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偷了邻居家的鸡，炖了。
晚上，他推开柴房门，“姐——又害你挨打了……”
笑嘻嘻地塞给我一只鸡腿，“要不是你，哪会有俺咧……”
我明白他意思。
村里计划生育管得严，若不是老大有问题，怎么会再给个指标？
我接过鸡腿大口啃起来，用同样怜悯的眼神回望我弟，
「若不是非得用身体没毛病的祭品，哪会有你咧？！」
1
我是个哑巴，我奶总骂我没用，“你说，生个你有啥用咧，白白糟蹋粮食！”
说这话时她就会把肉菜往我弟面前推，同时重重叹口气。
我妈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夹着菜，我爹则猛吸一口烟袋子，在鞋底上敲打敲打，端起碗掩住了大半张脸。
我掰开个馍，夹满土豆丝，大口吃起来。
我奶瞪我一眼，“要我说，春妮儿这学别上了，地里收成紧，他爸一人忙死忙活还不够塞牙缝儿的！”
我家分到的那块薄田一年到头没啥收成，我爹天天累得要死也才勉强养活我们一家五口，但是多余的钱一分没有。
“她一个哑巴学得再好有啥用？！还不是不能……”我奶闷哼一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我咬了口馒头，望着满墙的奖状，眼泪直打转。
老师今天家访了，顺便来催学费，我亲眼看见我妈给了老师十块钱，说我的学费等等再交。
老师接过钱，沉默半晌，推着自行车走了。
他不敢在我家多待，怕跟上次一样，被我弟拔了气门芯，扛着车摸黑走十多里山路，崴了脚还差点儿喂了狼。
我妈护犊子，拉着我弟指天指地发誓不是他拔的气门芯，说完就看着我，我只好往前一步，走到老师跟前，弯下腰鞠躬谢罪。
这次家访，老师列举了我弟在学校的种种恶行。跟同学打架；脱女生裙子；把同桌鞋带系在一块儿；往同学书桌里放死老鼠；把同学眼镜摘下来踩碎……
“我们浩浩可不是那种孩子，春妮儿是我生的吧？！你瞧瞧那满墙的奖状，都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咋能差这么多咧？就是有人嫉妒我家娃，在背后编瞎话胡咧咧……可别让我付大花瞅见，否则一个嘴巴抡圆了给他！”
老师扶了扶眼镜，看了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我，“我来就是告诉您，张浩这孩子本性是好的，但是你们家的教育方式……”
“我们家的教育方式，呵——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家教育方式有问题能教出个整天拿奖状的来？！”
我妈叉着腰，中气十足扯着嗓子站在院子里喊，生怕周围邻居听不到我拿了很多奖状。
她说要不是我，她嫁给我爹这个窝囊废真的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说完，她笑了笑，“还好我生了你弟，咱家有指望咧。”
2
为了不被退学，我主动下地帮我爹干活。他啥都没说，还是闷头挥舞锄头。
我还帮邻居周伯伯家修菜窖。
他家菜窖被我弟用水淹了，一同淹了的还有大白菜、土豆跟红薯。
我弟之所以这么干，全是因为菜窖口绊了他一跤。
“哎——春妮儿啊，你弟弟咋就一点儿都不像你咧？”周伯伯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
我奶知道我帮周伯伯修菜窖后狠狠扇了我一巴掌，“他家菜窖放那地儿就不对，我还没找他赔钱呢，你倒屁颠颠跑去上赶着献浅子去了，他给你交学费咋地？！”
我捂着脸没吭声。
我弟这时抓着鸡腿走进来，“奶你别打我姐，要不是她是个哑巴，咋能有我咧！”
“哈哈哈……”
我转身走进厨房，生火做饭，烟雾太大，熏得我眼疼。
为了凑够学费，我想尽办法挣钱。比如帮人放牛，我还能看会儿书；摘山里的野樱桃、野石榴去镇里集市上卖；挖野菜、挖红薯讨好我妈，让她给我几毛钱。
最挣钱的要数采鸡枞了，这东西跟着白蚁窝长，有白蚁窝的地方就有它。我发现村西头孟奶奶家墙根就有鸡枞，赶紧比划着告诉了孟奶奶，果然，挖出来一看，她家墙里都空了。
孟奶奶知道我缺钱，一下子给了我两块钱，她红着眼睛搂着我脖子，“春妮儿啊，可惜你生在张家那个不识好歹的窝子里……”
就这么着，我凑够了十块钱，偷偷交给了老师，可结果还是被我弟给看见了，他回家就告诉了我奶跟我妈。
那天晚上，我被关在柴房里，不准吃饭。
“真是个赔钱货——挣了钱不知道往家拿，跑去给老师，你老师供你吃供你喝了？他是生你了还是养你了啊？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东西……”
“张春妮儿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自己偷偷挣学费，小心我打断你腿！”
原来，村里人知道我家偏心不给我交学费的事，全都戳着我妈脊梁骨骂她重男轻女，放着学习好的不供，偏要供一个成绩差爱打架心眼儿还坏的儿子。
那年过年，我弟为了报复村里人，往窨井里还有各家茅坑里丢了炮仗，轰隆隆震天响，炸坏了好几家的菜窖口跟围墙，粪水泼地到处都是，还差点儿砸死人。
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跟我家来往。
3
过完年开春的时候，村里来了个道士，他说他会看风水。
我奶给了他俩鸡蛋，让他帮我家看看，“俺家啥时能富裕啊？”
道士摇摇头，“德行未积，何来福报。”
“那你看我这大孙子……”我奶把我弟往前推了推，欲言又止的。
道士脸色一变，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特意回身望了我一眼，他眼神太复杂，我有些看不明白。
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家险些断了粮，我被勒令退学，每天去挖野菜采蘑菇，甚至下河摸鱼，为了给我弟熬上一碗雪白的鱼汤，我在乍暖还寒的溪流里站了四个小时，终于抓到了一条鱼。
当晚，我就发了高热，我弟端着香喷喷的鱼汤在我眼前晃了晃，“姐——辛苦你啦，要不是你，咋有我咧……”
转天，烧地迷迷糊糊的我被我奶揪起来，“你个懒骨头，大白天窝在被窝里睡大觉，全家都挨着饿呢，偏养你这个白吃饭的赔钱货……”
她骂骂咧咧把我推出门去，“带不回吃的就别进门！”
无奈，我只好晃晃悠悠往山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听见人声，赶紧躲到了大树后面。
我看见村东头的刘家好像抬着个人进了个山洞，出来时那人不见了。
他家跟我家情况差不多，也挺穷的，家里两孩子，一个姐姐带着个弟弟。只不过，姐姐刘招娣是个健全人，不像我是个哑巴。
我很好奇，从树后面站起来，走进山洞，那里面很黑，只点着两根蜡烛，借着烛光，我看清了山洞里的情况，吓得立刻清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