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先在1979年中秋节那天，才揭穿韩冰的“影子”身份，他告诉马小五：“十年了，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一个细节。”

郑耀先说的这个“细节”，就是那枚“宫门倒”邮票上的锯齿，也就是特务们接头的暗号，就跟很多潜伏者会把一张钞票撕成两半，对起来就等于对上了暗号。

除了“宫门倒”邮票，郑耀先还想明白另一个细节，那就是自己在延安的时候埋藏的那部电台，后来被韩冰拿到手，并且就是用这部电台继续跟敌特联系。

“想明白”这两个细节，郑耀先就确定了韩冰就是影子，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件大事，可能被郑耀先忽略了，所以他最后可能还是错了：如果韩冰就是影子，为什么那部电台后来又被人取走了？

那部电台被别人取走，郑耀先并不知道，因为郑耀先辞世四个月后，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个姓文的归国华侨，在山城江边的礁石旁四下看了看，随手从石下摸出一个油布包。揭开包裹的防水布，看看油漆斑驳的改装电台，又从一旁拾起残破不堪的密码本。翻了翻，一枚带有特殊锯齿的邮票，被他捏在手中。将邮票翻转，背面映出清晰的小字：风筝，系原保密局少将处长郑耀先……”

韩冰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被关在劳改农场和监狱，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那么一直在活动的敌特是谁？解放前就被埋在地下的发报机，又怎么能在1980年还能开机使用？

郑耀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在认定韩冰就是唯一的真影子之后，按照结论进行推理，似乎是咋说咋有理，但是睿智的读者诸君一定能看出郑耀先的推理并非天衣无缝：“江心（原著中为江欣）遇害，为什么江万朝（原著中为江百韬）不阻止？其实并非他不想阻止，而是根本没有权力阻止。我记得你曾说过，江欣在牺牲前，有人派你去联系增援部队，哼哼！派一个瘸子去送信，即使耽误时机又有谁会怀疑她？还有……我埋在坟地里的电台为什么不见了？江万朝那里没有，延娥（许红樱）、宫庶也没得到，那肯定是被韩冰拿去了！”

郑耀先认定自己埋藏的电台已经落到了韩冰手里，而且韩冰就是用这部电台给敌人联络，但是马小五当场就提出了质疑：“她使用的电台，应该是您当初埋藏的那部？师父，我记得当年在解放区，您的电台是只接收不发送，那么‘影子’会不会也是这样？”

郑耀先的推理这时候就出现了问题：“不！她是既接收又发送，但新中国成立后，她使用的电台就大有学问了。这也是一九五二年我被捕后，敌人为什么很快知道‘周志乾被捕’的根据。”

既然知道韩冰的电台能收能发，而自己的电台只能收不能发，郑耀先凭什么认定韩冰就是使用自己电台的影子？

郑耀先的解释避开了这个问题，只说韩冰使用的电台大有学问，这就是他忽略的大事了：科技在进步，装备在更新，即使韩冰真挖出了郑耀先藏在延安的电台，并千里迢迢背到了重庆，保密局那面的设备和密码更新后，两种存在代差的电台，又怎么互相联络？把收报机变成发报机，即使韩冰有技术，那些必要的配件又到哪去弄？

按照郑耀先和韩冰对对方的评价，两人都是“战略特工”而非“技术特工”或“行动特工”，打打杀杀和改装电台都不是他们的强项，而且世界上也没有“全能特工”，让韩冰既窃取情报，又升级改造三四十年前的电台以跟现代电台配套，别说技术上做不到，就是那些配件，又到哪里去弄？

战略特工不可能是孤狼，影子当然也不是，郑耀先只从两个细节着眼，就认定韩冰是唯一的真影子，却忘了江万朝也不在那曾墨怡获取的那份潜伏名单上，而且江万朝能接触的密件级别，显然远高于韩冰，戴笠和毛人凤脑袋都没有进水，为什么会抛弃江万朝来掩护韩冰？

江万朝和韩冰好像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这说明戴笠埋在延安的特务不止一个影子，甚至不止一个“影子小组”，在江万朝和韩冰之上，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抛弃谁保护谁，都由那只手决定，江万朝和韩冰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而已：平时是闲子，必要时是弃子。

戴笠早就对郑耀先有一些怀疑，即使没有怀疑，以戴笠的性格，也不可能完全跟郑耀先说实话，所以戴笠敢让郑耀先跟“影子”接头，肯定留有后手——那后手不止是让宫庶干掉郑耀先后跟影子见面，而是戴笠根本就没想让真影子露面，即使郑耀先真是卧底，“影子”还是安全的。

郑耀先跟随戴笠多年，应该十分了解戴笠的性格，如果戴笠真像郑耀先说的那样会被手下的上校算计死，就不会被称为“黑暗时代最黑暗的人”了。

其实不仅仅是戴笠，真正的特工领导者，都像象棋高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韩冰不知道江万朝，江万朝不了解韩冰，就跟郭汝瑰和刘斐都跑到老蒋那里举报对方是卧底一样，是上级的万全之策——双线并行，哪一条线出现了问题，都不会影响到另一条线的运作和情报的获取、传输。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拿驳壳枪的老常是小隐，坐办公室的韩冰和江万朝是中隐，他们都不是最高级的特务——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山城公安局，戴笠亲自埋下的最高级影子如果如此低级，那就一点都不可怕了。

钱副部长和郑耀先都知道，卧底特工即使没有暴露而完成任务凯旋，也不会被完全信任，不但不能接触核心机密，而且也不能进入相关部门工作，但是不管是江万朝还是袁农、韩冰，都有过被捕或被俘的经历，但是他们却在山城公安局坐上了重要位置。

韩冰可能是有袁农罩着而重新穿上了制服，在“大屠杀”的枪林弹雨和汽油烈火中“幸存”的袁农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山城公安局，这原本就不合规矩。

更不合规矩的，是没有任何正式身份和公职的郑耀先，居然获准单独与韩冰见面，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成全”韩冰服毒自尽了。

究竟是郑耀先成全了韩冰自尽，还是韩冰用自尽成全了郑耀先或其他人，睿智的读者诸君肯定自有高见，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韩冰的上线和下线是谁，并没有挖出来，郑耀先甚至连问都没问，电台藏在哪里，郑耀先似乎也不关心。

如果韩冰真是最高级的敌特影子，出动一支军队抓她都不为过，别说韩冰只是喝毒酒，就是抹了脖子，也得把脑袋再给她接回去——她心底埋藏的情报太重要了，用十个郑耀先也换不来！

韩冰死了，敌特仍然在以不同的身份和面目在活动，有时候还活动得明目张胆，读者诸君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很多公开活动的家伙，身上也有影子的影子？如果真影子和小影子还没被抓到，他们又可能是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