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延续家族荣耀，爹爹给了我和姐姐两个选择。
入宫为妃，或者考取女官。
上一世，姐姐心悦景元世子，选择去国子监读书，虽然乏味，却能日日见到景元世子。
而我久居后院，有爹爹请来的各家大师教授我琴棋书画，宫中礼仪。
后来春日宴，京城人人知道宋家二小姐色艺双绝，一舞惊鸿，连景元世子都要娶我为妻。
姐姐却是落榜，无缘功名。
于是趁我不备，将我按进水池里淹死。
再睁眼，我回到了爹爹给出选择的那天。
姐姐垂眸，“为了宋家，绾绾愿意入宫。”
我大喜，这一世，我不愿再成为别人的棋子，我要把选择的权利，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1
宋家到了爹爹这一代，家道中落，人丁凋敝，家里只剩我和姐姐两个孩子。
爹爹看着账本，一边拨弄算盘，一边威严开口。
“绾绾，昭昭，宋家从前也是京城大户，只是如今光景不再，延续家族荣耀的担子，就落在了你们姐妹俩身上。我请了人来教授宫中礼仪，只是家中银两有限。”
他重重咳嗽一声，“只有一人可以为入宫做准备，本朝鼓励女子读书，另一人也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待到及笄，考取女官。”
一如宫门深似海，爹爹明白这个道理，显然还在犹豫让谁入宫，一旁的姐姐却已经兴奋地夺过爹爹手中的账本。
“为了宋家，绾绾愿意入宫。”
爹爹的手僵在原地。
因为姐姐小时便聪明，识字也比我早，爹爹文人风骨，向来更疼爱她，如今她竟然主动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偏偏要学琴瑟舞乐去讨贵人的欢心。
“绾绾，你可想好了？”
姐姐当即叩首，十分果断；“绾绾心意已决，求爹爹成全。”
爹爹看了看我，终究是不好在明面上偏袒，而姐姐却十分欢喜，谢过爹爹后，便想回到自己房间。
她看见尚且一言未发的我，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一次，景元世子妃的位置一定是我的，将来的皇后，也一定会是我。”
2
我咂舌，原来，姐姐也重生了。
上一世，宋绾绾心悦景元世子，一心想做世子妃，选择了去国子监读书。
然而很快，宋绾绾就后悔了。
世子和朝臣之子虽然都在国子监读书，男女班却相隔甚远，宋绾绾身在女子班，日日念着见不到的景元世子，便逃学去男子班外看他。
景元世子孩子心性，对于男女之情一窍不通，更是从不正眼看她，因此，宋绾绾揣测世子的想法，总是患得患失，吃不好睡不好，读书也不曾认真。
国子监卯时上课，宋绾绾要提前半时辰起床穿衣洗漱，回家还要写夫子留下的功课，一直学到深夜，十分严格。
而舞娘为了让我明眸善睐，顾盼生姿，要求我每日睡够六个时辰，在宋绾绾为了读书起早贪黑，面色焦黄的时候，我始终都在睡觉，因而肤色白皙，气色红润，任谁见了都要夸我天姿国色，再看一看姐姐，叹她姿色不如我。
即便她心里不平衡，还因为可以考取女官的身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直到及笄后，姐姐落榜，没能当上女官。
不久之后的一场春日宴，我在宴会之中一舞惊鸿，美目盼兮含情，身姿柔软动人，各家少年郎都无法将目光从我脸上移走。
尤其是景元世子，更是当场请求他的母妃赐婚，发誓非我不娶。
盼了五年的景元世子和女官，姐姐一个都没有得到，反而是天天什么都不做的我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于是姐姐心生嫉恨，故意落水，等我去救时，她故意压着我没入水中，狞笑似乎还在耳畔。
“宋昭昭，凭什么你轻而易举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你去死吧！”
谁能想到，我们竟然一起重生了。
这一次，姐姐选择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看我晨起读书，落井下石：“在这个世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才情，什么都换不来。”
3
爹爹曾经是科举状元，却因为在朝中没有裙带关系，只勉强被安排了一个九品小官，听见姐姐的话，想反驳都无从说起。
此时不到卯时，天色昏黑，冷风席卷过我的脊背，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打破了爹爹的沉默，他皱眉，“如果觉得读书苦，趁早放弃，等你及笄，爹爹也会为你找一门好亲事。”
说话间已经到了国子监，我遥望学堂，灯火通明中，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唯有书案整齐，墨砚飘香，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
谁能想到，培养未来储君忠臣的大名鼎鼎的国子监，会是个如此简朴的书院。
姐姐爱美，上一世，她站在这里，一定向爹爹表示过不满，我只是淡然一笑。
“我曾听爹爹说过，有人身居陋室，仍然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而高兴，我进了国子监，一同交谈的都是学识渊博的夫子，一同成长的都是将来要忧心天下的储君臣子，昭昭并不觉得苦。”
爹爹看我目光坚定认真，似乎发觉了我跟从前的不一样，却仍然不对我抱有希望。
“国子监规矩繁多，夫子严厉，你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我从小就不如姐姐伶俐，爹爹也一直不看重我，如今也没有改变对我的轻视，好在，我不在意。
旁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空口反驳，也没人会相信。
4
四书五经堆放整齐，小山一样摆在桌案上。
女夫子手持论语，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我看着左边书案女子的侧颜微微出神，不过豆蔻年华，已经生得精致绝美，朱唇轻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原来，公主殿下小时候便这般澄澈清幽，如同古井无波。
女夫子果然十分严厉，注意到我的异样，用戒尺抽我的手心十下。
“读书人最要紧的是专心，宋昭昭，今日你便把这篇文章抄写十遍。”
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明月公主回眸，莞尔一笑，百媚横生。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暗示我要专心读书，我也点了点头，有些欣喜。
虽然她不记得我了，但是这一次，比前世我们认识的时间早了五年。
放学后，明月公主拍了拍我的肩，“女夫子管教严厉，但也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怪她害你丢脸而记恨她。”
“我知道的。只是刚刚见公主仙姿佚貌才失了神，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词，”见我果真没有因此而低落，明月公主又柔柔地笑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女儿？”
“我叫宋昭昭，是吏部主事宋秋之女。”
前世，姐姐下了学就去男子班附近看景元世子，在学堂也没有交好的女子，课上没听明白的，也不敢找夫子问清楚。
所以后来功课越来越差，父亲虽然沉默，却一次比一次失望。
姐姐压力骤然增加，也没有交好的女子开导，才导致了她后来的极端。
晚上，爹爹听说了我在学堂的事情，似乎觉得意料之中，只是将目光放在姐姐身上，幽幽开口。
“绾绾，昭昭不成器，将来你入了宫，一定要念着妹妹，多多提点她。”
姐姐得意地瞥了我一眼，“我和昭昭是姐妹，日后我荣华富贵，必定不会忘了妹妹。”
爹爹夸赞着姐姐的善良，姐姐十分受用，等他离开后，姐姐故意将我的碗扫落在地上，白花花的米饭扣了一地。
“昭昭啊，日后我入了宫，你就来我身边当一个宫女，月钱必不会少了你的，不如，你从现在就开始学习伺候主子，怎么当一个好奴婢。”
一母同胞，却盘算着她做主，我为奴。
我抬眼，重生后，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她那张与我有八分相似的脸。
那日她失足落水，在湖水中呼救，身旁无人，我只好跳下水救她。
没想到，被她按着脑袋沉入湖水。
“我为景元世子做了那么多，都换不来他正眼相待，而你只是跳了一个舞，就能让他非你不娶。凭什么！沈昭昭，你告诉我凭什么！”
弥留之际，耳边还回响着姐姐狠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在这个世道，才情什么都换不来……”
才情真的什么也换不来吗？
口鼻灌满污水，我已经回答不了她了。
我攥紧双手才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姐姐，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从重生开始，就被你弄丢了。
5
我愈加认真读书，碰上不懂的就同明月公主，还有几个交好的女子讨论，再去向女夫子请教。
女子班中，我年龄最小，却是最刻苦认真的，明月公主看出我对学习如饥似渴，也常常对我多加指导。
就这样，一月后，我迎来了自己在国子监的第一场考核。
题目不算简单，我写得很认真，然而当女夫子宣布考核结果，我的双手绞在一起，等待着那个结果。
明月公主，考核成绩优秀，得一分，刘卉，考核成绩中等，得半分……
女夫子念过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我额间也漫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
明月公主安抚着我，让我不要紧张。
直到女夫子念到我的名字，我才注意到，明月公主屏气凝神，比我更担心我的成绩。
“宋昭昭，考核成绩优秀，得一分。”
也比我更欣喜我的成绩。
我沉下心，嘴角仍然忍不住高兴。
这说明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有迹可循的。
放学后，明月公主却沉默地收拾着书案，见我在旁边，她揉了揉我的脑袋。
“昭昭，我要升入诚心堂了，你认真读书，早日来找我。”
国子监每月一考核，成绩优秀得一分，中等得半分，差等则无分，修够八分可升入下一年级。
这些规矩我早就知道，只是想到以后见不到公主，我心里难免不快。
明月公主看了出来，“昭昭刻苦又认真，必定很快就能升入诚心堂，不要气馁。”
我捧着试卷带回家中，却只看到餐桌上的残羹剩饭，爹爹和姐姐都不在。
“老爷说大小姐平日练舞劳累，不能太晚吃饭，以后晚饭就不等二小姐了。”身旁的管家向我解释。
“再加上府里开支过多，大小姐体谅老爷，只说，不用再多一桌菜，若是凉了，给二小姐热一热便好。”
一桌子剩菜，连姐姐最讨厌的春笋都被筷子捣了个稀碎，根本无从下口。
前世我怕姐姐饿肚子，晚饭都是让厨娘水煮些小青菜，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管家尚在身旁，态度颐指气使，“二小姐，快些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知道姐姐多半就藏在附近观察着。
无论当下我选择为了填饱肚子忍辱吃下剩饭，还是忍饥挨饿挺着傲骨离开，在旁人看来，都不过是匹夫一怒，以头抢地。
但我不是只能被迫选择，我可以给出第三个选择。
“把这些撤下去，重新给我做一桌。”
管家不愿按我说的做，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姐姐走了进来，劝道：“昭昭，府中开支过多，能省便省，也算为爹爹分忧了。你不要不明事理。”
她说得高尚，却故意不提我要饿着肚子的事实。
“姐姐难道没有听过，民以食为天？如果姐姐认为吃饭的开支能省则省，那以后府里上下都不再吃饭，凭借喝水填饱肚子，岂不是省的更多？”
我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盯着姐姐，“还是只是姐姐觉得，我已经不配吃宋家的饭了？”
姐姐没料到我不仅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还反击地如此伶俐，一时百口莫辩。
或许是争吵声过大，书房传来爹爹的咳嗽声，紧接着，爹爹也来了这边。
“你们姐妹二人吵吵闹闹像什么话，府中开支再大，也不至于委屈昭昭要吃这些剩饭，多买些菜便是。”
爹爹并不是为我伸腰，也没有责怪姐姐。“让厨娘给昭昭再做些她爱吃的，今天这事，便过去了。”
姐姐却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甩了甩袖子离开。
爹爹跟着离开了。
我那张批着“优秀”的试卷没有人看，我便仔细收了起来。
即便没有人在乎我，我也不能作践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