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柏油马路蒸腾着热浪，张秀兰攥着医院缴费单站在银行门口，汗珠顺着灰白鬓角滑进衣领。玻璃门映出她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和身后女儿林晓婷崭新的香奈儿链条包形成刺眼对比。

"妈你非要这时候来转账？我这周刚升主管..."晓婷踩着细高跟往阴凉处躲，手机屏幕在艳阳下泛着冷光，"王总催着要项目方案呢。""你爸等着钱做支架手术。"张秀兰低头摸出包了三层塑料袋的存折，封皮上1998年的储蓄所红章已褪成浅粉，"妈就取两万，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

柜员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冷气充足的营业厅格外清脆。"阿姨，您这张定期还有三个月才到期，现在取要损失一千二利息。"晓婷突然从手机屏幕抬头："早说啊！我转你就是了。"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叮"的一声，张秀兰老人机震了震，到账提示刺痛了她的眼睛——微信转账的20000元备注栏赫然写着"家用"。

这个瞬间，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来。那时晓婷刚上初中，张秀兰在纺织厂三班倒，丈夫腰椎间盘突出卧床半年。某个同样酷热的午后，女儿攥着全省数学竞赛的报名表，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培训费要三百呢！"而她翻遍抽屉只凑出皱巴巴的二百七。

此刻营业厅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张秀兰固执地推回转账："把你爸治病的钱备注成家用，街坊瞧见该以为我们老两口啃闺女。"她转身时瞥见女儿新做的水晶甲在柜台大理石上磕出轻响，突然想起晓婷九岁那年，举着满分的考卷跑回家，小拇指被铁门划出血痕还笑得见牙不见眼。

暴雨在傍晚突袭而至。晓婷整理父亲住院用品时，从樟木箱底翻出个铁皮饼干盒。泛黄的存根票据像沉睡的蝴蝶纷纷扬扬：2003年7月15日存款500元，2005年2月8日存款1200元...每张都附着手写备注："婷婷重点中学赞助费""婷婷奥数夏令营""婷婷大学笔记本"。最底下压着张儿童画，蜡笔涂鸦的母女俩牵着气球，歪扭字体写着"等我长大给妈妈买大房子"。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刺鼻，晓婷看着母亲蜷在陪护椅上打盹。老人手里还攥着个磨花的诺基亚，屏幕停留在未发送的短信界面："婷婷，妈不是要扫你面子。当年借遍亲戚没凑够培训费，你躲在被窝哭，妈在厂里多值了三个夜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漫过icu的金属门牌。晓婷轻轻抽走母亲掌心的手机，把微信转账重新设置成"爸爸手术费"。当指尖触到母亲掌心经年累月的茧子时，突然想起大学报道那天，这双手如何把28寸行李箱塞进绿皮火车行李架，如何在月台上挥动成小小的白点。

清晨六点的住院部走廊，保洁员看见那个妆容精致的白领姑娘蹲在开水间，捧着保温桶小心翼翼撇去浮油。米香混着百合的清香漫过电子体温计，在消毒水统治的空间撕开道温暖的裂隙。当晓婷把粥端到床头时，发现母亲手机相册不知何时存满了她朋友圈的商务合影——那些被分组屏蔽的动态，原来早就被笨拙地逐张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