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颤抖着握住长子布满厚茧的手，这位曾让千万观众落泪的表演艺术家，此刻正用尽最后气力在儿子掌心划字："要当好哥哥。"当小儿子举起摄像机记录父亲最后的时刻，取景框里88岁的老人凝望镜头，浑浊眼眸中映出半个世纪前话剧舞台的追光。

1930年出生的北平少年不会想到，胡同口戏班子的锣鼓竟敲响了他的人生主旋律。1952年北京人艺成立时，那个曾在文工团打灯光的青年，凭即兴救场时迸发的表演天赋，成为新中国第一代话剧演员。从《茶馆》里八面玲珑的掌柜到《哗变》中刚愎自用的舰长，他在方寸舞台间构筑起中国戏剧的黄金时代。

后台酒香常伴这位表演大师。每当宋凤仪看着丈夫微醺后更显灵动的表演，总会将劝诫的话咽回肚里。这对人艺伉俪的婚房里，红烧肉的香气混着二锅头的醇厚，酝酿出两个新生命。可当双胞胎儿子始终对父母的呼唤毫无反应时，朱旭砸碎了珍藏多年的酒坛——医学鉴定显示，孩子们先天失聪。

"定是我醉酒作的孽！"这个在舞台上演绎过无数悲欢的硬汉，抱着诊断书在协和医院走廊痛哭失声。此后三十年，他戒了酒瘾却染上"加班病"，白天在人艺连排三场《雷雨》，夜里骑着二八自行车满城寻访聋哑学校。当大儿子用舞台布景颜料画出第一朵牡丹时，朱旭把画作裱进《末代皇帝》的剧本扉页，在剧组庆功宴上醉得又哭又笑。

2006年《北街南院》封箱演出结束，76岁的朱旭对着欢呼的观众深深鞠躬："该把舞台让给年轻人了。"可当人艺排演新版《茶馆》时，年轻演员们又看见老爷子拎着保温杯来指导。2015年妻子离世后，他更把排练厅当成了家，直到咳血晕倒在《甲子园》彩排现场。

2018年9月15日的朝阳医院，消毒水气味中浮动着淡淡的油彩香。两个中年男人比划着手语俯身床前，忽然看见父亲嘴唇翕动。他们慌忙递上纸笔，却见老人颤巍巍写下："戏服..."当兄弟俩从衣柜取出珍藏的《冰糖葫芦》戏服，监护仪上的曲线已归于平静。

三天后的追悼会上，濮存昕捧着朱旭最后一瓶没喝完的二锅头洒向灵前。遗像中的老人目光灼灼，仿佛刚完成一场完美的谢幕。而殡仪馆角落，两个沉默的儿子正擦拭着父亲获得的戏剧金狮奖杯——奖杯底座刻着行小字："给会画画的灯光师，爱拍照的提词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