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月23日，红四方面军总部突然收到一封标注着“AAAA”号的加急电文，电文的内容很长，但关键信息只有两个：

第一、 中央红军已经明确了要进入四川的战略目标。

第二、 红四方面军应集中全力西渡嘉陵江，突入敌后，以策应中央红军北上作战。

按常理说，红一、红四两大主力会师在即，这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当作为红四方面军的总指挥，徐向前看到这封电文时却罕见的眉头紧锁。

打几场大仗策应一方面军入川，这并非什么难事，但问题就在于要渡过嘉陵江，哪条路都不好走。

嘉陵江中游以北江窄、水缓、滩浅，最适合大兵团渡江，但过江之后就是剑门关天险，硬打必定吃亏。而中游往南不仅江阔水急，还驻扎着川军两大军阀邓锡侯、田颂尧所部的30多个团。

在经历长达20余年的军阀混战后，此时的川军已经难成气候，官兵大多都是声名狼藉的“双枪兵”，一手土枪，一手烟枪，精神萎靡，缺乏斗志，基本上形不成战斗力，在和四方面军的交手中屡战屡败，唯一的优点就是逃命一流，根本追不上。

但即便川军再拉垮，徐向前也不敢顶着川军火力，直接正面强渡嘉陵江。道理也很简单，川军之所以不能打，根源还在于他们本来就“不想打”。川中军阀各怀鬼胎，面对红军都想保存实力，川军老兵更是早已厌倦内战。

但眼下是两大红军主力全都涌入四川，这对于把地盘看得比命还重的军阀来说，是真的到了存亡关头。川军通晓地形，善于山地战防御，极为难缠，而且一旦被逼上绝路，也会显示出敢打“绝户仗”的韧性

嘉陵江北岸长达200余里的防线，被邓锡侯、田颂尧抢修了近400座碉堡，滩头尽是陷阱土雷，在这里和川军进行决战，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在广元苍溪坝召开的紧急军事会议上，四方面军一众名将就如何强渡嘉陵江的话题争执不下，硬打怕伤亡太大，偷渡又不能保证隐秘性，讨论半天都拿不出一个实质性的办法。直到最后，却是徐向前一锤定音：

“先打孙蔚如！”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孙蔚如出身西北军，是杨虎城手下最信任的一员干将，因为不想打内战，所以对于红军一向是避之不及，算得上“老好人”一个。更何况此时孙蔚如正率部驻扎在陕西汉中，跟四方面军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为何要主动去惹这个麻烦？

而徐向前的解释也很简单：

“调虎离山。”

川军如今迫切希望把红军赶出四川，所以一旦红军出击陕南，嘉陵江一线的邓锡侯、田颂尧就会派出主力北上，力求把红军彻底堵截在四川界外，这就正好就给四方面军主力抢渡嘉陵江创造了最佳条件。

打陕军只是幌子，调走川军才是目的，徐向前这一招声东击西可谓十足高明。

另一方面，孙蔚如嘴上一直声称要与红军“互不侵犯”，但红四方面军在反川军“六路围剿”期间，陕军也迫于蒋介石的压力有过出兵，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同样造成了不小麻烦。胡宗南的中央军迫近川陕边界时，孙蔚如也是完全袖手旁观，完全坐视红军侧背受到威胁。

对于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盟友，徐向前认为还是有必要敲打一下，所以出兵陕南有两个直接目的：

第一、 战略上为强渡嘉陵江创造战机。

第二、 顺便给孙蔚如点颜色看看。

计划堪称完美，但徐向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一出手就遇到了大麻烦。

2月上旬，徐向前亲率12个团奇袭陕南，攻占川陕门户宁强后继续北进，一直打向勉县。但就在战情进展最为顺利的时候，一则坏消息却让徐向前大为惊讶。

身处前线的红4军军长王宏坤发来战报：

“红12师36团进攻受挫，师长徐勋礼、团长、政委全部负伤，全团连以上指挥员大部伤亡，前线只剩下1个连长、两个指导员。”

36团是四方面军最能打的一支主力团，怎么可能刚和敌人交上手就垮了？直到侦察员传来前线具体战况，徐向前才意识到陕军动了真格。

36团迎面撞上的，正是有着“老虎旅”之称的陕军第49旅，这也是孙蔚如手下的一张王牌，全旅甲等编制、齐装满员，素以善战著称，旅长王劲哉更是狂人一个，曾扬言：

“中国只有三个半英雄，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汪精卫，半个是王劲哉。”

36团在对敌情估计不足的情况下，硬拼人数、火力全面占优的49旅，能够撑下来就算得上是英雄了。所以现在摆在徐向前面前的新问题就是：用哪支部队换下36团？

四方面军能打硬仗的部队不少，但要对付狂妄的49旅，最优解却只有一个—号称“夜老虎团”的30军88师265团。

265团是30军军长程世才一手打造的“特种兵部队”，战士都经过层层选拔，枪法、刀法皆是一流，所有官兵都苦练过夜间作战，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翻山越岭、穿插突袭，战斗力位居全军之首。

“夜老虎”有多强？

两次和川军交手：第一次在登龙坪挡住一个旅的进攻，午夜时主动出击，直插敌人纵深，创造一个团全歼一个团的惊人战绩；第二次在毛坝场，夜袭中干净利落收拾掉两个营，并配合后续部队击毙敌旅长郝耀廷。川军两支增援部队在夜间因为惊恐过度，甚至自己就打了起来。

只要和“夜老虎”交手，川军打仗就不敢超过下午三点，特别是要临近黄昏时，要么主动后撤，要么就改变阵型全力防守，生怕睡梦中就成了265团的刀下鬼。

为了拿下49旅，30军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亲自向88师师长郑维山交代任务，李先念率先开口：

“这一回给你们一只老虎，吃得吃不得？”

郑维山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政委的意思，当即表明决心：

“当然吃得，我们还非吃他不可！”

郑维山放下狠话，徐向前也早已布置好全局，他命令红30军担任正面主攻，红4军第10师从两翼迂回，而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负责夜袭二郎山主峰阵地的265团。

这是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夜袭战。

265团兵分数路，在黑暗中翻山越岭，凭借着“竹筒燃香”、“联络哨”等独门诀窍开道指路、分辨敌我，悄悄摸上二郎山主峰阵地外围，整个过程神鬼不觉。

拂晓时分，约定的总攻时间一到，团长邹丰明吹响一声尖锐的竹哨，二郎山主峰七八个险要处同时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便是冲天的喊杀声。

49旅身经百战，最出名的就是擅长短兵相接，能做亡命之徒式的死打硬拼，但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265团一把把明晃晃的大刀，大部分陕军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连拿枪的机会都没有，在慌乱中被打得溃不成军。

王劲哉到底也算名将，在挨了半天打后，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赶快收拢残兵，企图夺回二郎山阵地，但面对风头正盛的265团，一切攻势注定只是徒劳。

很快，红军后续部队也围了上来，把陕军夹在中间分割包围，王劲哉知道无力回天，只能扔部队仓皇逃命。

整个陕南战役，历时20余天，红四方面军先后歼敌4000余人，令川陕震动。

陕军挨打之后悻悻而退，胡宗南的中央军担心红军趁胜进入甘肃，赶忙将进入四川的部队全部召回，川军邓锡侯见胡宗南溜之大吉，只能抽调出5个江防团去填补防线。徐向前这一调，把三路敌人搞得晕头转向，而嘉陵江中段的防线漏洞也就此暴露。

陕南战役，是一家欢喜几家愁，而最不能理解这一仗的，就是杨虎城。

要知道陕军是和四方面军秘密签订过协议的，约定互不侵犯。但这一次徐向前血拼老虎旅，把王劲哉打得落荒而逃，完全是把双方的情面撕破了。

对于四方面军所指出的陕军“率先违背盟约”，杨虎城更是有苦说不出。

红军入川后，孙蔚如确实出兵打过几次小仗，毕竟要做点文章给蒋介石看，这也提前跟红军打过招呼了。至于胡宗南率兵进入川北，也是川军邓锡侯主动邀请，孙蔚如一个局外人更是无从插手。

总的来说，杨虎城认为陕军搞摩擦，那都是有苦衷的，所以红军主动出击陕南，确实让他极为恼火。一个老虎旅被打残，这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但陕南之役后，中央军便以此为借口，不断向陕西增兵，真实目的就是监视和架空杨虎城，削弱陕军实力。

陕军和中央军的矛盾彻底激化，这成为西安事变的一个潜在导火索。后来，因为此事杨虎城还专门找到周恩来抱怨：

“要是没有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也就不会惹出后来这么多的麻烦事！”

徐向前出击陕南，动作迅速，行动保密，周恩来当时跟随中央红军长征，根本来不及劝阻，再得知具体情况后，也只能感叹：

“这仗真不该打。”

这个“不该打”，并非战略上不该打，而是这一仗很有可能把红军、中央军、西北军，甚至是东北军几大势力的关系网彻底打乱了。

当然，后来徐向前也特意有过解释：

“陕南战役已经相当节制，不过是虚晃一枪。假如我们实打实的要吃掉孙蔚如部，红军完全可以打下整个汉中盆地。”

这层意思也很明确，如果说孙蔚如参加“六路围剿”是做做样子，那么红军出击陕南同样也是做样子。不论怎么说，出击陕南在战略上都是非常成功，不仅保证四方面军成功强渡嘉陵江，一举攻破川军苦心经营3个月的400里江防，并最终顺利与红一方面军在懋功会师。

对于红军来说，陕南这一仗是必须打的。至于中央军增兵陕西和西安事变，这都是后话，事情没发生前谁也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