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妮卡
编辑|李春晖
第二十六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将金爵奖最佳编剧颁给《刺猬》,硬糖君不敢说成功预测,也想说很高兴你也喜欢“怪片”。是的,《刺猬》是今年大银幕不可忽视的一部“怪片”,还没看几分钟,硬糖君就被这神经病片给“魔怔”到了。
葛优饰演的王战团,哪里是神经病,分明是周伯通。白天公园下棋,一边看《资治通鉴》一边“垂帘听政”,指挥侄子把公园老头们杀得片甲不留。晚上回家做饭,拿葱的功夫突然上房揭瓦,穿着大葱翅膀上演凌波微步。
王战团这种稳定发疯的日常状态,用当代互联网话术来讲,不正是“精神很美丽”吗?只不过咱只敢在网上发疯,王战团却敢在生活里实践,活成了多少网友幻想中的样子。
于是,我们很难用某个类型去定义《刺猬》。如果硬要抱起某种类型定式去解读影片,用王战团的话来说,就是“俗了”。
王战团不喜欢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他见到侄子周正的第一面就告诉他,别叫我大姑父,那是俗人叫的。换做别人,可能早发现王战团有病了。可王俊凯饰演的侄子周正,不仅不觉得王战团有病,还能和王战团同频共振。俩人不顾外人眼光,展开了一段直呼其名的荒诞忘年交。
硬糖君也万万没想到,差了40岁的葛优、王俊凯竟能有奇妙的化学反应,“老顽童”和“小大人”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而从片名“刺猬”不难看出,该片明显是导演顾长卫回归初心之作,对仗了他的代表作《孔雀》。片中王战团、周正就像“刺猬”一样,不断以一种荒诞的“刺头”行为,保护着脆弱而真实的自我。他们的“怪”有一种双脚不落地的理想主义气质,与《孔雀》里骑自行车放飞降落伞的姐姐一脉相承。
总想远航的“怪咖”经常扮演蔫怂逗趣形象的葛大爷,通过《刺猬》又贡献了一个令人反复回味的“怪咖”角色。
葛优自成体系的风格化表演,赋予了王战团一种“世外高人”的气质。王战团并非刻板印象中的精神病人,他发的是一种怪可爱的疯。比如,他除了会上房揭瓦、穿大葱翅膀外,还会“指挥”交通以确保刺猬安全过马路。
王战团怪可爱的另一面,在于他是一个偏执的“老学究”。仿佛只要顶上一个锅盖,他就可以乱入《宇宙探索编辑部》。
与《宇宙探索编辑部》里的“怪人”一样,王战团的“怪”也来自于对某种事物的执念。唐志军是执着于接受外星人信号的“怪人”,王战团则是执着于远洋梦的“怪人”。只不过,王战团没有一个“海洋探索编辑部”。他被现实困住了脚步,正如他写的那首诗:
“我从荒野来,要到大海去,远方的汽笛已经响起,生活却拦住了我的去路。”
王战团是那个年代被现实挫败的理想主义者的缩影。如果王战团在当代,应该可以写一本对标陈春成的《夜晚的潜水艇》。王战团这类人,一旦对某个事物着迷,注意力就没从这事上离开过。在王战团眼里,除了海洋的事儿,其他都是俗事。
而在俗事上,王战团不仅有着超绝的钝感力,还有着超强的脑回路。神婆赵老师来给他看病,问了一连串过往经历。临走时,王战团才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爹姓白,你咋姓赵呢?”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却并不通生活俚俗,不知道“白仙”是信奉刺猬的东北五大仙之一,毕竟那也是俗事。偏科的王战团,知识储备仅限于航海学,孜孜不倦给自家孩子、侄子讲述着《海底两万里》的故事。幸运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侄子周正。
王俊凯这次的表演,把一种心事内敛的青春期少年感拿捏到位。相比之前的角色,这次王俊凯饰演的周正,多了份特殊的狠劲。他表面隐忍,眼神里却有一种从没认过输的倔强。周正因为从小口吃而被周遭当作“怪人”,因成绩差留级而被父母当作“心病”,毫不介意别人眼光的怪人王战团,正好做周正的精神导师。
二人自打相识,就默默结成了“怪咖”联盟,通过他们独特的发疯方式对抗世俗观念。就这一点来说,《刺猬》很像是一部奇特的青春片,“老小孩”与“小大人”在各自的时代不被理解。但两人却跨越了年龄的代沟,以自己的方式鼓舞着彼此,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可以说,《刺猬》呈现的一老一少友情故事,没有说教,只有发疯,是中国大银幕难得一见的怪咖忘年交。
怪行为背后的“人之常情”王战团如果生活在当代互联网,可能就不会默默无闻,而有望成为被拥护的网红癫公。他每一个发疯行为的背后,都有一个被逼到没法的理由。就像互联网“发疯文学”所倡导的:与其精神内耗,不如主动发疯。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
王战团穿着大葱翅膀上房,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卡住了”,他离想做的事越来越远。他偶尔发疯的内容,都是关于远洋的。你说王战团不正常吗?硬糖君怎么觉得他异常聪明,知道用偶尔的发疯来消解自身苦闷,完全是人间清醒。
王战团最常说的口头禅就是“应该吗,不应该啊”,这七个字就是他的“七字真经”。他总是若有所思,最后自言自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比如,有人打孩子,一家人鸡飞狗跳时,他在旁边不急不恼念叨“七字真经”。虽然很傻楞,但他可能是在场唯一一个站在孩子角度想过问题的人。当公园老头下棋耍赖时,他又念叨起七字真言,表面上看他是在指责耍赖,但实际上他仿佛是在告诉老头悔棋的下一步也不该这么走。
王战团对待万事万物的态度,其实更像是正常人,或者说理性人。他没寄希望于虚无的东西来救赎自己,他指望实际的东西能救治自己。只是,迷信的人只会认定王战团“不正常”。正如哲学家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所言:人们是通过指认别人的不正常来证明自身的正常。
历来如此、约定俗成即是“至理”,不遵守那套规则的人,便是不正常的精神病。就没人怀疑过规则本身有问题吗?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发疯”,只有面对规则的无法顺从又无力对抗。
《刺猬》看似荒诞的、过去的故事,显然具有很强的隐喻性和当下性。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面临王战团、周正一样的困境。青春期时,因为有了自己的个性,会像周正一样遭遇家人、同学的异样眼光。入社会时,因为不谙世事的自我“作怪”,会跟王战团一样遭遇理想主义的落空。王战团、周正的“怪”,是在以发疯的方式做徒劳而必须的反抗。
尤其北漂、沪漂们,回到老家总难免被亲戚灵魂拷问“你这些年混了个什么出来”“结婚、买房、买车了吗”。这时候,谁都想瞬间变身“王战团”,给这些人一点小小的震撼。正如发疯文学的名言——与其被人逼疯,不如主动发疯。
“怪人”与“常人”,其实就在一念之间。这或许也是《刺猬》这部电影最触动人心的地方:王战团、周正身上,有我们普通人的影子。王战团、周正被认定为“不正常”,只因为他们不认同周围人界定的那套世俗规则。他们的“放飞”行为与其他周家人的“落地”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共同组成了《刺猬》奇特的观影体验——退一步有思考,进一步想发疯。
发疯文学的落地《刺猬》是一部难以界定的“神经病片”,算是开辟出了一条发疯文学(或者说发疯电影?)的新赛道。导演顾长卫在经历了创作上的变迁后,不再拘泥于以前的文艺片式表达,《刺猬》的风格明显不同于《孔雀》。
顾长卫试图以一种更轻松的基调讲述一个失落的理想主义者的故事,荒诞有趣又颇可玩味。
《刺猬》有一个很好的文学基底。影片改编自小说《仙症》,作者是东北文学三杰之一的郑执,郑执同时担任了电影的编剧。郑执曾提到过,王战团的原型,正是他的大姨夫。《仙症》的书前印了一行字:纪念王振有先生。王振有就是郑执的大姨夫。
熟悉郑执写作风格的都知道,郑执笔下有很多像王战团、周正一样的人物。他们就像我们身边都会有的那些执着理想的少年或老少年,因受着现实因素的阻碍,逐渐偏离了人生的轨迹。与其说他们患了精神病,不如说他们得了“仙症”,正如小说所取的标题。
他们是病理上的患者,还是飞升失败的“仙人”?经济飞速发展那些年,少有人注意的隐秘角落里,存在着失落的人群。而随着经济发展放缓,更多人能感同身受王战团所说的——“卡住了”。
发疯文学之所以能在互联网兴起,是因为它给当代失落人群提供一味治愈精神的快速药,他们试图以戏谑、荒谬、毫无逻辑的方式表达内心的反叛与迷茫。正如复仇爽剧可以不讲逻辑,依然可以成为令大众着迷的娱乐。
但发疯不是绝望,就像王战团反复跟周正强调的象棋术语:“死子勿急吃”。即使是一颗死子,它也有扭转局面的可能,人要戒骄戒躁,耐心观察局面。被“卡”在生活的囹圄中进退维谷的王战团,却最终帮助周正明白了“人非死子”的人生道理,因为无论如何,人都有追求精神世界的自由,也有突破桎梏的可能。
未来一段时间,“愿你不再被万事万物卡住”大概会成为不少观众写在朋友圈里、备忘录里的人生台词。发疯文学的资深爱好者,也将拥有“王战团”这个全新的精神图腾。硬糖君很高兴今年的华语电影还能有《刺猬》这样的故事,上个世代的清风正能抚慰这个世代的燥热,就等着葛大爷铁口直断的那句“你,没病!”,成为治愈我精神内耗的一剂赛博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