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失控:张之洞的历史困境

菜鸟富贵 2025-02-28 09:15:12

在清朝行将覆灭之际,辜鸿铭以英文创作了一部著作,书名为《中国的牛津运动》,它的中文名字叫《清流传》。

书中,他把清帝国的翰林院比作英国牛津大学,将同光时期的清流运动比作19世纪中期天主教复兴运动。他称要讲述为中国文明事业破釜沉舟的故事,还表示苦战三十年事业已失败。他战斗时以已故大臣张之洞为将领,两年前在北京初见张之洞,张已满心失望,只想着让投降条约条件别太苛刻。

辜鸿铭笃定又略带失落,觉得欧洲现代主义的物质文明正让一切走向毁灭,唯有东方文明能将其拯救。但遗憾的是,传统已渐渐消逝,偌大天地里,只剩他形单影只地期盼着那看似难以企及的胜利。

▲辜鸿铭。图片来源:网络

啥叫“清流”呢?简单说就是“高尚引领者”。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评判标准,而这些标准都得以儒家道德作为衡量依据。“清流”可能是真君子,也可能是伪君子,不过他们得能代表多数读书人的看法。

光绪初年那会儿,黄体芳、宝廷、张佩纶和张之洞四人被称作“翰林四谏”。他们秉持“有大政事,必具疏论是非”的原则。就跟过去一千年里清流们做的一样,他们敢于弹劾飞扬跋扈的权臣,也会直言规劝失职的君王。

洋务运动期间,有先见之明者为让国家富强,不得不摒弃旧法。朝廷打算兴建铁路轮船,清流们忧虑“捷径开启”会夺百姓生计,使依赖旧经济的民众陷入困境,有违恤民理念。湖北巡抚奎斌发现,轮船通航后,民间谋生路被占,江河船只大减,失业者众多,襄樊行店关门、车户歇业,惨状目不忍睹。

1889年,张之洞到任湖广总督,汉口自此踏上工业化征程。彼时的汉口热闹非凡,人群熙攘,机器运转声隆隆作响,宛如激昂乐曲,那些不和谐的杂音都被这宏大的气势所掩盖。

光绪末年,张之洞为慈禧太后办寿庆,“军界学界奏西洋乐曲,唱新编爱国歌”。人群里,辜鸿铭却直言:“到处都在唱爱国歌,没听人唱爱民歌。”他马上编了《爱民歌》:“天子万年,百姓掏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好在有张之洞护着,犯大不敬之罪的辜鸿铭才没被问责。

张之洞相关图片。图片来源:网络

实际上,从过往种种来看,辜鸿铭与清流派秉持着一套理念,而张之洞在行事和观念上,早已与他们分道扬镳,不再是同一类人、同一路人了。

西方列强用武力让中国落败,作为帝国大臣,张之洞心生敬畏与动摇,最终认可了西方的力量。1889 年他担任湖广总督,到 1907 年奉调进京入参军机,在湖北开启 18 年政治生涯(含两度暂代两江总督 1 年零 8 个月)。他主政时,湖北修铁路、建厂矿、办学堂,还设电话局等。

洋务运动因时局变化而兴起,把推崇人才放首位,这使得功利主义泛滥。张之洞清楚“近年那些略懂洋务的,大多是谋私利之人”,可追求物力只能妥协。有个故事,甲午战后众人弹劾盛宣怀,朝廷让王文韶和张之洞处理。盛宣怀贿赂王文韶,对张之洞则提出:“若免我罪,愿出钱补汉冶铁厂和纺纱织布局亏空。”张之洞欣然重用他。

编练新军也是对物力的追逐。中法战争那会,张之洞觉得中国军队就是武器和技战术不行,稍作整顿就能赢。甲午战后,他深知日本胜在“用兵学西方”,中国得“摒弃旧法,另辟蹊径”。当时德国陆军最强,两江总督张之洞仿德制建江南自强军,2850人。招16 - 20岁江南、安徽土著,经西医体检。后他回任湖广,自强军交刘坤一,带走500精兵组湖北护军。

1897年,德国人强行占据了胶州湾,这一事件让张之洞内心泛起波澜。他认为,中国可联合英国和日本,共同制衡俄国与德国。就在这时,日本主动示好,明确表示愿意协助中国进行军事训练。

张之洞曾称,自己任职时买炮,大炮选克虏伯,快炮选格鲁森,这俩都是德国军火大公司。1902 年英国在华军官报告显示,湖北新军装备德日混杂。步兵军官有日本训练佩刀和德国实战佩刀,优秀军士获日本刺刀,步枪有德国毛瑟及仿制品,德制水壶工兵铲,日制背包行军锅。1906 年彰德秋操前,张之洞至少从日本订购野山炮、手枪等诸多物品。

1898年,张之洞聘请了两名日本参谋本部部员当翻译,这拉开了近代中国聘用日本军人的序幕。统计显示,到1907年张之洞卸任湖北总督时,湖北至少聘请39名日本军人,有21名军官、12名准尉与军士及6名文职军人,主要负责译军事书籍和教学。1902年,访武昌的日本人发觉,湖北新军训练从德式渐变为日式。

1898年,张之洞往日本派遣考察团与留学生。他还称,只要日本肯接收,学费随意定。此后,军事留学生持续前往日本,即便武备学堂毕业的,也会去日本深造。如张之洞看重的黎元洪、张彪等,都多次赴日考察。

图片展示的是黎元洪。这张关于黎元洪的图片来源于网络。

练兵处成立后,打算从湖北调10个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学生进京工作。张之洞很不高兴,跟袁世凯抱怨:“这些年湖北派学生去日本学习,花了大量财力、心力,要是都不让湖北用,太不公平了。”经过一番协商,最终中央调走5个,湖北留下5个。

上述一系列事实均表明,张之洞期望借助学习日本模式,达成军事近代化的目标。他将日本模式视为借鉴样本,力图以此为路径推动自身军事领域迈向近代化发展。

清末推行新政之际,朝廷发出相关号召,张之洞积极响应,着手筹备组建常备军,以顺应新政发展的需求,为新政在军事方面的实施贡献力量。

那时,武汉有步队20营,马队、炮队、工程队各1营,总计7600多人。湖北常备军以各营为底子,整编为2翼28营。1904年,张之洞参照北洋军整顿新军,改成全军两镇,有步兵4协12旗48营、骑兵4营等,加营务处和军乐队,共20625官兵。但湖北财政难负庞大军队,张之洞只得“减练”,炮兵、工兵全练,步兵、骑兵先练部分,辎重兵先练一半。

《清史稿》有载,1907年张之洞离鄂之前,湖北新军第8镇有士兵10502名、军官702名,第21混成协有士兵4612名、军官288名,全军总计16104人。在缺乏中央支持的状况下,能有这般规模相当厉害。

张之洞对湖北练兵成效颇为自得。他曾表示,自丙申年起,湖北便摒弃旧习,采用西法练兵。如今湖北陆军,连东西洋人看了都称其在各省中名列前茅。当时人们大多觉得,湖北新军在南方实力最强,全国范围内仅逊于北洋新军。

然而,湖北新军和北洋新军存在着较大差距。1911年武昌起义前夕,陆军部派人到江苏、安徽、湖北、湖南等省份校阅新军。段祺瑞部下徐树铮得知后,申请南下考察并获批准。徐树铮自幼痴迷兵法,庚子事变后投袁世凯,因与接见者交谈不顺离开,后获段祺瑞赏识成幕僚。

徐树铮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南下考察,回来后把考察中的所见所闻整理成报告呈给段祺瑞。从这份报告里,我们能够知晓湖北新军的某些具体状况。

陆军第八镇统制官张彪在治军方面没啥突出成效,辜负了张之洞的信任。和人才众多的北洋军官相比,湖北新军明显存在将才匮乏的问题,在军事人才储备上远不及北洋。

这些军官背景多元,有的是留日、留德的士官生,有的毕业于湖北讲武堂、湖北武备学堂,还有从行伍中成长起来的。他们大多是湖北人,乡土观念重,相互之间联系紧密,相当团结。

第二十一混成协的兵哥哥们身体素质那叫一个棒,一个个“体格强健,行动间透着勇往直前的气势”。而且他们军纪超严,在纪律方面,可比第八镇的表现强多了。

由于和湖北枪炮厂有紧密关联,湖北新军在装备方面能够实现自给自足,弹药储备十分充裕。相比其他省份的军队,湖北新军在这方面展现出明显优势。

走进营房,眼前呈现出一片整洁有序的景象。地面不见一丝杂物,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而且室内空气十分流畅,没有丝毫憋闷之感,让人感觉格外清爽舒适。

日常训练状况堪忧,纪律松散,常有士兵走神偷懒。第八镇士兵的瞄准动作堪称离谱,统计射击后子弹消耗速度还特别慢;第二十一混成协士兵瞄准也毫无章法,高低左右全没个准头。而且两军射击后都存在弹壳丢失的情况。

战术训练情况不佳。步兵队伍在散兵线战术运用上杂乱无章,毫无条理。骑兵士兵骑术欠佳,甚至出现一人坠马伤到胸部的状况。劈刺技术也未达标,士兵就像拿着竿子相互扑打,距离真正合格的刺枪技术还差得远。

军事演习中各方态度敷衍。攻守双方都没什么战斗意志,官长带着兵嬉闹。各队露营时甚至全队熟睡,连岗哨都不设。战斗结束,士兵们仨一群俩一伙慢悠悠进城,活像打了败仗般狼狈。有人敞开衣襟扇扇子,有人把枪当扁担挑东西,还有人躺在城门下吃瓜乘凉,有的官长让士兵挑背包,自己拄着指挥刀慢悠悠踱步。

于是,当陆军部校阅员在宴会上对第八镇赞不绝口时,徐树铮并不买账,他觉得校阅员那些夸赞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场面话罢了,并非出自真心认可。

湖北新军落到这般境地,或许和张之洞离任脱不了干系。徐树铮察觉到,清政府拖欠陆军第八镇军饷约140万两,亏得统制官用自己的钱维持。湖广总督瑞澂就知道抱怨,对编练新军没一点积极性。第八镇都这样,其他省份新军的状况也就不难想象了。

徐树铮相关的图片,其来源为网络。

李鸿章大半辈子投身洋务,自称“从不空谈,只脚踏实地做事”。袁世凯可算他这一风格的继承者。反观张之洞,虽说现实里实事实功屡屡盖过义理道德,可儒家思想的余音始终在他内心萦绕不去。

袁世凯跟慈禧一样,是个超务实的政客。他打小在军事官宦家族接触兵法,后投吴长庆军营正式参军,甲午战后获督练新建陆军之权,凭手中重兵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很明显,他练兵就是为拿军权换政治权势。这种“有才无德”的人,善加管控,适合推动革新。所以张之洞曾荐他,说他“最懂军事”,能“一心练军”。

张之洞热衷于练兵,其目的在于保家卫国、延续种族以及守护教义。在他看来,军事改革不过是一种“技术”革新,一旦掌握这些“技术”,儒家文化的精髓便能得以留存。

由于张、袁二人性格各异,南北新军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不同的性格特质,让两支新军在各个方面都展现出明显差异,各自有着独特的表现与状态。

首当其冲的是文化领域。文化在诸多方面有着独特的影响力和价值,它涵盖了艺术、传统、习俗等众多元素,在社会的发展进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是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

袁世凯曾言,西方民众皆懂军事,士兵也都有学识,类似古代寓兵于民之制,只是他们更专精,所以军事技艺精湛。张之洞也表示,西方军队里人人识字、懂算数、会体操、能绘图。二人都觉得西方军队强在士兵有文化。但北洋军征兵看重身体素质,士兵多不识字。张之洞更看重文化,其《湖北练兵要义》首条就要求一半入营士兵识字。

不少人觉得,袁世凯对士兵进行愚化教育,让北洋军心中没国家,只知“袁宫保”,这话只对了一半。练兵时,袁世凯算得上“淮军余孽”。他一方面用西方技术装备提升新军战力,一方面用忠义文化武装士兵头脑。他效仿曾、李,给士兵灌输“忠君、爱民、亲上、死长”理念,还以功名利禄拉拢,表现好就高官厚禄。

清廷期望把新军打造成言听计从的“忠臣义士”。在这样的军队里,听从长官指挥、遵循上下尊卑的秩序,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是军队应有的一种状态。

张之洞虽强调报君恩,但不想把新军当纯粹工具。他期望士兵明白家国大义,便在《军歌》里多次提及:我国文弱遭人耻笑,不自强必被瓜分;印度地大却沦为奴隶,日本小岛能威震强国,因其人心凝聚。这番话对图厚饷者是对牛弹琴,对能读写青年则不同。

湖北新军军官蓝天蔚曾感慨,那时军人的见识、作用和本事里,压根没把“国家”二字放心里,所以咱们民族才历经数百年灾祸。没国家认同,士兵就没战斗力。国家认同咋来?清廷能担此任吗?若不能,又会怎样?

在众多湖北新军军官里,吴禄贞的经历堪称典型。1896年,他凭借“略通文理”成了工程兵,后入湖北武备学堂,结识孙武、蓝天蔚等有志青年。1898年,他公费赴日学军事,结识孙中山、康有为等,萌生革命想法,还参与自立军起义。1902年回国,张之洞爱才未罚,将他收用。他还组织学生参军,开“秀才从军”之风。

▲这是吴禄贞的图片,图片来源为网络。

吴禄贞能在湖北掀起波澜,与张之洞对局势控制的力不从心密切相关。这种情况形成了南北新军的又一差异,即湖北这边因管控不力使得局势有别样变化,而这便是南北新军第二个不同点。

若想掌控一支军队,光“训兵”远远不够,关键还得“控将”。北洋系军官背景单纯,一类像张勋、姜桂题出自淮军,一类如段祺瑞、冯国璋等来自天津武备学堂。武备派是袁世凯嫡系,掌控北洋六镇和练兵处,他借此掌控北洋军。张之洞兼收人才,人员复杂,难做思想控制,社会思潮易流入军中。

练兵处刚成立时,军官缺口大,袁世凯很乐意留日士官生加入练兵,像湖北的吴禄贞等就在其中。不过,武备派和士官生政治立场不同,注定难以齐心。就算是北洋送出去留学的士官生也一样。像华世忠等三人有“北洋小三杰”之名,回国后却不受重用,只能当教官,杜幼泉还因失意投湖自尽。

吴禄贞曾发牢骚,北洋系看似重用他,实则不给他实权,只让他编写军事教材。后来,清廷打算打压北洋系,那些不愿屈居人下的士官生有了出头之机。他们和满清亲贵联手,对北洋系发起挑战。那时,陆军部打算用士官派逐步替换袁旧部武备派军官,练兵处也多是士官生。

然而,北洋系根基着实深厚。袁世凯扩军如同“细胞分裂”,队官以上官阶由下级军官逐级保升。如此一来,袁世凯嫡系稳占要职,人人又有升迁机会。革命人士进北洋军,不倚派系会被当异类排斥。1910年,吴禄贞任北洋第六镇统制,想改造旧军成劲旅,却遭“小站旧人”阻挠,指挥不顺,愤留北京不问事。

毋庸置疑,袁世凯主要在制度范畴拓展自身势力,宛如依附血管的吸血虫。高额军饷既能养军,也能收买人心;重用武备派既能集权,也能培植私力;搞忠义教育既能倡导报国,也能让人报恩。新军要对清廷和袁氏尽忠,若袁对清廷效忠有变,北洋军对清廷的忠诚就会有危机。

张之洞对湖北新军的掌控远不及袁世凯。他在湖北经营近十八载,可一离开,湖北局势骤变。继任者赵尔巽把制度全改了。此前张之洞看重士兵文化素质,他走后几个月,就有军官建议赵尔巽添练新兵不用读书人,张之洞只能惊愕。连他都控不住军队,平庸继任者更没办法,军队下层一变,局势就难掌控。

图片展示的是赵尔巽。此图源来自网络。

清末十年,张之洞的一些举措催生了他不愿见到的结果,真是事与愿违却又无计可施。儒者重义轻利、重道轻器,如此很难谋求富强。辜鸿铭曾指出张之洞心理:想舍理讲势怕入小人之道,便想出两全法,为国求功利,为人少讲功利。这“中体西用”看似调和,实则割裂。

当外患日益逼近,人们往往会先着眼于救亡图存,之后才会考虑“保教”与“文化竞争”,功利主义会逐渐主导人们的思想。国家可能会以“富强”为幌子,大肆干预民间事务,搜刮钱财以编练新军;而儒学若摒弃了伦理,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管儒学如何进行调和,好像始终难以跨越近代这道坎儿,而这恰恰就是张之洞的悲剧之处。他试图借儒学在时代变迁中找寻出路,却因儒学在近代的困境而难有作为,终陷入这般无奈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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