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生病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被爱”

新世相 2024-07-31 14:30:09

Sayings:

这是「世相来信」的第25期。

今天分享的是一封挺特别的来信。

整封信只讲了一件事——病。都不是什么大病,而是各种小毛病——荨麻疹、胃痛、偏头痛、长湿疹等。

我们很少读到这样的来信。大多写信来的朋友倾诉的都是心事,或者外部世界带来的烦恼。像@ 小西这样,书写身体的隐痛,竟让我们感到格外切肤。

这不是一个关于苦难的故事,打动我们的是@ 小西围绕疾病,对自己生命轨迹的洞察:

她和疾病好像陷入一场虐恋,有时恨它,但又对它上瘾。

疾病让她痛苦、自卑,但也能让她换得爱和安慰。‍‍

早在小时候,她就能通过控制胃痛,向父母索求关注;

生病能让她在努力时,获得的成就感翻倍;

也只有生病时,@ 小西才能治好自己的休息羞耻症,心安理得地停下来,休息。

这些心态非常隐晦,但我相信不管你是否经历过这些疾病,都会有所共鸣。

我希望这封信可以戳破你的一些隐痛。不是只有在脆弱和痛苦里,我们才有资格被看见。

以下是她的来信:

世相君:

你好,我是在病房里给你写下这封信的,我想谈一谈我和疾病之间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大部分婴儿拍过的百天或周年纪念照,我都没有,因为我总在医院。

听我妈说,我是个早产儿。刚出生时,脐带绕颈,差点窒息,好在最后平安降生。但我的身体很脆弱,不是缺锌、缺铁就是缺钙。

我最先想和你聊的是我身体的一个隐疾——荨麻疹。

上幼儿园时,我开始长荨麻疹,从锁骨以下长到脚踝。荨麻疹的外形像蚊子包,但比它更大,小的有硬币大小,大的有掌心这么大,包的中间有一个小点。

非常痒,尤其到晚上,浑身像很多蚂蚁在身上爬。但不能挠,挠破了,那一片都会长满了包。

我的荨麻疹多发作于春天,发作一次,大概持续一个月之久。最难熬的是夏季,流汗会刺激到荨麻疹,晚上,我常被痒醒,非常崩溃。

在家时,荨麻疹发作,我会立马给自己涂上一种粉色的小药膏,涂完之后,会有一些镇定作用,让你感觉没那么痒。

但在学校,当着人,我从来不涂。当它痒时,我就忍,逼着自己不去想它。我很擅长忍耐疼痛,别人看不出来(我不舒服)。

我害怕被人知道我身上长满了这些东西。它在我眼里是丑陋的,是见不得光的。

我个子高, 从小就长手长脚,爱蹦爱跳,跑得很快,但是我最恐惧的是上体育课,因为一流汗,你就要把外套脱了。我就很怕被人发现我身上长了这个东西。

再热的天,我都穿长袖长裤,有同学好奇,问我:“你为什么夏天也穿长袖?”

我告诉他,“我不怕热”。

除了荨麻疹,我还中了“过年生病彩”。一到春节,就会大病一场。

我们家有个惯例,每年春节,整个家族的人会到我伯伯家吃饭,但在那一天的某个时间段,我一定发烧或呕吐。

我有很多除夕夜打吊针的记忆。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而我高烧不退,人已经晕了。

我爸带着我去医院看完病,把吊瓶拿出家。在家,我爸妈看春晚,我在旁边输液。

高中时,我经常胃痛。犯病时,感觉胃缠到了一起,阵阵绞痛,一天吃不了一顿饭,还会呕吐。我瘦到只有90斤重,几乎成了一个杆。

有次,我胃痛站不起来,佝偻着腰,痛到挂急诊,我妈带我拍了B超、彩超,都没查出什么是什么病,但是胃痛还是不间断,几乎一个月一次。

我痛恨疾病,它让我痛苦,剥夺掉了我跑跑跳跳、吃饭、睡觉,正常生活的权利。

疾病也塑造了我对自我的认知。

我自卑,对自己的外貌很不自信,惧怕镜头,几乎不让别人给我拍照,但手机里存了许多美颜过后的自拍。

我觉得自己是脆弱的,需要依赖别人的。从小,我就很胆小、怕黑,直到上高中住校之前,都一直开灯睡觉。

但慢慢地,我发现我对疾病微妙的情绪,我对它上瘾,甚至我真实地感觉到:我可以操控我的胃痛。

高中时,我上了寄宿学校,一个月回家一次。在每个想家的时刻,我的胃就会疼得更猛烈,我妈不得不来接我回家看病,后来,她都习惯了我每个月中途跑回去一次。

我甚至可以控制我的胃痛时间,我会算好老师那几节课不教新课,提前完成学习计划,再去请病假。为了不耽误学习,我只请半天假。

请完假,我就开始欢欣雀跃地收拾东西,等我妈来。

奇怪的是,每次只要见到我妈的那一刻,我的胃痛立刻就消散了很多。

后来,我妈也总结出了规律,我一生病,不用带我去门诊,直接带我回家吃顿饺子,我的胃就会舒服很多。

我们家有两个孩子,姐姐比我大8岁。我对姐姐感情很复杂。

我羡慕姐姐。姐姐小时候拍过很多照片。我印象深刻的有两张,一张是爸爸坐在家里的老沙发上,抱着姐姐;一张是妈妈穿着一套粉色的外套、短裙,凉鞋抱着姐姐。

那时的爸妈只有20多岁,都很年轻。我很羡慕姐姐成为了爸妈的第一个孩子,陪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靓丽的时间。

但我对姐姐也有一份愧疚,姐姐8岁后,家里就没她的照片了,因为我出生了。我感觉我让这份美好回忆戛然而止了。

我很爱姐姐,她也爱我,但我们之间确实也存在着竞争,争夺着父母的爱。

高考时,姐姐考上了一个大专,我爸妈有种“大号”练废了的心态,开始练我这个“小号”。

姐姐英语不好,我爸妈在小学一年级时,就给了我报了英语补习班。我想学钢琴、舞蹈,但都以我爸妈以“耽误学习”为由拒绝。

“你姐成绩不好”,爸妈总在我面前讲。

我很努力地学习。初三时,我被保送到县里的重点高中。接到通知时,我妈的高兴藏不住,立刻塞给了我两百块钱。

我因为成绩好,享受着父母的偏爱,但我内心又很怕这份偏爱会消失。

小时候,在每一个觉得自己被遗忘的瞬间,我都盼望着自己生一场大病,做一场手术,这样父母就会把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我的疾病和脆弱可以让我感受到:我是被爱的。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是有点享受生病的过程的。

我爸妈表现得更偏心我,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如果你不够努力的话,你是不配得到这种偏心的。

每当我考得不好,我爸妈不会批评我,会对我说:“没事,下次会考得更好”。

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眼神里的暗淡。

我讨厌这种眼神,我讨厌比别人比下去。

高中刚入学时,我的成绩排名年级第80名,我们根据成绩排座位,成绩好的坐前面。我坐在班级中间的位置,“凭什么?”,我很不甘心。

我就玩命地学,我对自己说,我的目标是各科都是满分。到高三时,我就没有短板的科目了。在一次市联考中,我考了全市第三。

在学校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上,我作为高三年级代表发表了演讲,那对我来说是一个人生高光时刻。

但谁也没想到,我最后考上了一个普通一本。

我觉得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断绝了和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系。

我辜负了所有人,辜负了父母,辜负了老师,辜负自己。

上了大学后,我发誓要一雪前耻,一定要保研。

因此,我进入自己的“后高考时代”。每天早上8点上课,我提前1个小时去背英语;午休不睡觉,在教学楼或图书馆里看书;晚上学到2点多,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了,才去睡。

大四时,我的颈椎病、腰椎病、腱鞘炎集中爆发,但生病时,我心理却有一种满足感——我都病成这样了,还在学习,我太努力了。

疾病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能换来我心理上的宽慰。自我折磨似乎能给我带来一种快感。

我如愿获得了保研的资格。我爸特别开心,到处给亲戚打电话、通知。

但上了研究生后,我却发现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有种看淡了的感觉,感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当然我没有不想活,就是整个人没什么劲头。像退休了一样,一下课,就去公园坐着放空。

我失去了目标感,我不知道要为什么而努力?但停下来,又让我很愧疚——你怎么这么懒?别人在努力,你凭什么要停下来?

“我是个失败者”,这个念头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

我失眠严重,一夜夜睡不着,我去医院检查,心理量表的结果显示,我有中度的抑郁、焦虑情绪。

我最后一次荨麻疹发作是在大二,我现在也很少胃疼了。我的身体没有小时候那么脆弱了。

但当我身体健康时,我很不适应——我是不是太舒服、安逸了?

我似乎只有折磨自己的精神,才能获得某种平衡。我的身体和心理好像走向了对立面,我想这是我一直无法痊愈的原因。

今年,我做了一个小手术,住了半个月的院。这半个月里,我心理上很放松,我终于心安理得地休息了,不会因为什么都不干,而感到愧疚。

我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我无法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大学时,我曾谈了一段谈了恋爱,但我发现我一进入亲密关系,就自动进入一种被审视的状态——‍‍‍

如果我不努力,不达到世俗意义上的“优秀”标准,对方是否还会觉得我是一个好女朋友?

我好累,压力好大。谈恋爱会加剧我的自卑、焦虑,对被抛弃的恐惧。

大学时,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个女生,她告诉我:你很漂亮,鼓励我,给我拍了很多照片。

但面对夸奖时,我很不安,我无法相信。自卑像是我身上一个无法根治的疾病。

我看了很多关于心理的文章和视频,努力自洽,但我知道,这过程没那么简单。我不想苦大深仇地生活,可我又该怎样开朗呢?

这是一个长久生命的课题,希望我能够早日内心充盈。

@ 小西

写在最后:

@ 小西偷偷地给我看过她的照片,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个子很高,穿衣打扮是御姐范儿,看她的照片,很难和她口中那个“自卑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翻看来信时,我发现很多人的自我认知都是偏低的,觉得自己“不好”,但我相信每个人未必有自己想的这么差。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或许我们心中那个关于“好”的标准可以重新校准一下。

而当自己跑不动了时,可以先不自责,也许你只是暂时累了。劳动光荣!休息光荣!

最后,再次分享我们的信箱地址:

xsxdzlx@thefair.net.cn

我们会在每个月的月末,基于来信,做一些分享和策划。

期待你的来信。

撰稿:甄珍

每种疾病都隐藏着一种需要。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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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