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我被卖给沈府。
沈家二少爷是个跛子,他教我读书认字,送我手镯发簪。
百姓都说他是个大善人,却可惜是个残废。
后来他把我赶走。再回到沈府时,早已物是人非。
“沈少爷太惨了,被郡主活生生弄断了双腿,死在围猎场上。”
“听说他临死前还将信中那人的名字抹去。”
我问说书人抹去的是什么名字,他说好像叫溪元,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溪元,正是他第一眼见到我,我脱口而出的名字。
(一)
“你不要怪姑姑狠心,若不把你卖掉,你表弟和姑姑都要饿死。”姑姑把我带到一个宅院前。
她的眼神急切地在四周扫视,双手紧握在一起,手指苍白,指尖微微颤抖。
娘亲有教我识字,牌匾上写的是“沈府”。
天气有些冷,我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
“你好生伺候主子,等姑姑攒了钱,再将你赎回来。”姑姑双眼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平城水患未治,而我又在姑姑家蹭吃蹭喝两年,姑姑已经对我很好了。
我向姑姑点了点头。
我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身体也在颤抖。
沈府里的小厮将我带了进去。
我的目光在院子里四处游移,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十二岁的我值五两银子。
我想,姑姑拿着这笔钱,就能和表弟再买些吃的,过个好年了。
我想着这些事情,未注意到前面的台阶,突然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倾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的手心擦破了皮,流出了鲜血。衣服也被弄脏了,沾满了草屑和泥土。
前面小厮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嫌弃,“你这样冒冒失失,如何才能在这沈府待下去啊?”
我不顾手掌擦破的疼痛,连连道歉,保证会小心。
“算你运气好,你就去伺候二少爷吧。”小厮领我到了二少爷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你好好伺候二少爷。”小厮交代完便离开了。
我四处张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有人吗?”我小心地向前挪动。
没有人回应我。
我感到越来越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
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捡起身边的树枝,警惕地周围的一切。
一个人,一瘸一拐向我走来。
“你就是新来的丫鬟?”他拄着杖子向我靠近。
我丢掉树枝,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在石桌附近坐了下来。
“溪元。”我回答。
原来眼前的人,就是刚刚那个小厮所说的二少爷。
“我都说了不要人伺候,怎么还送人来,真是麻烦。”二少爷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的手指在茶壶、茶杯之间穿梭。
我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啊?”
二少爷微微一愣。
“沈星遥。”他站起身,我往前走了几步。
他就是我要伺候的主子。
我想,若是我好好干活儿,或许还能早日赎身。
二少爷比我大两岁。
他不爱说话,偶尔会让我给他研磨。
院子里除了我和另外一个小厮,就没有其他的丫鬟。
沈府是城中有名的经商世家,拥有全城最大的商号。
而沈府大少爷年纪轻轻已经能处理好商号的事务。
自然不需要二少爷操心。
二少爷虽然是个跛子,但是在做生意方面,似乎并不比大少爷逊色。
我当丫鬟的第一天,差点将二少爷的花浇死。
他他坐在那里,脸色铁青,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对不起啊花花,对不起啊二少爷。”我向花和二少爷道歉。
二少爷突然大笑起来,刚刚的怒气一下子全都消散了。
(二)
我的爹爹是个古董商,十岁那年,古董店铺被一把火烧掉。
我从集市回来后,便再也没有了爹娘。
姑姑收留了我两年。
爹爹在世时没有少帮姑姑的忙,但姑姑丈夫嗜赌如命,再多的银子给姑姑,最后都会被姑父挥霍一空。
我与姑姑和表弟一起生活了两年。
姑父不知所踪两年。
又逢天灾,姑姑才迫不得已将我卖掉。
我不怪她的。
沈府很大,但二少爷的院子不大。
开始时我还会迷路,后来才慢慢熟悉了。
我发现二少爷不喜言语。
他的面容严肃,没有太多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内心情绪。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可二少爷也才比我大两岁而已。
除了打扫院子外,二少爷还会给我找些碎活,还额外给我银子。
四年过去,我还攒了不少银子。
二少爷因为跛脚不经常外出。
我在打扫二少爷房间时,看见了一个玉镯子。
我怎么会认不出它呢?
那是爹爹送给娘亲的礼物。
它原本应该永远消失在那场火灾中,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这几年,我也陆陆续续听到了许多关于当年那场火灾的事情。
爹爹虽收古董,但价格公道,从未结仇,为何一夜之间店内所有货品被洗劫一空?
而那些失踪的古物,现在会不会也跟这个镯子一样,被卖到各处了呢?
我低头思考,一时走神。
“溪元,溪元,你把这个送到老爷那里。”二少爷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我小跑过去接着。
是一个小匣子,还有点重。
我将它放在老爷房间的桌子上,又回到二少爷的院子。
还好二少爷大方,从不会克扣银子。
他还酷爱写诗,但写出来诗大多是些拗口的句子。
我看了他写了那么多诗,愣是一首都没有记下来。
二少爷作诗,我在一旁端茶递水,他遇到瓶颈时,会让我坐下一起帮他想诗句。
他还教我读书识字。
自从爹娘不再后,再也没有人教我读书写字了。
握起久违的笔,我的手竟然在发抖。
“溪元,这些书,你拿去。”他将一叠书递给我,又继续摆弄着茶具。
“有不懂的来问我,我这里不需要你做什么了,你去歇会儿吧。”二少爷将我赶走,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
我在想,若二少爷不是跛子,定也能像大少爷那样来往沈家商铺,也能将商铺打理地井井有条。
但他身体的残疾将他困在这四方院子里。
他说起初是想离开院子的,但嫌太麻烦别人,就开始减少出府的次数。
久而久之,他几乎不再出门了。
百姓都说沈家少爷是个大善人,但可惜是个跛子。
平城大旱那年,庄稼颗粒无收,是二少爷在沈府后院施粥救济灾民。
大旱那月,是他出门次数最多的一个月。
他跛着脚,将大米一袋一袋搬上马车运往灾区。
他亲手为灾民熬煮粥汤,还送去了许多馒头和糕点。
大少爷嘲笑他是个傻子。
大少爷说:“施粥做个样子便好,若是都像你这样,百姓只会觉得沈府送给他们粮食是天经地义,反而会给沈府惹来一堆麻烦。”
(三)
“你莫要给沈府添麻烦,像你这样的残废,就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面。”
大少爷站在那里,目光锐利且傲慢,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轻蔑。
为了施粥一事,二少爷还和大少爷吵了一架。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二少爷发火。
眼看二少爷落了下风,我上前劝阻大少爷,不料反被大少爷一把推倒。
手皮磕破了一点,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血印子。
二少爷一个没站稳,也径直摔倒下来。
“你们这倒是主仆情深。”大少爷的声音高傲而冷漠。
二少爷一点一点向我挪过来,他有些着急地说:“你怎能来掺和呢?那是我和大哥的事情。”
我低头道歉,他却快速爬起来还将我扶起来给我包扎伤口。
我连连拒绝,“我只是个奴婢,二少爷不用如此的。”
他不说话,忙着给我擦拭伤口。
“伤口不要碰水,你浇花的时候小心点。”他叮嘱我。
我回应他:“我会小心的。”
“我是让你浇花小心。”他加大了些音量。
我点了点头。
二少爷院子里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打理花草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空闲的时间,我在调查当年那场火灾背后的真相。
到底是何人,能准确得知货物的到店时间。
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我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少爷一开心就会跟我闲聊。
他问我:“为什么会来沈府?”
我说:“家里的商铺倒闭了,听说沈府老爷出手阔绰,来沈府混口饭吃。”
他若有所思。
二少爷平时从不和大少爷争执,但唯独施粥这个问题上,二少爷宁可自掏腰包,也要让更多难民能喝上一口热粥。
后来,旱情得到改善,前来道谢的民众将沈府大门住,有的送上谢礼,有的带来自家最贵重的礼物。
一时间,所有人百姓都知道了沈府。
他们都说沈府少爷是个大善人。
又可惜沈府少爷竟然是个跛子。
而大少爷却将一切功劳揽去,在沈府老爷面前大献殷勤。
沈府老爷笑得合不拢嘴,直接将商铺正式传给大少爷。
二少爷也没有多说什么,像平常一样在后院看书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