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桃娘相依为命,看着她嫁了喜欢的人。
原以为她觅得良人,可惜她才嫁进伯府为妾半年,就被打死了。
我上门讨要说法,被讥讽一番赶了出来。
既然理要不到,那就要把命还我抵债。
当日,伯府千金梦魇不断,发疯了似的说有猫妖。
1
千春楼里的老鸨收了郭祁两千两银子,买下了桃娘的身契。
明日桃娘就要一顶小轿被送进伯府了。
人人都说姐姐运气好,被伯府公子赎了身,也算飞上枝头了。
我将华美的簪子插在桃娘发髻间,望向镜中满脸笑意的美貌女子。
「阿姐,你真的愿意嫁给郭祁为妾吗?」
她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
「岚槐,他不一样的。」
她的神情既柔弱又坚韧,我心下了然。
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护身符递给她。
「那你要带着它,我特意求的。」
她当作珍宝似的接过,小心翼翼揣进衣服的夹层。
又伸出手指轻点我的脑袋,打趣我「多谢我的阿槐,如今你也长大了,都会心疼姐姐了。」
我无奈一笑。
如果不是自己样貌可怖,我也许会陪她一起进宣田伯府。
但我不忍她被人讥讽,有我这样的妹妹。
她待人以诚,不设心防,所以我总不放心。
况且,女子嫁人都要带嫁妆的,我没有钱给她。
但我算她唯一的娘家人了,我一定要赚很多钱,让她以后过得很好才行。
2
第二日我亲手替她挽发,冠上花钗,给她盖上盖头。
出门前,嫁衣的流苏晃动间缠住了。
我蹙起眉,一点点把它们分开,忽而阿姐的一滴眼泪砸到了我的手上。
我怔住了一瞬,抱紧她「阿姐别哭,阿槐在。」
这句话我们都很熟悉,是我幼时难过她拿来哄我的。
她瓮着哭腔说好。
傍晚伯府来了人,领头的嬷嬷很是客气。
「见过桃姨娘,今日过府,您要先去拜见了大娘子,晚些喜堂会摆在您的院子里。」
桃娘穿着粉色喜服欠身一礼,「是,谢过嬷嬷。」
上轿前,她含着泪看向我,「阿槐,我已向柳妈妈赎了你,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若日后受了委屈,记得来找阿姐!」
我咬紧了牙关,努力咧出了笑脸,冲她点头。
「阿姐去吧,愿你此后朱颜长似,百事从欢。」
我的阿姐,你可真笨,我本来就不是花楼的人。
拿钱办事,不过是为了我不被为难。
可,这里怎么会困住我呢?
白白浪费你的银子。
不过也没什么,我以后会赚很多给你的。
姐姐走后,这里没有任何让我留念的东西。
我坐在她素日的妆台前,用她的妆粉上妆。
片刻后,镜中显现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如果不看脸上那道蜿蜒的疤,应该也算琼姿玉影了吧。
我将身上碍事的绫罗丝裙扔在一旁,换了件青纱长衫。
走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住了数年的地方。
这里一点一滴都是我们的痕迹。
无妨,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我很快就会再见到她的。
到时候我要让人人不敢再小瞧她。
阿姐,等我。
3
我策马而去,一去半载。
我曾是幻灵堂捡的孤儿,自幼修习咒术。
但后来我被人妒恨,被冠上偏执狂悖的罪名,重伤毁容后被赶了出去。
那时我九岁,流落街头,是阿姐救了我,把我带回楼里。
只有她肯收留我这么一个丑陋的怪物,还给我取名,教我善恶。
不过还好,我不停钻研,也有些本领。
于是游方四处,做着替人拿钱消灾的营生。
穷人求我,我不收银子,只要他一缕青丝。
权贵拿钱买平安,我也让他们得偿所愿,但两千两一文都不能少。
我始终觉得,若我有权有势,我自己也可以建一座什么伯府、公府养着她就是了。
何须看人脸色,还伺候男子。
可惜她会说我倒反天罡,不许我胡说。
所幸我们常常书信,得知她的近况我也安心一点。
只是这个月还没寄信来……
我原本接了一家客栈的生意,掌柜刘家说,楼上一间厢房闹过人命。
后来又总有传闻,夜里会响起女人的啼哭。
哪怕我修道,也不信鬼神。
人死后若有怨气久久不散,也只会影响死地的风水运势。
至于吓人的声响,多半活人搞鬼。
夜里我就坐在那间长久无人踏足,落满灰尘的厢房。
不一会就抓住了翻窗而入的小贼,经掌柜一认,他是邻家客栈的打杂。
刘掌柜气愤的将人送官后,事情才算了结。
他见我要走,忙不迭拿出了陈年的佳酿,盛情款待我。
掌柜泪沾衣襟,「多谢高人,救我陈家祖业,不至于葬送。」
我拿过酒坛豪饮,也不与他客气,「不用谢,住你家客栈多日,当抵消了。」
他见我爱喝酒,又翻出两坛。
但我手中的酒才喝到一半,就突然猛的吐出一口血。
掌柜惊慌不已,要送我就医。
我捂着抽痛的心口,想确认什么……
可是下一瞬只会更疼,我趁着还有力气,疾步往马厩去,翻身上马往京城赶。
4
疾驰的路上,我浑身不停冒着冷汗。
我心里明白这样的疼,一定是护身符主人出了事。
那符中我以连心之法刺破了自己胸口,取了一滴血进去。
所以,只要符的主人出事,我也会同样的疼。
我一边祈祷她只是受伤了,一定能保住性命。
但心底还是止不住发凉。
终于两日后,我不眠不休赶回了京城。
我亲眼看着伯府的婢女提着篮子出门采买,便跟了上去。
巷子里,我一把将人扯过,手中的匕首架在那女人脖子上。
「说,伯府的桃姨娘怎么了?」
那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可当听说桃姨娘三个字时,明显愣住了。
「我不知道……」
我冷笑一声,将刀刃深入肌肤几厘。
她疼的大叫求饶,「我说!我说……」
那女人说,郭祁的确有一位桃姨娘,只不过几日前被乱棍打死了。
我眼底顷刻染上猩红,厉声逼问她缘由。
她颤颤巍巍的说,是她惊扰了伯府嫡女郭姝蕊,害她落入池塘。
宣田伯夫人生了大气,才叫人把她打死。
惊扰?我竟不知,一个温柔到不会生气的人,还会惊扰别人落水。
我忍耐着杀人的冲动牙齿打颤「说仔细!」
她吓得哆嗦,直言自己只知道,是桃娘养的猫把三小姐吓了一跳,跌池子里去的。
我气得失去理智将匕首扔到地上,掐着她的脖子低吼「我问你,那个千金死了吗?」
她一瞬间挣扎起来,急促的呼吸着「咳咳,没、没有!只是…只是害了风寒……」
「风寒……那凭什么要人去死!她的尸身呢?说!在哪?」
那女人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哭求我「在乱葬岗,求求你,别杀我,我都说了……」
我握紧了身侧的拳,又将婢女打昏,独自冒雨而去。
5
我抹去脸上的泪痕,扬起马鞭,朝城外赶。
阿姐,你一定要活着。
我能救你的。
我救了那么多人,人人奉我为世外高人。
我有本事的,你别丢下我!
连日赶路的马也受不住,前蹄一屈,把我栽了出去。
我摔到了膝盖,鲜血涌了出来,可我知道,自己不能停。
我在雨幕里翻起身,就往城外荒地里去。
乱葬岗杂草丛生,不知名的尸体遍地是。
我闭上眼,感受心口的疼痛,手指不停算着结契者的方位。
雨声和林间的窸窣声打搅着我,我一遍遍摇头,重新来过。
「远去不过三五里,子丑林间串,寅卯上山坡……」
山坡,在那,我跌跌撞撞爬了上去。
矮树丛边有一抔黄土,我血红的眼睛里好似看见了昔日的人,就躺在里面。
我手脚并用的刨开土堆,口中喃喃着不可能的话。
泥土被我尽数挖去,露出了坟墓的主人。
我颤抖着揭开白布,就看见桃娘面色惨败,还浑身是伤。
我心疼的抬手抚摸她身上的血痂,新伤、旧伤。
这些日子,你到底怎么过得啊?姐姐……
我再也忍受不住,在她的坟前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6
哭累了后,我将她的尸体背回了家。
这是我找牙人夜半买的一处宅子。
原本可以买个更大的,可我知道,姐姐的心事还没了。
待了结了,我一定补上。
我将姐姐的尸身放在床榻上,用毛巾仔细擦拭她的身体。
擦拭干净后,又开始敷上药膏。
「姐姐,阿槐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直到握住她的手,我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护身符。
我将护身符取下,呆呆的看着。
片刻后,咬破嘴唇,把血染上去。
催动符咒,护身符主人死前最后的情景重现在我脑海中。
城外两个小厮打扮的男人一脚脚铲着土坑。
「诶,我说,咱这不是造孽吗?人还有气儿呢,就埋啊!」
「啧,管那么多,得罪了大夫人,她三更死和五更死有什么区别!」
说罢,把土推到了奄奄一息的桃娘身上。
铲土的男人走前唏嘘「也是可怜,天天受大娘子责打,又得罪了伯夫人,真是衰命哟。」
脑海渐渐清明,这片记忆也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