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非国家电力公司宣布实施“六级限电”时，约翰内斯堡的购物中心里，应急照明灯成了唯一光源，收银台排起长队的顾客们低头刷着手机，屏幕微光映照着焦虑的面庞。这个非洲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正经历着自2007年以来最严重的电力危机——日均停电8小时，意味着工厂生产线停止、医院启用备用发电机、居民不得不用煤气罐煮饭。

南非的电力困局根源在于过度依赖煤炭。全国77.7%的电力来自燃煤电厂，而多数机组已超龄服役。始建于1975年的肯达尔电厂，六台机组中有四台因故障停运，剩余两台勉强维持运转。“我们的设备老化程度堪比东欧国家的苏联遗产。”南非能源专家德克勒克坦言。尽管政府计划到2030年将煤电比例降至59%，但新建可再生能源项目的速度远跟不上需求。

更讽刺的是，这个供应全非洲四成电力的“能源巨人”，自身却陷入结构性短缺。2022年，南非人经历了288天停电，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82亿美元。开普敦大学研究显示，持续限电导致GDP增长率每年下降2个百分点，相当于每天蒸发掉一座足球场堆满的黄金。

电力危机爆发前夕，南非议会通过的《土地征收法案》已引发国际震荡。该法案允许政府以“公共利益”为由无偿征收白人农场主土地，用于重新分配给黑人。尽管总统拉马福萨强调“会保障宪法权利”，但美国国务院仍以“侵犯财产权”为由切断对南非援助，国务卿鲁比奥更缺席约翰内斯堡G20峰会，两国关系降至冰点。

“这是新南非面临的最大内外交困。”比勒陀利亚大学政治学者范尼凯克分析称，“土地改革触及种族平等的历史伤疤，而电力危机暴露了基建治理的长期积弊。”尽管政府承诺投入120亿美元升级电网，但资金缺口和官僚拖延让民众失去耐心。在德班港，抗议者举着“我们要光明”的标语堵塞公路，警察发射催泪瓦斯驱散人群的画面登上国际头条。

为打破煤电困局，南非在2022年COP26气候峰会上获得85亿美元国际资金支持，用于加速能源转型。然而现实困境接踵而至：北部林波波省的太阳能农场建设因土地权纠纷停滞，西开普省的风电项目遭遇工会抗议“剥夺煤矿工人饭碗”。与此同时，国有电力公司Eskom的480亿美元债务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若全额偿还，需将电费提高40%，而这在选举年无疑是政治自杀。

“我们正站在能源革命的十字路口。”能源部长曼塔谢在议会陈词时，身后议员席响起嘘声。他的桌上摆着两份矛盾的文件：一份是欧盟要求南非2030年减排45%的备忘录，另一份是工会组织“全国矿工联盟”的罢工威胁信。窗外，开普敦桌山脚下的贫民窟里，孩子们借着夕阳余晖写作业，主妇们抓紧停电前的最后半小时烧水做饭。这个曾被曼德拉称为“彩虹之国”的地方，正在光明与黑暗的撕扯中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