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鱼叔刚重温过一部经典神作。
44万人打出9分的《玛丽和马克思》。
令人惊喜的是,时隔15年,导演出了新作。
口碑依然坚挺。
获全球动画领域最负盛名的奖项之一,安锡国际动画电影节水晶奖。
还被认为是明年奥斯卡最佳动画电影的大热门。
豆瓣高达8.6分,烂番茄新鲜度94%。
很多人被深深打动。
「今年哭得最崩溃的一次。」
「他值得我们等15年。」
「比《玛丽与马克思》还让我感动。」
差评也有。
只是没想到,很多人不满的是人物太「丑陋」。
甚至到了说「恶心」的地步。
真的假的?
一部动画电影,人物能丑到哪去呢?
鱼叔不信邪,今天特来看一看——
《蜗牛回忆录》Memoir of a Snail这部依然是黏土定格动画电影。
耗时8年制作。
延续了前作怪诞又温情的风格。
角色设计确实是丑丑的。
主角小女孩格蕾丝。
宽大的脸庞,鸡蛋般歪斜着的眼睛,布满雀斑的塌鼻。
因患先天唇裂,长着兔子一样的三瓣嘴。
格蕾丝最心爱的宠物,是黏糊糊的蜗牛。
一堆堆挤在透明罐子里,还无限繁衍。
不仅仅是外形,乍看之下,格蕾丝的生活也不美丽。
她有不幸的家庭。
母亲怀孕时因难产去世。
父亲是一名街头艺人。
在表演杂耍时出了车祸,不幸截肢。
后来,又因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在睡梦中死去。
她有被霸凌的童年。
格蕾丝因兔唇,从小受尽欺凌。
她每次只能像蜗牛一般,哭着蜷缩成一团。
好在,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总能一次次挺身而出保护她。
他们曾相依为命,共同照顾父亲,尚且能苦中作乐。
只是好景不长,父亲离世后,她又过上了糟糕的领养生活。
格蕾丝和弟弟,被迫分离,被两个不同家庭收养。
格蕾丝的养父母,看似开明、友善。
但他们显然没有做好养孩子的打算。
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度假,沉迷于狂野的换偶游戏,丢下格蕾丝独自在家。
长大后,她又有一段噩梦般的婚姻经历。
表面上,那是一个体贴、包容的丈夫。
总是主动为她做各种美食。
即便她发胖,也还是会不断夸赞她的美丽,给足情绪价值。
背地里,丈夫却是有特殊癖好的变态。
他因为喜欢肥胖的肉体,就一直用花言巧语骗她多吃。
在格蕾丝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大量裸露的照片,收集成册。
还以在泳池做义工为由,每天偷窥其他穿着清凉的女人。
格蕾丝年纪轻轻时,就目睹了无数次死亡,体会到无尽的孤独。
结婚前夕,被告知双胞胎弟弟离世了。
弟弟被一个原旨主义宗教家庭收养,过着凄惨的生活。
被当作传教对象、免费劳动力。
又因为性取向,遭到电击、毒打,最后被烧死在教堂里。
格蕾丝一生唯一的朋友,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年长女性。
她曾带着格蕾丝走出失恋的阴影。
但因为年事已高,当着格蕾丝的面,离开了人世。
绝望而孤独的格蕾丝,一口吞下了毒药……
这部动画因涉及不少敏感内容,在美国上映时被定为少儿不宜的R级。
为什么导演要在一部动画里,设计「丑丑」的角色,讲「暗黑」的故事呢?
一方面,这源于创作者的特殊经验。
编剧、导演、所有角色设计者亚当·艾略特,患有先天性生理性震颤,手会不时发抖。
这导致他所有作品中,线条粗糙不均匀,角色设计不那么「精美」。
这也使得他更敏感于社会中的「不完美」,并将这些经验投射到作品中。
他笔下的角色都患有一些特殊的疾病。
比如,《玛丽和马克思》中,马克思患有亚斯伯格症。
这部《蜗牛回忆录》中,格蕾丝因早产,患先天性唇裂。
两位主角的配音,也找了气质有些独特另类的澳洲演员。
莎拉·斯努克,柯蒂·斯密特-麦菲。
他的每部作品都有很强的自传色彩,也常常以他的家人和朋友为原型。
比如,这部片中,格蕾丝的父亲做街头艺人。
弟弟也受到父亲影响,梦想在巴黎街头表演喷火戏法。
而在现实中,导演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经常扮小丑的默剧演员。
《玛丽和马克思》中喜忧交织的笔友故事,也源于他真实的笔友经历。
亚当·艾略特在农场长大,从小喜欢动物。
他曾梦想成为一名兽医,但因为成绩不及格,无法进入大学学习。
所以他的作品中,总是有很多作为情感寄托的小动物形象。
《玛丽和马克思》中,玛丽有一只形影不离的公鸡朋友。
《蜗牛回忆录》中,格蕾丝的妈妈是生物学家,留下很多蜗牛收藏,格蕾丝也因此迷恋蜗牛。
导演说,我为人们不完美的东西鼓掌。
那些笨拙、怪异、丑陋的,就是他所看到的不完美的生活。
像是猝不及防的衰老。
「某天你咬了一个苹果,牙齿就留在里面了。
你去抚平丝袜上的褶皱,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穿丝袜。」
像是无法抵挡的死亡。
干瘦的身体,满脸皱纹,黑洞般的嘴半张着,突然没了气息。
还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悲伤是虚无的,在嘴里留下金属的味道,在胃里堆积石头。
眼泪流不出来,它们太害怕了。
我不再相信乐观和希望,我的杯子已经碎了。」
不过,亚当·艾略特并非沉迷于苦难和悲情的故事。
而是想通过呈现生命中的不完美,抚慰更多失落的人。
他的作品总有一个温情脉脉的收尾。
这部电影最后,格蕾丝突然理解了好友临终前的暗号。
她抠出刚吞下的毒药,从土豆地里翻出一个盒子。
那里藏着好友毕生的积蓄,和一封信。
好友在信中鼓励她,不要被过去的挣扎和创伤所蒙蔽,要开始新的生活。
「适度自怜是可以的,但该往前看了。
会有痛苦,但这就是人生。
你必须正面面对。
生活只有回头看才能理解,但我们必须向前活着。
蜗牛从不回头看它走过的路,总是不断向前。」
格蕾丝听从好友的建议,处理掉囤积的所有蜗牛收藏。
开始追逐曾经被搁置的理想——定格动画师。
一年后,她拍出了一部粗糙但真诚的定格动画。
作品放映会上,她的双胞胎弟弟奇迹般出现。
他们重新拾起了曾经简单的生活。
生命所有的酸涩,都榨成了一杯杯既往不咎的柠檬汁。
当我们跟随格蕾丝穿越无边黑暗,重新理解那些困住她的时刻,推着她不断前进的力量时,谁还能说,这是一部「丑陋」的电影呢?
很多人认为角色形象太丑。
其实还是在说,它不符合当下主流动画的审美标准。
不知何时起,好莱坞动画电影越来越多以「萌」为核心卖点。
主角总有一双水汪汪的无辜大眼。
像《神偷奶爸》里的小黄人。
《穿靴子的猫》里的大猫。
甚至是《愤怒的小鸟》。
可爱当然不是问题。
问题是,愈发同质化的审美,及这种角色设计背后的考量。
试图依赖可爱的外形吸引年轻观众。
考量更多的,是IP衍生的商业价值。
这都势必导致叙事深度的削弱、原创力难以彰显,让故事滑入平庸。
国产动画也有类似问题,角色设计越来越接近网红审美。
像追光的《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杨戬》,还有最近要上映的《小倩》。
都是人均大眼、小嘴、尖下巴,毫无辨识度的网红脸。
而显然,技术革新也加速了这种趋同化审美。
这也潜在地影响着观众的审美。
这两年,不只这一部,很多真正有想法的动画电影反而受到争议。
像《窗边的小豆豆》,为凸显年代背景,同时与战争环境做出对比,借鉴了鲜艳浓烈的昭和画风。
却因为与很多人预期中的儿童形象不符,受到相当严重的批评。
即便受到如此争议,亚当·艾略特依然花费8年制作这部作品。
固执地坚持粘土定格这种费时费力的手工模式,追求并不符合大众审美趣味的东西。
拒绝使用CG技术,甚至有意与好莱坞保持距离。
他早在2004年凭一部短片《裸体哈维闯人生》获奥斯卡小金人,也曾被大型制作公司邀请拍摄动画。
但在参观了皮克斯和梦工厂之后,他连剧本都没读就逃跑了。
他认为,丰富的特效虽能降本增效,让角色更灵动。但也会让故事生疑,因为所有人物都是一堆数字的产物。而定格动画不同,那一团团糅合了心血和时间的橡皮泥,会让作品包含温度与灵魂。
因为这份坚持,在商业化与工业化日益主导的动画市场中,我们也得以享有这难得的艺术表达。
早年国内也有很多现实向的成人动画。
比如《魔方大厦》《镜花缘》《眉间尺》。
都是风格各异,角色「怪」得各有千秋,甚至有点cult风。
故事直面真实世界的复杂情感。
不仅能引发孩子的兴趣,也能给成年人以启发。
毫无疑问,现在依然需要这样千姿百态,有所表达的动画作品。
去年的《中国奇谭》大受欢迎,也说明了这一点。
不仅挑战了市场化的单一审美趋势,也在唤醒我们对传统美术的感知。
透过「不完美」的外表,去发现隐藏的情感与力量,看到美的深度。
《蜗牛回忆录》也因此不仅是一动画佳作,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当下的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