一股股强大的气流,卷起的狂风吹断了千年老树。

一时间满山硝烟滚滚,弹片横飞,爆炸过后,敌机又不停地向我们机枪扫射。

一颗炸弹在我附近爆炸,我感觉左腿有点辣痛,掀起裤脚一看,一块弹片划破了左腿,在流血,我动了动,腿还能动,没伤到筋骨,连忙撕开急救包包扎。

因第一次经历敌机轰炸,我慌了,慌得不知如何隐蔽。

又一颗在我旁边爆炸,老兵胡向荣猛地扑在我身上, 一块弹片穿透了胡向荣的水壶,幸运的是我和他没有受伤,他拉起我就跑,逃进了弹坑。

胡向荣是刚从越南战场转来的老兵,有丰富的防空经验,他一边要我镇定,一边教我如何防空:没有防空洞的情况下,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跳进弹坑。

因为敌机投下的炸弹不管如何密集轮番轰炸,第二次丢下的炸弹,不可能再丢进前一次的弹坑。

有了这个经验后我镇定多了,敌机还在上空呼啸,继续投下他们那仿佛不要钱一样的颗颗炸弹,没经验的战友张龙也很惊慌,准备跑往大树。

我跑过去一把将他拽进弹坑,躲过了敌人的机枪射击。

敌机轰炸两个小时后溜走了。

美国F-105“雷公”轰炸机

出国动员大会上,连长就要求我们,轻伤不下火线,我看看自己的脚,血已经止住,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连队清点人数时,我没有报告,更没向其他战友说过。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在热带原始丛林里,一个小小的伤口可能引发怎样的危险。

经清点确认,我们连队共有6个战友负伤,伤势轻重不一,但都没有要命伤。看到我们保护的8名专家安然无恙,连长、指导员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连队安顿好,一看,坏了。

刘队长的2名随行参谋在保护首长时,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位弹片穿透了喉部,形势危急。

刘队长叫刘德瑞,中国后勤部队第五支队的队长,他经历过长征,当时是副军级干部,也是从越南战场转战来老挝,担任中国援老抗美筑路部队队长,总指挥。

消息很快传到了北京总参。

我们可以等,但伤员不能等,此时,时间就是生命。

一个月前,一支代号为“援寮筑路工程队”的中国军队秘密潜入老挝境内,我正是其中的一员。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8位筑路专家,在中老边境一带勘测道路,争取打通连接老挝的后勤补给线。

当时我18岁,入伍也才半年多,是云南边防民族第1支队3营10连6班的一名普通战士。

我们这个连队很特殊,连队里有16个少数民族,一半以上是文盲,虽然我当时只有初中文化,但刚到连队里还是得到了照顾。

连长觉得干工作不分新兵、老兵,叫我们放手去干。下到连队大概一两个月,军营内外的气氛就很不一般。

部队要求我们不准给家里写信,要保密,不准上街,四处逗留。战士们需要什么日用品,都只能指定一个人出去买。

还要求我们要熟悉“十八般武艺”,要学会使用机枪、冲锋枪,负重急行军等常规训练。

训练的时候,指导我们的副排长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副排长叫陆嘉庆,是个壮族小伙,长着一张四方脸,眼睛特别亮,就像是军队海报里的雷锋战士。

他对战士格外亲切,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我们这些新兵都很喜欢他。可能我有文化的缘故,他对我也格外好。

那时我的打靶成绩总体水平不是很好,在连队排名中等。他也手把手教我,非常地耐心。

除此之外,部队还命令我们什么都不带,自己进入原始森林里面生活几天,积累丛林生存的经验,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如何在雨林里搭营帐,如何在丛林中辨别方向、鉴别毒物等等。

大概训练一个月后,又派了老挝翻译,来教我们学老挝语,主要是培训战场语言,比如“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等等。

这时候,我就猜到,之后肯定要出国打仗了,所以就特别兴奋。

当时各连队都在争取出国作战的机会,当兵的谁不想立功呢?都想去,但这个名额有限,选拔非常严格。

我们这个连队在解放战争是英雄连队,其中的六班被解放军总部授予“硬骨头六班”,特别能打仗。

战友在宣读决心书

挑中我们,是情理之中,但也是意外之喜。

我出生在湖南郴州,从小都是听着战斗英雄的故事长大的,比如抗日小说《烈火金刚》,比如湖南英雄欧阳海,他冲上铁轨推开烈马,壮烈牺牲。

所以我一心想当兵,想做英雄。

入伍前,我家里人口多,总是吃不饱饭,以至于又瘦又小,身高只有一米五六,体重只有九十二斤。发三号衣服给我都太长拖到地上。

到了部队伙食很好,各种罐头随便吃,加上高强度训练,到部队才三个月,我不仅长胖了,也长个了,最后冲到一米六八。

我非常珍惜当兵的机会,想在战场上好好表现,立个功,争取早日入党。

连队大多战友都跟我一样,非常期待能上战场。不过,个别战士也因为害怕而想家,居然偷偷逃跑回去睡了一个晚上,当然最后还是回来了。

1968年5月7日晚上,我连换上老挝军队军装,乘坐伪装好的汽车秘密朝老挝边界进发。

我连的任务是,担任先遣连,警卫我国为老挝修建战略公路的8名专家。

我先遣连的任务,一是警卫勘测专家,二是侦察敌情,为中央、首长决策提供第一手有价值的情报。

彼时,我们刚同老挝爱国战线党在北京签订了《中寮双方关于修建公路(磨憨—孟赛—孟夸)问题的会议纪要》,并没有公开,这一切都还处于保密状态。

随行指挥部队的首长,有中国后勤部队第5支队队长刘德瑞,他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也是这次秘密任务的总指挥。

除此之外,还有昆明军区情报科、作战科、侦察科等科长,加上电台、运输连共500人。

进入老挝境内后,负责接待的老挝人民军,听说我们只有五百来人,吃了一惊,表示当下老挝境内,到处是亲美的右派武装,就这点人,贸然行动是非常危险的。

别看我们人少,但其中不少战士有援越抗美的经验,而且刚出国境,战斗力很旺盛。

所以,我们向老挝人民军提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们分享情报,协助我们完成勘测道路的任务。

5月8日,一名老挝人民军上尉向我们透露:“美国中央情报局武装特工,已在前方蒙寮山坳设下埋伏,企图伏击你们。”

这里距离中国边境不过20公里,这种袭击目的是制造恐慌,拖延先遣连队的行动。

指挥部当即就决定,派我所在的硬骨头六班,把这股敌人给消灭掉,也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我虽然一心想着立功当英雄,但第一次上战场,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就在这时,副排长陆嘉庆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一会上去了,你不要怕,要勇敢。去吧,我们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几分。

我们没有正面硬干,拿着地图研究一番,一行13人攀山越岭,过河,穿沟,约40分钟后,到了蒙寮东山坳山顶,敌特埋伏的后面。

虽然是新兵,但湖南人的那股子蛮劲还是有的,在路上,我还特别告诉班长,等一下把我安排到前面去。

班长知道我的意思,也想培养我,因为我有文化,有潜力,让我到时候就跟着他。

等到了指定位置,带队的副连长用望远镜一看,果然在下方山坳里发现了敌人,共有8个,前面4个,后面4个,正看守着我方要经过的路。

当时,我们距敌大概有50米,居高临下,副连长一声令下,全班机枪、冲锋枪,步枪一齐射向敌人。

看到有一个企图逃跑,我下意识甩出一颗手榴弹,正在他面前爆炸,过去一看,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

十多分钟战斗结束,现场摆着8具尸体,8支卡宾枪,1支手枪,军用地图等等。

第一战旗开得胜,我心想,原来打仗就是这么回事,没啥了不起,这极大增强了我战斗的信心。

那时候的我,还完全没有想到,如何面对自己战友的遗体。

就在我们打扫完战场要返回时,有趣的事发生了。

只见一个老挝民兵连长率两个排赶来了,称接到消息,前来支援我们的,谁想战斗已经结束了。

老挝民兵一时有些怀疑,不相信中国军队战斗力怎么这么强,会不会我们也是敌特伪装的。

他们问副连长:“能看一看你们的证件吗?”

一听要看证件,副连长也知道对方起了疑心,告诉对方我们没有证件。这是实话,秘密任务,哪来的证件。

民兵连长见状笑了,问:“你们有《毛主席语录》吗?”

大家听闻,纷纷都掏出了“红宝书”,我还送了一本给民兵连长。

没想到,老挝军方还挺聪明,会把是否有《毛主席语录》作为辨别友军的方法。那时候,解放军出国作战,红宝书是必须要带的,而且越多越好。

这场战斗以后,敌人都不敢直接跟我们接触,而敌特活动特别猖獗,每天都有化装成老百姓的敌特跟踪我们,还有的利用老挝的佛塔庙宇,监视了我军行踪,以指挥敌机准确轰炸。

好在我们伪装巧妙,敌机胡乱扔下的炸弹,我方无人员伤亡。

惨遭美军轰炸的土地

先遣连正式进入老挝后,专家组开始第一阶段的勘路工作。这些专家,我们都喊“首长”,其实也只有三十来岁,但都很厉害,根据地图就可以判断出,公路可以修在哪里,八九不离十。

我很崇拜这些文化人,现在能保护他们,也是我的荣幸。专家在开展工作的时候,我们这些战士都站在他们附近两三米远,执行警卫任务。

当时,连长就要求我们,哪怕牺牲了一个班、一个排,也不能让一个国家的专家负伤、牺牲,必须做到敌人轰炸时,就用身体保护专家。

实际上,我们确实做到了。

但执行这项任务,还是非常困难的。

比如,晚上宿营就是一件比较头痛的事情。

我们都是吊床,扎在两棵树上,睡起来摇摇晃晃,我们要负责给首长把床架好,8个专家相间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不好保护,也不能太集中,不然遭遇轰炸,损失更大。

而且,我们选择露营地不能离公路太远,否则不好补给,太近了又怕敌人来袭击。

所以,每天为了警卫、站岗就要花费不少精力,我们每个人起码要站岗两三个小时,睡得很少。

另外,老挝绝大多数都是山地,到处密布原始丛林,蚊虫、蚂蟥、毒蛇,这给我们的行动带来很大的困难。

白天在密林中行军,空气又湿又热,没走几步路,上衣就被汗浸透,扒在身上,十分难受。

可到了夜晚,碰上阵雨,气温又会急速降低。

出国前,部队给我们每个人都配发了一套棉衣,当时我心里还在打鼓,现在是夏天,要棉衣有什么用?

为了能多带些子弹,减轻不必要的负重,我偷偷将棉衣留在了国内,等进了老挝才知道,在山区行动,夜间必须靠棉衣保暖。

有一次,我们在林间宿营,遭遇大雨,我的帐篷没搭好,被褥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候,副排长陆嘉庆正好过来查哨,看到我这副狼狈相,就问:“小潘,你怎么搞的?”

我只得说:“刚才下大雨,被子搞湿了,衣服也湿了。”

他又问:“你的棉衣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棉衣夏天用不上,就没带。”

“你这个家伙!”

副排长嘴上这么说,却顺手把他的棉衣披到我身上。

后来站岗,我就总穿副排长的棉衣。

在原始丛林行军,还有一个讲究,那就是每晚睡觉前,必须要用热水烫脚。这不光是为了保持清洁,关键能解除疲劳,避免中暑。

为此,部队给我们每个班都配发了一口小铝锅,每人一张塑料布,每天晚上,我们就在地面上挖一个小坑,铺上塑料布,把热水倒在里面泡脚。

可能是我没带棉衣的关系,副排长对我就特别注意,反复嘱咐我:

“小潘,要烫脚,不能偷懒!不然的话,第二天就恢复不快,没有力气。睡觉的时候,要记得挂蚊帐,不然就要‘打摆子’(疟疾)。”

没想到,一心想着照顾我的陆副排长,自己先倒下了。

到6月23日,我们已经到达老挝丰沙里省的孟夸县,顺利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勘测任务。

按原计划,第一阶段任务完成后,部队经楠乌河沿越南的黑水河到莱州省,再从我云南金平县回国休整,只需要两天时间就可返回国内。

而且在越南有我军的防空部队掩护,安全系数大。如果从孟夸到丰沙里休整,需要一个星期,还都是敌特活动区域,很危险。

请求发出后,昆明军区很快来电,正与越南协商,请稍等几天,做好防空准备。

任务完成得不错,马上就能回国,大家的心情都很愉悦。

部队就驻扎在楠乌河山头的原始森林里。

当我走上山顶时,见到了一座被灌木密密覆盖、20多米高的碉堡,不走到眼前无法发现,四周布满了纵横交叉的战壕,到处可见锈迹斑斑的炮弹。

这里在1954年3月,曾发生过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奠边府战役。

当时侵越远东法军称奠边府是“不可能攻克的堡垒”,是东南亚的“凡尔登”。

岂料,后来在我方军事顾问陈庚、韦国清的指挥下,越军最后以歼灭法伪军16000人,宣告奠边府战役的结束。

我站在楠乌河的山头,就可看见越南的黑水河、湄公河。

选择在这里扎营,足见指挥部的高明之处。但我们面临一个大麻烦,连队已经断粮五天,每天靠挖野菜、竹笋充饥。

早在半个月前连队将急需的粮食药品电告国内,结果迟迟没运上来,已有30多人患了肠胃炎、痢疾、疟疾,还有脚溃烂化脓,因无药品治疗而加重。

陆副排长就患上了疟疾,成天拉肚子,很快人就蔫了下去。

尽管这样,陆副排长还是来找我,他很认真和我说:“后面可能要打大仗,军事训练时,我教你的还记得吗?”

确实,只要不踏上自己的国土,随时都有危险的。

我拿起枪做了一个与敌人遭遇时的战术动作,陆副排长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他突然问我:“谈对象了吗?”

我那时才十七八岁,算是半大的孩子,家里又穷,哪里谈过对象,只能红着脸摇摇头。

陆副排长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又问我:“你看她长得怎么样?”

我接过一看,是个年轻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就说很漂亮。

他告诉我,这是他的未婚妻,打完这一仗就准备回去结婚。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排长对这个姑娘很满意,但为了执行援老抗美的任务,前后三次推迟结婚。

父母只能按照当地风俗,抱了只公鸡去媳妇家,将儿媳妇接回家,算是结了婚。

陆副排长给我看未婚妻的照片,看来是想家了。

我也想家了,也想早点回祖国。

三天后,军区来电,北越不同意借道,请从孟夸楠乌河前往丰沙里休整。

怎么不同意借道?不都是在一起干革命、打美帝的同志吗?

原来,当时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已经病重,新掌权的黎笋对中国怀有戒心,生怕部队进入越南后,就赖着不走了。

越南不同意借道也就算了,为什么国内补给迟迟还不来?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国内“文革”斗得正激烈,部队后勤运输受阻,补给未能及时送出。

等物资辗转送入老挝后,又遭遇洪水阻隔,迟迟送不到先遣连手里。

就地取粮更不现实,老挝百姓频繁遭遇美军轰炸,自身难保,人民军更是穷得叮当响,大家只能发挥长征的精神,挖野菜、吃竹笋。

困难已经摆明,指挥部决定丢掉依靠思想,积极组织准备渡河,回到丰沙里,那里有我国驻挝的总领事馆。

一声令下,部队立即砍伐竹子,扎成竹排, 一旦粮食运到,准备强渡楠乌河。

然而,我们毕竟处于敌情复杂地带,我们对面有老挝右派军队,一个加强营1000多人,正虎视眈眈,注视着我们的行动。

敌特每天都从树林里打信号弹,显然是在报告我们的位置。敌人之所以不敢发动进攻,是因为我们处于东南亚的“凡尔登”,易守难攻。

再加上我们隐蔽巧妙,敌人一时还无法找到我们的准确位置,不敢偷袭。

可当我们扎成的竹排,一排排隐藏在河边丛林里时,还是被敌特发现了。

于是,有了开头的那一场偷袭。

身着老挝军装的我

8位战友负伤的消息传出后,有的新兵害怕,担心明天会不会敌机再轰炸,牺牲在异国他乡?

副排长赶来做工作,他走到我身边,说眼下是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也是最考验一个人的时候。

目前,专家和首长安然无恙,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信心,只要有必胜的信心,就一定能完成好我们的任务。

消息很快传到了国内。不久,总参来电,已派人从湄公河来接应伤员,同时,粮食药品很快将运来。

越南方面允许伤员借道回国治疗,至于剩下的人,还是按原计划去丰沙里。

大家将两名重伤员抬到河边,能走的6位伤员搀扶着来到河边,等待上船。

一小时后,一艘快艇开过来,我们立即将药品和食物分发到连队。将8位伤员送上船,大家挥手告别。

剩余部队准备渡江。

连队先安排一排长带队率全排过河,要求他们过河后,搜索敌人,占领有利地形,掩护大部队过河。

可一排过河拼尽全力用了快两个小时,才全部到达对岸。

按照这个速度,那么全连、指挥所、通信排、骡马队,特别是15匹骡马,过河更困难,天黑前要全部渡到对岸很艰难。

为此,两队决定加快速度,会游泳的同志下水,推着竹排走,我也报名参加下水推竹排。

战友们拼尽全力划竹排,加快了渡河的速度。到了下午4时,还有一个排没渡过河。

刚推走一个竹排,只见副排长陆嘉庆拄着棍子,一步一跛朝我走来了,他拉我坐在草地上。表扬我不怕吃苦的精神。

陆副排长还特别提到,刚才美军飞机袭击中,那么危险,我还去抢救战友,表现得很好。

看着已经瘦得不成人样的副排长,还想着来鼓励我,而我只不过和战友一起抢救了伤员,是我应该做的。

于是,我和陆副排长说,最苦最危险的时候,总是共产党员走在前面,我做得不够,我要向共产党员学习。

陆副排长一听,十分高兴,说:“好!你写一份入党申请书。”

其实出国前我就好了入党申请书,只是没有勇气上交。经副排长一鼓励,我拿出怀里的入党申请书,给了他。

陆副排长接过我的入党申请书,认真念完后,满意地笑了,随即拄着木棍朝指导员走去……

看着陆副排长瘦成竹竿的背影,我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敌机的轰鸣声,已过河的战友马上隐蔽。

敌机明显是发现了渡河的竹排,直接朝河里投下炸弹,爆炸冲击波掀起了巨浪。

其中一个竹排支撑不住,被掀翻,彻底散了架。

断后的陆排长大喊:“快,抱着竹筒游向对岸,其他竹排上的战友赶快划,向对岸冲!”

慌乱中,大家奋力向前划,同敌机抢时间。

敌机还在不断往河里投炸弹,飞溅的水花打在我的脸上,像刀刃一样锋利。

就在这时,我在水里看到,副排长陆嘉庆撑着一架竹排,竟然用竹竿拼命顺河而下。

我知道,排长为了我们的安全,正试图引开敌机。

敌机果然发现了他,对着竹排哒哒哒,低空机枪扫射。

副排长将竹竿往河里一丢,大喊一声,站了起来,端着冲锋枪朝敌机疯狂扣动了扳机。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颗重型炸弹,在副排长的身边爆炸,他瘦弱的身躯和竹排一起卷入了河底。

目睹这一幕,当时那种感受很难形容。

水流湍急的老挝楠乌河

敌机轰炸过后,连长立即叫我跟其他几个战士去寻找副排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河道里,看到什么漂浮物我都去抓,一路找,一路抓,想找到排长的帽子、衣服,可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岸边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误以为是排长的手臂,游过去才发现是一条大蟒蛇,吓得赶快往后退。

游了十多里路,马上就要到越南河界了,还是没副排长的踪影,我们只能被迫返回。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全连安全渡到了河对岸,我们站在河边摘下帽子,面对楠乌河,为副排长默哀。

美国之音播出消息:中国一支500多人的军队,在老越边界的孟夸县境内,企图通往越南,遭到老挝飞机的轰炸攻击,无一幸存。

而这时,我先遣小队正穿行在通往丰沙里的密林之中。

想到牺牲的陆副排长,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有种邪火无处发。

7月1日,我们终于进入丰沙里。清晨,我从行军吊床上起来时,发现浑身是血。

我还以为是伤口发作了,脱下裤子一看,只见双腿布满了蚂蟥,软绵绵、圆鼓鼓、血糊糊的山蚂蟥,有的被血撑得有手指粗,一数共有15条,我成了蚂蟥的俘虏。

在热带的原始森林里,山蚂蟥到处都是,它会嗅人的气味,爬到你身上吸血。

渡河的时候,我的左腿伤口一直泡在水里,加上蚂蟥叮咬,造成皮肤溃烂,疼痛难忍,走起路来非常艰难。

我一心想着为副排长报仇,班长见我走路有些困难,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就是瞒着不说。

这时,老挝情报员向我们通报,有一股敌人约一个班,尾随我先遣连的后面,企图袭击部队。

连队决定让我们班负责断后,阻击敌人。

我的伤口已经开始恶化,一直疼,只能找棍子支撑着走,和之前的陆副排长一样,在队伍中一瘸一拐。

走到深夜,密林里的大雨渐渐停了,四周一片漆黑,不时还会传来零星的枪声。

敌人是在试探、找目标,如果还击,敌人就会围过来。

只能摸黑走。

走着走着,我一脚踩空,连人带枪哗啦掉入左边灌木林丛中,好在被一棵大树挡住了。

我只觉得昏沉沉的,全身疼,但意识清醒,我摸了摸枪,还在。

我又动了动,双腿还好,骨头没有断,就拼命爬起来,抓住树枝草丛往上爬。

走在我前面的战友,听见我掉入悬崖河边的响声,转过头来大喊:“小潘,小潘,你在哪里?”

我听见了,却不敢回答,担心附近有敌人。

求生的本能,逼着我拼命往上爬。

掉下的地方,离岸上有50多米,本来不远,可因为荆棘丛生,我抓树枝草丛,被荆棘刺破手,双手布满鲜血,疼痛难忍,加上腿上的老伤,我爬几步就歇口气。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爬上了岸,我悄悄喊:“有人吗?我是潘怀英。”

战友闻声跑了过来,见我活着又惊又喜,为我背枪背包,去追赶大部队。

天亮,我们终于赶上了部队。

连长是位很细心的人。见我掉进深沟,肯定是有问题,说:“把裤子脱下来。”

我知道,连长要检查我的身体,还想着如何蒙混过去。

“快脱!”连长命令我。

我乖乖地脱下长裤,只见我的左腿皮肤溃烂化脓,右腿被蚂蟥叮咬得红肿发炎。

连长一看,命令我:“明天,你必须坐担架。”

我这点伤,怎么好意思给战友增添负担,心里很不是滋味。

连长安排两个战友来抬我,我反复对连长说,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绝不坐担架。

连长不吭气,只是笑,让我观察河对岸。

一会儿从下游开了一艘用柴油机发动的小艇,船长约十多米,宽两米多,能坐四五个人,因怕敌机轰炸,船是靠河边行驶的。

在靠近我们时,连长要我们用枪逼船主停下来。

船主黑瘦高个,一身老挝百姓打扮,腰插一把尖刀。连长叫我们用枪逼他上岸。船主害怕,不肯上岸,目光一直望着滔滔的江水,准备跳江。

翻译问船主要去哪里?

船主说他要去丰沙里方向接客人,翻译说,我们要租你的船,你看多少钱一天?

他说他靠运输养家糊口,一天不能少于300万基普币。

连长把事务长叫来,现场给了船主300万老挝基普币。船主接过钱,这才同意为我们服务。

坐上船,连长向我们交代任务,还要沿楠乌河边观察敌情,掩护大部队从岸上走,严防敌人偷袭。

我这才明白连长的用意,租船一举两得也照顾了我,这份战友情,至今都让我十分感动。

船开动了,因为是逆水而上很慢,遇到急流险滩,船主还得用竹竿撑着摆动,行驶两个多小时才走四公里,与岸上穿行的部队保持着相同的进度。

副排长牺牲后,我一心想报仇,胆子更大了,总想创造机会接近敌人,打死敌人。

我要船工将船开到河中间,引敌出来,我要打死他几个。船工不敢接近对岸,怕被打死,我便叫战友来开船。

到了河中,看见哨所敌人,我持冲锋一梭子扫过去,赶紧命令将船往回开。

对岸敌人哇啦哇啦地叫。到了岸上我问船工他们在喊什么,船工说他们喊有人负伤了,快抬下去。

我一听高兴极了,告诉战友我们今天的行动不要说出去,因为我们是警卫,怕说出会引来敌人,也会遭到首长批评。

就在这时,两架敌机出现了,开始向河里投弹,我们因为隐蔽及时,敌机没有发现我们。接着敌机又是机枪扫射,没有打中我们。

就在敌机还在轰炸时,连长通讯员跑下来叫我,他让我跟他走。

我心里正纳闷,通讯员将我带到一片洼地树林里,只见一棵大树上挂着一面党旗,我这才明白,是要进行火线入党宣誓。

我的入党介绍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消失了的副排长陆嘉庆。谁能想到,才几天的工夫,陆副排长就不在了。

上战场时,我们都有承诺,牺牲后要为对方报仇,保证继续完成任务。

入党宣誓过后,连长宣布我为6班副班长,跟随连队继续前进。

想到消失在楠乌河的副排长,我对战友交代说,如果我牺牲了,转告我父母,我没有怕死,我是为国捐躯,这样父母也会得到安慰。

战场上,意外和死亡,谁也不知道何时降临。

7月8日,我们终于同领事馆取得了联系。

在这之前,由于敌人散布谣言,说我援老抗美先遣连被消灭了。我们的到来,在老挝,乃至整个东南亚都引起轰动。

当天下午,驻丰沙里总领事馆,老挝官员,越南、泰国、缅甸等国驻丰沙里的大使和领事馆官员,1000多人夹道欢迎我们。

他们手持鲜花、香蕉、菠萝、芒果、花生、鸡蛋,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

而我却没有被安排参加隆重的欢迎仪式,因伤口发作无法行走,直接被送进了领事馆医务室就诊。

我左腿伤口已化脓,伤口面有巴掌宽,周围布满了蛆。医生护士忙为我清理伤口,将白色的蛆一条条夹除。

医生问我,这么严重的伤,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再晚一点,你的左大腿将会骨头坏死。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但我走过来了。

在领事馆住院治疗十天,我的伤口基本好了,伤情得到了控制,红肿减轻可以走路了。

就在这时,我闻讯连队即将参加第二阶段的警卫任务,就准备返回连队。

第二天刚出院,我就感觉浑身冰冷,穿上棉衣还是怕冷,而且还拉肚子。

肯定是患上了疟疾,我担心会被连队丢下,于是就带病回了部队。

我找到了卫生员,他是我的郴州老乡,悄悄告诉他,自己在“打摆子”,希望他为我做健康保证,继续执行警卫任务。

卫生员起初很为难,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向连长报到时,还是没瞒过他,连长发现我脸色惨白,浑身出冷汗,知道我病了,命令我回国接受治疗。

我坚决不同意,想继续留在老挝。

副排长是在这里牺牲的,连尸首都没找到,我觉得他太可怜了,留下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起码能查清排长的下落。

连长见我坚持不回国,就把卫生员叫了过来,问我的身体情况。

卫生员按我的要求,向连长报告说,小潘的病无大碍,注意休息几天就会好。

我留下来了,继续在老挝执行了第二阶段的任务,面对更加残酷的考验。

后来听说,陆副排长的遗体冲到下游后,被越南人民军发现,那时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冲锋枪。

遗憾的是,我们都未能见到陆副排长的遗体。炎热的天气,又在水里泡了好几天,再见估计也认不出他了。

先遣连队回国后,我们为陆嘉庆副排长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他引开敌机牺牲了自己,保护了战友,让人感动。支队首长宣布他荣立二等功,号召大家向嘉庆学习。

战后,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总理凯山·丰威汉特,为陆嘉庆颁发了奖状。

老挝政府为陆嘉庆烈士颁发的奖状

我一直感到遗憾,这么好的副排长,那么关心我,我却没有留下他一张照片,如今想起来无法释怀。

想到一张照片都没留下的陆副排长,战友们都说,有机会还是要拍张照的,留下来给家人,如果牺牲了也好留着做个纪念。

后来,我多次去过老挝的中国烈士陵园,都没有找到陆副排长的墓碑。近几年,我又到越南奠边府省寻找排长的遗体下落,越南有关方面的人员也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段隐秘往事,我想,也将和陆副排长一样,终将消失在异国的莽莽丛林。

只是,对于我们这些亲历者,却是那么地刻骨铭心。

想忘也忘不了。

我问过潘法官,18岁,第一次见到自己打死的人,会害怕吗?

他说不害怕,因战斗进行得顺利,甚至还有些兴奋,以为战斗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真正害怕的是身边战友的牺牲。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都会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是和你并肩作战的人,是战火铸就的生命共同体,是兄弟。

而接下来,潘法官还将面对更多这样的失去,一场战役,整个班,13个人,都没了。

战争不是不过如此,是很残酷的。

现在记述,只是想记录战场上,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敢,和战友间超乎寻常的忠诚。

编写:霞姐 西周(图片由讲述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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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战争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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