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往事
"我跟你说,光靠死读书可考不上军校!得练到能单手做30个俯卧撑!"柳紫薇扎着马尾辫,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那句话,一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1980年的春天,我正在连队当文书。一大早,春寒料峭的风裹挟着操场上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
说起这段往事,还真让人感慨万分。那会儿我刚从农村来到部队,啥也不懂,连笔杆子都拿不利索。
要不是遇上柳紫薇,我这辈子可能就跟军校无缘了。
记得那天,我正在办公室誊抄文件,窗外的杨树抽出了嫩芽。办公室里飘着油印机特有的那股墨香味,我正在跟一份报告较劲。
柳紫薇突然推门进来:"王建国,听说你也想考军校?"
我抬头一看,是咱们连唯一的女兵,平时见了面也就点点头,没说过几句话。她站在门口,身后的阳光给她清瘦的身影打上了一层金边。
"想是想,可我这水平..."我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桌上摊着的练习本上,全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别灰心,咱俩一起准备吧!你帮我补数学,我教你体能训练,怎么样?"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相互帮助的备考生活。柳紫薇是城里高中毕业的,数理化基础特别好,可体能是硬伤。我呢,干农活练出来的力气不小,可文化课确实够呛。
每天早上四点半,我就蹑手蹑脚地起床,生怕吵醒其他战友。操场上只有我们俩的脚步声,伴着晨雾,像是在水墨画里跑步。
柳紫薇总是跑不到一圈就气喘吁吁,我就在旁边鼓励她:"慢慢来,一次多跑十米也是进步。"看着她倔强的小脸,我常常想起自己刚来部队时的样子。
晚上休息前,她辅导我做数学题,常常讲到熄灯号响起。有时候实在不懂,她就搬来煤油灯,在走廊里继续讲。昏黄的灯光下,她耐心地一遍遍讲解,直到我完全明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成绩在慢慢提高,她的体能也在逐步改善。可好景不长,问题也随之而来。
有人说闲话了,说我们关系不一般。更有人编排说,我们这是假学习真谈朋友。这些话传到连长耳朵里,他把我叫去谈话。
"建国啊,你要把握分寸。"连长揉着太阳穴说,"女兵连的同志都议论开了。"
我急了:"连长,我跟紫薇真的就是一起学习!"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连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样,以后你们就在食堂里学习,让大家都看得见。"
我们只好搬到食堂里。每天收工后,我们就占据食堂最后一排的桌子。有时炊事班的战友们还会偷偷给我们煮几个鸡蛋,说是补补脑子。
那段日子真是充实又快乐。我教她引体向上,她教我解应用题,我们互相打气,共同进步。
有一次训练,柳紫薇练俯卧撑摔倒了,擦破了胳膊。我慌了,想去扶她,又不敢碰她。她却笑着自己爬起来:"没事,当兵哪有不受伤的,比起你们男兵,这都不算啥。"
渐渐地,我发现柳紫薇不光有股子倔劲,还特别懂事。原来她爸是工厂工人,妈妈有病在家,全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
她参军,就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每个月的津贴,她都寄回家里。有次值班,我看见她在灯下给家里写信,写了整整四页纸。
1980年的夏天特别热,知了整天叫个不停。我们还是坚持每天训练,汗水湿透了军装,又被烈日晒干。
有天训练完,我们在水龙头边上冲凉,看着夕阳把天染得通红。柳紫薇突然说:"王建国,你说咱俩要是都考上了,以后还能这样一起训练吗?"
我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当然好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去了不同的学校,咱们也永远是最好的战友!"
临近考试,我俩都紧张得睡不着觉。柳紫薇整宿整宿地做题,我则抓紧每分钟练体能。战友们看我们这么拼命,也都主动帮忙。
老班长每天多给我们打饭,炊事班偷偷给我们煮鸡蛋补营养。就连爱找茬的副连长,也默许我们熄灯后在走廊里学习。
考试前一天晚上,柳紫薇突然问我:"建国,你说咱们考上了,真的就能当军官了吗?"
我正在做俯卧撑,闻言停下来:"那当然了!到时候你就是军医,我就是指挥员,多威风!"
她笑了:"我就怕我考不上,让我爸妈失望。我爸为了我能安心备考,主动去干夜班,多挣些钱。"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一阵酸楚:"你一定能考上!咱们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考试那天,我俩一大早就到了考场。看着她走进考场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祈祷。考完体能测试,我们在校门口碰头,相视一笑,啥也没说,默契地击了个掌。
等成绩的日子特别难熬。我和柳紫薇还是每天一起训练,但都心不在焉的。直到有一天,连长把我俩叫到办公室。
"好消息!你们都被录取了!"连长难得露出笑容,"建国去炮兵学院,紫薇去后勤医学院。"
我跟柳紫薇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但还是克制着保持军姿站好。走出办公室,我们俩在院子里又哭又笑,把值班的战士都看愣了。
分别那天,我送她去火车站。月台上人来人往,我们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对视着。过了好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给你缝了个笔袋,别到了学校把字写歪了。"
我接过来,摸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好好学习"四个字,眼睛有点发酸。这是她熄灯后,偷偷用手电筒照明绣的,针脚虽然不匀,却格外让人心疼。
火车汽笛声响起,她提着行李上了车。我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缓缓启动,她在车窗上写了个"加油",很快就模糊在蒸汽中。
多年过去,我和柳紫薇各自在军队有了自己的岗位。她在军区医院当军医,我在部队带兵。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次回忆起那段一起奋斗的岁月,心里都暖暖的。
前几天,我又翻出那个已经褪色的笔袋。岁月虽然带走了它鲜艳的颜色,却带不走那些珍贵的回忆。想起那个爱笑的马尾辫女孩,就忍不住感叹:人生最珍贵的,不就是那些并肩奋斗的日子吗?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用汗水浇灌理想,用真诚温暖彼此,共同书写着青春最美的篇章。
现在我常跟年轻战士讲起这段往事,他们总说:"首长,您运气真好,遇到这么好的战友。"
我摸着那个褪色的笔袋,轻声说:"不是运气,是那个年代教会了我们珍惜。"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柳紫薇的女儿写来的。信中说,她妈妈现在是军区医院的副院长,每次看到歪歪扭扭的字,就会想起那段在军营里教我写字的日子。
信的最后,她女儿说:"叔叔,谢谢您当年帮妈妈完成了军校梦。她说,那是她最珍贵的青春记忆。"
我把信小心地夹在那个旧笔袋里,又放回抽屉。窗外,又是一个春天,杨树的叶子随风轻轻摇晃,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希望的年代。
那些流淌着汗水的日子,那些彼此鼓励的话语,那些并肩奋斗的时光,都化作了人生最美的馈赠。在那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富足的年代,我们拥有的,是最纯粹的战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