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5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世界首富埃隆·马斯克 （左） 参加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竞选集会 图/视觉中国

通过超级政治委员会，超级富豪们正在成为大选捐款的重要力量。富豪们带来的无限制捐款，也让美国助选广告铺天盖地，更能左右民心。

当忠实的拥趸从生活费中抠出一部分，捐助给他们支持的候选人时，可能从未想过，这些钱最终会流向哪里。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谢诗剑

编辑 / 陈雅峰 rwzkcyf@163.com

当地时间10月28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特拉华州投票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后表示，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每日向“摇摆州”登记选民赠予现金的行为“绝对不合适”。

10月19日，世界首富埃隆·马斯克公开承诺，自当天起至11月5日总统选举投票日，每天将在“摇摆州”举办抽奖活动，随机抽取一名签署“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America PAC）”请愿书的登记选民，奖励100万美元。活动涉及的“摇摆州”包括宾夕法尼亚、亚利桑那、佐治亚、密歇根、内华达、北卡罗来纳和威斯康星等州。

除了无偿向选民奖励现金，马斯克还累计捐献了超过1亿美元，以支持美国前总统、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约翰·特朗普（Donald John Trump）重返总统宝座。

就在马斯克公开押注特朗普之后，微软公司创始人比尔·盖茨（Bill Gates）被曝捐资5000万美元，力挺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这位前世界首富在给《泰晤士报》的一份声明中表示，“这次选举不同。”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截至10月中旬，特朗普与哈里斯两大总统竞选阵营总共已筹集超过38亿美元用于选举支出。仅9月份，哈里斯与民主党阵营就筹集到2.2亿美元，而共和党特朗普阵营则募集了6270万美元。

美国大选这场选票之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场“金钱大战”。对于美国民主政治而言，金钱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它能够帮助一些人实现政治参与，获得代表权，也会使政治体系变得更加复杂。

▲2024年9月19日，美国华盛顿特区，以色列裔美国赌业大亨米丽亚姆·阿德尔森 （左） 和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 图/视觉中国

超级富豪们的政治金钱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5日，佛罗里达州一处高尔夫球场，特朗普遭遇了今年以来的第二次“未遂暗杀”。

7月13日，他在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市的一场竞选集会上遇袭，右耳受伤。枪手只有20岁，被当场击毙，曾向民主党选民投票组织捐款15美元。

两次针对总统候选人的刺杀行动，让马斯克坚定地站到了特朗普身后。他在首次刺杀事件后，公开表态支持特朗普竞选新一届美国总统，并现场为后者的竞选活动站台。

除了以行动支持，马斯克还积极通过自己名下的X平台（推特）为共和党候选人背书。他是世界首富，也是社交网络、电动汽车、太空探索和人工智能领域的“偶像”，拥有大量忠实的拥趸。

更重要的是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OpenSecrets（一家专门跟踪和发布美国政界人士个人财产和竞选资金状况的非盈利组织）的数据显示，截至10月25日，马斯克已向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America PAC）累计捐资超过1.18亿美元。这个由马斯克于2024年夏天组建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主要目标是帮助特朗普重返白宫。

美国政治行动委员向联邦监管机构提交的最新报告显示，从7月初首次捐款至9月底，马斯克累计向这一组织捐资7次，总额约7500万美元，是三季度唯一的捐款者。据OpenSecrets统计，10月4日到15日，马斯克又向这一组织捐了4360万美元。10月以来，开始有其他保守派富商向其注资，他们大多来自硅谷，平均捐资超过100万美元，包括风险资本家道格·莱昂内(Douglas Leone)、加密货币投资者安东尼奥·格拉西亚斯（Antonio Gracias）等。

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一直在宾夕法尼亚等州展开上门宣传和动员行动。据美国媒体CNN报道，该委员会在总统竞选上已花费近9600万美元，其中有近5700万美元用于拉票和现场活动。除了支持总统大选，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还斥资数百万美元为部分众议员候选人竞选造势。

10月6日，在承诺并兑现百万抽奖之后，马斯克又对外宣布，推荐摇摆州登记选民签署《第一修正案》（保护言论自由）和《第二修正案》（赋予“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请愿书，也将获得由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提供的47美元奖励，两周后，该奖励提升至100美元。他希望借此能让“一百万登记选民签署”，最终帮助特朗普胜选。

除了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马斯克也一直向其他支持特朗普的政治团体捐款。8月以来，他先后向“提前投票行动”“西班牙裔领导联盟”“哨兵行动基金”等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捐赠近300万美元。据《纽约时报》报道，他甚至“大量资助”了一个名为“建设美国未来”的暗钱集团。该组织曾通过散布关于候选人哈里斯的负面信息，引导民众支持特朗普。

▲2024年10月27日，美国副总统哈里斯 （右二） 前往费城参加竞选集会 图/视觉中国

实际上除了马斯克，还有大量的保守派富商投入资金支持特朗普竞选。最大的金主是银行家蒂姆·梅隆（Tim Mellon），他向特朗普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捐赠了1.5亿美元。以色列裔美国赌业大亨米丽亚姆·阿德尔森（Miriam Adelson）则捐献了超过1亿美元给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保护美国”。她的家族是过去10年共和党最大的捐助者之一。Uline航运公司CEO迪克·尤莱因(Dick Uihlein)则向支持特朗普的团队捐赠了4900万美元。

据《金融时报》统计，截至10月16日，特朗普和支持他的外围团体共筹集约16.8亿美元，其中三分之一来自亿万富豪群体。而在8年前，特朗普的标签是“小额捐款+草根”。

作为特朗普的对手，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阵营则筹得约21.5亿美元，但只有6%来自富豪捐赠。尽管许多知名企业家和投资大鳄都是哈里斯的捐助者，如比尔·盖茨、里德·哈斯廷斯（Reed Hastings,Jr.网飞创始人）、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领英联合创始人）、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股票投资人）等，但这位副总统的竞选资金更多来自于普通选民的小额捐款。同时，刨除外围团体，哈里斯个人直接获得的捐款，几乎是特朗普的三倍。

▲2024年10月14日，德国柏林，盖茨基金会主席比尔·盖茨参加关于改善儿童疫苗供应的讨论 图/视觉中国

金钱是选举工具，也易滋生腐败

美国有一句话叫“金钱是政治的母乳”。在其两百多年政治历程中，没有哪一次选举不烧钱。

2016年美国大选总共花费了66亿美元，2020年超过140亿美元。《金融时报》预测，2024年大选将是美国“史上最贵”，其中仅广告一项就将烧掉100亿美元。可以说，美国大选也是一场金钱大战。

不过，越来越多的钱卷入政治，一方面成为候选人谋求当选的重要工具，另一方面也容易滋生腐败。当候选人从组织、公司或个人处获得大量捐款时，往往会更加积极地满足捐助者的需求。

因此，美国官方也在不断通过立法限制选举捐献资金。1907年出台的《蒂尔曼法》规定，禁止企业和国民银行资助任何联邦公职候选人的竞选活动。1947年的《劳资关系法》规定，禁止工会组织与企业自身的财务账户发生任何涉及联邦选举的直接捐款或开销，包括资助本组织涉及选举的政治性广告开销。1971年的《联邦选举法》要求提高竞选资金的透明度，严格限制竞选广告的开销和候选人竞选费用。在之后的修正案中，又限制了个人和机构向候选人捐献资金的额度，这种捐款也被称为“硬钱”。

一般而言，美国公众要表达选举意愿，主要有三种途径：直接参加投票、为候选人捐款、参加或资助能够影响选举结果的民间组织，也就是“外围团体”，比如政治行动委员会。

根据1974年修正的《联邦选举法》，银行、公司、工会不准直接捐款给候选人，但准许员工以自愿的方式，成立政治行动委员会，筹集竞选基金。同时，个人在一次选举中对每位总统候选人和国会议员候选人的直接捐款额上限是2000美元（包括初选和大选），单次选举中为政党捐献的钱不得超过2万美元，其中捐给政治行动委员会的上限为5000美元。而到2012年，个人向候选人捐款限额已调整至2500美元，向政党捐款限额为3.08万美元。

2010年1月21日，在“公民联合组织诉联邦选举委员会”（Citizens United v.FEC）一案中，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9名大法官以5比4的接近票数做出相关裁决，其中一个关键性结果是，取消对外围团体助选广告（可以点明候选人的政治立场，但不能明确号召选民支持或者反对候选人）的资助限制。这也意味着个人对候选人“外围团体”——如政治行动委员会——的资助不再有上限。

马斯克等富豪捐资的超级政治委员会正是在这次裁决之后诞生的“外围团体”。其唯一功能是实现“独立宣传支出”，即通过制作和传播政治广告，开展“独立”于任何候选人及其代理人或政治行动委员会的选举宣传活动，间接为某位候选人摇旗呐喊。同时，它可以无限制地为政治广告烧钱，也可以无限制地接受来自个人、公司、机构的捐款，只是这些捐款不能直接用于候选人，被称为“软钱”。

如今，通过超级政治委员会，超级富豪们正在成为大选捐款的重要力量。富豪们带来的无限制捐款，也让美国助选广告铺天盖地，更能左右民心。

▲2024年10月28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特拉华州进行提前投票，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哈里斯

那些政治捐助中的另类受害者

尽管超级富豪的大额捐助对选举影响深远，但对候选人来说，无论是哈里斯，还是特朗普，他们筹集的资金大多数依然来自于普通民众的小额捐款。然而，当忠实的拥趸从生活费中抠出一部分，捐助给他们支持的候选人时，可能从未想过，这些钱最终会流向哪里。

“特朗普总统从来不会这样做！他亲自挑选您成为MAGA活着的传奇！尽快接受奖励：https//tnc24……”

“随着特朗普扩大领先优势，众议院共和党人进一步领先。您能否将捐款分配给2024年5月最具竞争力的比赛？Usred.co/28N……”

……

在过去一年中，美国民众经常会收到这类政治捐助短信或邮件。繁杂的信息、诱导性的语言、多如牛毛的捐款通道，甚至带有欺骗性的筹款话术，让许多老年人在缺乏足够清晰判断的情况下，不自觉地点击进去，进行主动或被动捐款。

在CNN发布的报告中，一位来自德克萨斯州的80岁通信工程师受老年痴呆症影响，在这类短信轰炸中完全丧失了判断力，一次又一次地通过这些短信链接，在网上进行选举捐款。在过去两年时间里，他省吃俭用，总共捐了50万美元，成为共和党最大的草根支持者之一。他坚信自己已经成为共和党和特朗普政治活动的一部分，直至告诉儿子一切。

CNN报道称，在查阅一千多份报告和采访了数十名捐助者及其家人后发现，这种以选举筹款为目的的信息轰炸，已经伤害了数百名美国老年人。

这些老人的手机和电子邮箱里，充斥着政治捐款信息和链接。因为老年痴呆症或其他认知障碍，他们每次或5美元，或10美元，或100美元，累计捐出了超过600万美元。接收账户大多是共和党或特朗普竞选团队。

虽然这只是规模达数十亿美元的政治捐款中的一小部分，但对于许多捐款人而言，这笔钱几乎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他们的退休金被清空，负债累累。有的老人去世后甚至受到捐款指控。

加利福尼亚州一名80岁的移民因肺癌去世了。去世前，她向特特朗普等候选人写信致歉，自己因为要动手术，没办法按时捐款。在这之前，她已经向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和其他许多共和党候选人累计捐款超过18万美元。去世时，她的账户里只剩下250美元。

一位78岁的老人发现，丈夫留给自己的退休金减少得很快。她找不到原因，只好尽可能节俭地过日子。为了节约水费，她缩短了淋浴时间，还取消了长期护理保险。这位老人的家人后来发现，她向民主党候选人和竞选团体累计捐赠了二十多万美元。

据CNN统计，这些“不知情者”小额捐款的最大受益者是特朗普。2019年7月至2024年6月间，他在历届竞选活动中从这些老人那里获得了超过40万美元的捐助，而在参众两院选举中，共和党候选人总共获得了近400万美元。同期，民主党约有15万美元来自弱势捐助者。

美国老年人常常更倾向于共和党。不过，据捐助者的投诉和专家研究，两党都在从老年选民那里获取捐款，在推广信息中，都采用了具有欺骗性的筹款策略。其中，共和党的推广策略更激进。2022年以来，共和党筹款机构已收到联邦贸易委员会超过800起投诉，几乎是民主党收到投诉量的7倍。

随着投诉增多，老人群体的政治捐款现状逐渐得到关注。一些媒体人和律师开始帮助弱势老年捐助者追回捐款。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