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丝不挂在静安堂的地窖里躺了三年。
肚子大了又小,小了又大。
在流掉第九个孩子时。
未婚夫和兄长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1
“小郡主,太子殿下同您说话呢。”
太监尖锐轻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来不及思考太子殿下是谁,下意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要开始解身上的罗裳。
在静安堂的这三年来,起先是稍微有点儿身份的男人,才能得到我。
再后来,我一次次小产,身子渐渐不如从前。
乞丐屠夫酒徒,但凡是出得起钱的男人,都能亵玩于我。
我从昔日被捧在掌心的郡主,成了他们的逢人可以夸耀的胯下玩物。
因此他们口中的殿下是谁都无妨,这一瞬我只知道他身份尊贵,只要能讨好他,我才能在姑子们手下有几日好过。
自解衣衫我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次却不知为何,手在颤抖,心里越着急手却抖得越厉害,活结成了死结,我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姑子们将长针扎进我指尖的疼。
黑影突然从头顶掠过。
我下意识抱住头往后躲:
“贵人,您别生气,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这就拿剪子把这身衣服剪了……”
“呀,姐姐,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太子哥哥呀,您怎么在太子哥哥和兄长跟前做这种……不雅之事?”
意想之中的殴打没有落下来,俏丽的声音响起,我动作顿住,迟疑地抬头。
同那双冷润黑沉的长眸四目相对时,我有一瞬的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沈回舟的手还悬停在空中,见我抬头才收回。
他蹙眉:
“宋秋池,你又在装神弄鬼玩什么把戏?”
兄长也蹙眉冷斥:
“婉清不忍见你在静安堂受委屈,才求我们来接你回去,你若还和从前一样不懂事,便留在此地再反省三年。”
我定定看着他们,宋婉清就站在他们身后,得意地对我扬眉。
我瞬间红了眼眶,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三年来,我不止一次幻想过,一觉睡醒,沈回舟会站在门口对我伸手:
“秋池,我来接你回家。”
可一年又一年,我等来的只有压在身上的一个又一个男人。
而现在,我要等的人就在眼前,我却只想远离他。
额头贴着地面,我讷讷道:“贱婢不敢。”
沈回舟愣了下,看我的眼神格外复杂。
宋婉清突然捂着头说头疼,沈回舟脸色微变,再没看我一眼,扶着她上了车,兄长紧跟其后。
两边的下人也扶着我,将我推上马车,我连连扭头,抗拒地想躲开他们搀扶的手:
“贱婢出身卑微,不敢与殿下和兄长同乘……”
话未说完,胸口一痛。
兄长撩开马车帘子,一脚飞过来,将我踹下马车,我整个人摔在地上。
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么想装奴婢,就滚下去继续装。”
兄长说着,还想拔剑,却被沈回舟按住手腕。
“兰成!”
“太子殿下,舍妹顽劣狡诈,反省三年仍不知悔改,臣代先父教训她。”
沈回舟神色不明看我,他轻叹一口气:
“秋池,你服个软……”
我垂眸,嘴角的血迹都没敢擦,恭恭敬敬地叩首在地面:
“贱婢知错。”
沈回舟说要我服软,我也服软了。但我不知为何,他似乎又生气了,他甩开兄长的手,帘子落下,隔绝了我的视线。
从静安堂到上京城,我拖着双腿跟在马车后,一步步走了过去。
宋婉清的病似乎有些重,沈回舟和兄长便先送她回去,我被几个太监领着进了宫。
在太极殿外等候时,一个小太监悄悄塞给我一个小瓷瓶。
“郡主,太子殿下让奴婢把这个给您,您记得擦药。”
我盯着手中的瓷瓶,忽然笑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不是他惯用的把戏吗?
若是放到三年前,我准会感激涕零。
可而今我早已经过了会为一个甜枣患得患失,我将瓷瓶推回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太极殿。
陛下和皇后娘娘慰问了我几句。
说来说去无非那几句,让我日后收敛起性子,该服软认错的就服软认错。
最后说来说去,说到我和宋婉清的婚事上。
未等陛下问我,我先开口:
“陛下,我想去和亲。”
2
陛下愣了瞬,同皇后娘娘对视一眼,问我:
“秋池,你当真想好了要放弃太子妃之位?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回舟了么,还说要非他不嫁?”
沈回舟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
十年前陛下降旨,为我和沈回舟赐婚,也封宋婉清为公主,只待她及笄那日,就送去匈奴和亲。
我满心欢喜地捧着圣旨去找沈回舟,却撞见他和兄长将哭着的宋婉清抱在怀中,轻声安慰。
转头看见我,眼神比数九寒天还要冷漠。
他们什么都没说,让人将我赶出东宫,我却能从沈回舟的眼神中看出来,他说的是:
“为什么要去和亲的不是你?”
我以为有婚约在身,我再温顺听话些,他便能分我一些温柔。
可直到三年前,宋婉清自己跳下湖,却一口咬定是我推的她。
我倔强不肯低头认错,沈回舟和兄长便将我送到这静安堂,美其名曰,收敛性情。
静安堂明面上是接受香火供奉的尼姑庵,背地里干的却是些扯皮条的肮脏事儿。
在这里,我成了人尽可夫的贱婢。
宋婉清在上京被他们当成公主宠上天的时候,我被一个又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他们骂我贱婢,骂我荡妇。
第五个孩子没了的那天,宋婉清将一个乞丐带到我面前。
“兄长和太子哥哥知道你耐不住寂寞,特地让我送来这个乞丐照顾你的生意。”
“只要你没了清白,就不配当太子妃。届时被送去和亲的人便是你,太子哥哥就会封我为太子妃。”
我那时才知道,为了宋婉清,沈回舟和兄长真是“用心良苦”。
思绪回笼,我苦涩地笑笑:
“都是童言无忌,还请陛下别当真。”
陛下和娘娘劝不动我,只好给了我一道和亲的圣旨。
娘娘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背:
“让你受委屈了,孩子。”
可我并不觉得委屈。
我捏着圣旨走出太极殿,压在心里的石头似乎碎了,我只感觉通身舒畅。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我看见沈回舟。宋婉清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说说笑笑,俨然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我下意识要躲,沈回舟却已经叫住我:
“宋秋池,你怎么在这里?”
“婉清刚吃过药,孤来陪她散散心,你别多想……”
他的声音如梦魇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捏紧掌心控制自己保持理智。
“殿下言重了,贱婢不敢多想。”
沈回舟身上气压骤沉。
他从宋婉清怀中抽回手,每向我靠近一步,我便将头低一寸。
“宋秋池,你又在闹什么?”
沈回舟冷呵一声。
那一步还没落下,我两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您放过奴婢吧,您要奴婢怎么做都行……”
沈回舟脚步定住,那双织金蟒纹云锦靴停在我眼前:
“把头抬起来。”
我捏紧了手指,不敢动。
宋婉清“哎呀”一声,上前两步想挽他的胳膊,沈回舟却抬手躲开,宋婉清扑了个空。
她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讪讪收回手,善解人意地劝道:
“太子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您走太近。”
“但是我再过七日就要和亲了,你也该和姐姐成婚了,我只是舍不得你们,想多和你说说话,没想到会被姐姐误会。”
“太子哥哥,你也别生气了,姐姐三年没见你,也是想让你多关心关心她,才出此下策。”
我紧抿着唇不敢抬头,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这里是皇宫,没人把你当奴婢。你若想自甘下贱,滚回你的王府去!”
沈回舟说完,甩袖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刚想起身,一只脚却突然踩在我的手背。
宋婉清弯腰,脚尖踩着我的手背用力碾磨,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我控制不住颤抖,恐惧到失语,连尖叫求饶都发不出。
“忘了我是怎么警告你的吗?”宋婉清对我笑靥如花,“离太子哥哥远一点儿,你个万人骑的荡妇,也配在他眼前晃?”
3
她说完,脚步轻快地跟上沈回舟。
两人的背影又重新靠近,渐行渐远。
我捂着被踩得红肿不堪的手,回了王府。
三年没回来,下人们诡异地看着我,交头接耳窃窃笑着。
我失神落魄地走进清风院,抬头却看见满院子的桃花。
风一吹,花影摇动,香气扑鼻,我连忙捂住口鼻,连连咳嗽。
却还是晚了,红色的疙瘩已经开始在身上浮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我的脸肿了起来,眼前也开始变黑。
笑声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挤进我的耳中,我听见有人说:
“二小姐料事如神,就知道她一回来就会往这里来,早早让咱们几个准备好了扇风。”
“看她现在那个猪头样儿,我看她还怎么有脸去太子殿下面前转,太子妃必定是咱们二小姐的!”
恍惚间我听到兄长怒喝,下人们哗啦散开,我跌进一个怀抱。
再次睁开眼,是在偏院。
我下意识环顾左右,丫鬟端着药过来:
“小姐,世子已经走了,他交代了奴婢们照顾您喝药,您先喝点吧。”
兄长不在,我松了口气,心头的恐惧渐渐消散,我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喝着药。
从丫鬟口中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王府这三年,兄长将我的清风院给了宋婉清。
我从前亲手栽下的梧桐,都被砍了,换成桃树。
可我偏偏对桃花不耐。
丫鬟又说:
“小姐,世子还让我转告您,您既然回来了,就把性子收敛起。再过几日就该是您出嫁的日子,也是二小姐离府的时候,您不可再欺负二小姐,多惹事端。”
我听在耳中,却只觉得荒谬。
若兄长肯用心一查,就能知道,从小到大只有宋婉清欺负我的份儿,我哪里对她不利过?
可他不信我。
偏爱让他一叶障目,看不见真相,也看不见我。
好在还有七日,七日后,我就可以如他所愿,永远离开这片不属于我的土地。
一连三日,我都未曾出过偏院,宋婉清来过一趟,送来个满是灰的木匣子。
里面都是从前沈回舟送我的东西,也有我给沈回舟的做的手帕,绣的香囊,画的扇子。
第四日的时候,我终于能下床。
我让下人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火,一个物件儿一个物件儿扔进去。
火光很快跃起,将扔进去的物件儿吞噬,烧得我的脸隐隐作痛。
火光落下的刹那,我看见沈回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