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放开手,霍地站起来。
“天京四周屏障都失了,只有弃城撤走。”
洪宣娇、李容发急步走到他面前,洪宣娇担心地:
“天王肯答应?”
“我亲回天京,奏明大势。”
李容发问:“到哪去?”
“到江西去!”
李秀成望着李容发,搂着他的肩膀:“容发,你带着我的亲笔文书,赶到浙江,叫世贤叔、陆顺德、吴定彩、谭星,火速领兵进攻江西,在那站稳脚跟,等候我保天王驾到,一齐攻湖北,进陕西,跟扶王陈得才会合。”
李容发睁着发亮的眼睛:“几时动身?”
李秀成斩钉截铁:“就走!”
营帐门口。出发的时刻到了,几匹战马站在门口。
李容发走到洪宣娇面前:“娘,我走了。”
洪宣娇把他搂在怀里,抚摸他的头,他的肩,他的背。
眼泪在眼里滚动。
“事事要听世贤叔叔的话。”
“晓得。”
她轻轻地、慢慢地推开他:“到爹爹跟前去。”
李容发走到李秀成面前:“爹爹,我走了。”
李秀成拉着儿子的手,望着他:
“到江西会齐。”
他放下儿子的手:“上马吧。”
李容发快步奔到马前,一跃而上,几十名卫护跟着跳上马。
李容发回头看了看娘,看了看爹:“娘,爹爹,我走了!”
李秀成、洪宣娇点点头,慢慢抬起手来。
一阵马蹄声,他走了。
他远去了。
烟尘滚滚。
李秀成、洪宣娇肩并肩站在一起,望着远去的烟尘,直到它消失在天际。
天王府金龙殿上。
李秀成站起来,仰脸望天王,奏道:“现在,天京四周屏障都已失去,雨花台、下关一个个丢失,若不赶快冲出京城,迟了就…….”
洪秀全脸色严峻,紧盯着李秀成,打断了他的话:“你的两封奏章我都看过,让城别走,朕绝不能同意。有天京在,就有天国在,丢弃天京,天国就名存实亡。”
“不,天王,”
李秀成恳切地说,“京外有几十万人马,李世贤、张应芝、李容发已经进军江西,陈得才已经在陕西站住,只要天王亲驾出征,天国大业,定能振兴!”
洪秀全摇头,手指殿外:“天国京城,朕不能拱手让交给清妖!京城的山山水水,京城的宫殿府邸,京城的几十万父老兄弟,朕不能让妖兵践踏残害。”
“可是,天王,天京四面被围,京内文臣多,妇孺老小多,打仗御敌的少,守是守不住的啊!”
洪秀全昂首举臂:“朕要守到最后,只剩一座营盘、一座望楼,也要守,只剩一人一街一馆也要守。丢弃京城,朕无颜对天父天兄,无颜对升天的兄弟姐妹。”
李秀成急切地恳求:
“天王,死守京城,只能合城灭绝!”
洪秀全霍地站起,显露不快神情:
“不要危言耸听,朕领京城几十万百姓,有天父天兄看顾,定要把
京城守住,等李世贤、陈得才带领人马前来援救。”
李秀成无可奈何地垂下头,但他立刻猛然抬头,用恳求的眼光看着洪秀全,诚挚地:
“天王······”
但洪秀全打断了他:
“秀胞,让城别走,不要再提。朕永不出京。你只要遵旨一心稳守京城。”
李秀成猛然迈步上前,神色坚毅:“天王既不肯亲驾征战,恳求旨准臣出京汇集各路人马,谋解京围。”
洪秀全一惊:“你要出京?”他脸色陡变,更加不满:“朕铁桶江山,你不保,有人保,你不扶,有人扶!”
李秀成眉毛颤动,赶紧解释:“天王,臣不出京,何人在外统领各路人马?”
洪秀全两手一甩:“你要出京,你就出京。朕领朝廷忠臣,与京城共存亡!”
他迈步走下宝座,向殿后走去。
李秀成泪痕满面,长跪送驾。
忠王府前,人头攒动,妇女、老人、孩子,拥着、挤着,踮脚眺望-太平军家属和京城居民,前来挽留李秀成。人们窃窃地议论:
“不能让他老人家走哇!”
“忠王走了,靠哪个守城?”
“天王不会准他老人家出京。”
李秀成出现在门前台阶上。他那慈祥的眼光环视面前的人群。人群安静下来。千百只眼睛看着他。他向人群深深一揖:
“各位父老兄弟姐妹,我不出京,京城的围困不得解。城里粮食吃光,都要饿死啊!…….”
一个老人走上前,抖动着白胡子,泪光闪闪:“大人,不能丢下天京百姓啊······”
“是啊,是啊·····”人们附和着。
李秀成扶起老人:“老伯,就是为了解京围,救天京百姓,我要出京。”
“京外几多王爷,忠王行文调兵,谁个敢不从?”
“现今道路阻隔,行文不通。”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排开众人,挤到前面,举起颤抖的双手:“大人啊,大人啊,你不能出京啊!”
她跪下了。
整个人群纷纷跪下。
一片啜泣声。
李秀成跨下台阶,双手扶起老妇,感动地看着人群:“各位父老兄弟姐妹,请起身!”
人群啜泣着,低垂着头。
老妇又跪下了:“大人不答应,我伲不起来!”
李秀成泪光闪闪,疾步跨上台阶,脸上显出坚毅的神色。他站住了,昂首向着全体:
“好,我不出京。我跟天京,跟各位父老兄弟姐妹同生同死!”
曾国荃亲自来到仪凤门外,督促挖地道。
他领着总兵李鸿章等向地道口走去,亲兵跟在背后背着大蒲扇。
李鸿章担心地说:“这回总该成吧,第十三个了。”曾国荃沉着脸,白了他一眼。
他们来到洞口,周围挤满了人。地上堆着一包一包炸药。曾国荃看了看洞口,问李鸿章:“都准备齐全了?”
“万事俱备!”曾国荃一挥手,“下!”
一群清军,一人一包炸药,钻下洞口。
两个清兵在人群中交谈:
“怕跟往回一样-有下的,没上的。”
“上来就得白花花五十两!”
“哼,拿命换哪。”
许多背炸药的兵勇进入地洞。
李秀成站在仪凤门里城边的一个地洞口,阿虎从洞里钻出来:“大人,通了。”
李秀成一挥手:“灌烟。”
阿虎接过火把,又钻进洞里。
李秀成转向卫护:“马。”他纵身上马,领兵奔驰而去。
仪凤门外。曾国荃从地道边上的布棚里狂奔出来,边跑边喊:“点火!点火!”
然而,兵卒们一个个咳嗽着,擦着眼泪,涌出洞口。从洞口冒出黑烟。
曾国荃拔出腰刀,奔到洞口,声嘶力竭地喊叫:“下去、下去点火!”
他挥动大刀要砍······
忽然一声喊:“长毛来了!李秀成来了!”
李秀成带领骑兵劲旅,冲杀过来,枪弹密如急雨,不断射到地道口。
李鸿章赶到曾国荃面前,惊惶地:“中丞,避避吧。”
曾国荃一跺脚,长叹一声,跳上马逃走了
忠王府边一幢竹棚前,挤满了拿着各色家什的男女老幼,忠王府官员给人们发放粮食。一个老妇端着一个盛着糙米的瓦盆,端盆的手抖动着,含泪自语:“不是忠王放粮,都得饿死啊。”
桌上摆着一碗饭,李秀成坐在桌前,没有举筷,望着饭碗出神。碗里的饭化成了蒸熟的野草,又化成一碗清水,上面漂着几片野草。
李秀成低声自语:“只有放百姓出城。”
人们扶老携幼,涌出城门。
他们走出城,不断地回头看望,和自己的京城,和自己的家园告别。
曾国荃终于在太平门轰塌了城墙。
忽然一声巨响······
李秀成霍地站起,冲了出去。
李秀成率领一千多骑士,向太平门飞奔。
“忠王驾到。”
圣兵们高喊,奋勇百倍地向湘军冲杀。
红衫女军在宋雪娇的率领下,也赶来投入战斗。
冲到缺口的湘军向后溃退。
李秀成紧勒住奔腾的战马,下令收兵。
狂奔的战马,前蹄扬起,几乎跟身子成一条直线,卷起滚滚尘土。
李秀成回头惊讶地看着。
骑士从奔腾的马背上一跃而下,跑近李秀成:“章王请大人立刻到天王府。”
李秀成眉稍一挑:“什么事?”
骑士回答:“章王只说:请大人务必立刻回转。”
李秀成勒紧缰绳,战马昂起了头。他向阿虎吩咐:“传令下去,守住缺口,加紧修城。”
“是,守住缺口,加紧修城。”
李秀成拨转马头,向回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