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愿意一辈子当木头,迎春也是。只是迎春找错了学习的榜样,拜错了码头。
绰号二木头的贾家二小姐迎春,在最美的年华嫁给了据说正往上升,前途无量的朝廷新贵孙绍祖。
可没想到还没到一年,金闺花柳质的迎春,就在孙家不明不白地死了。
迎春死的时候,贾家已经危机四伏、风雨飘摇。孙家肆无忌惮、轻描淡写地把迎春的死讯报给贾家。
贾家明知迎春之死事有蹊跷,也没人帮迎春出头,去调查一下迎春的死因。
只有贾母听闻迎春的死讯后,感叹孙女出嫁不到一年,年不到十七,把邢夫人找来涕泪交加地骂了一顿,这事就完了。
红楼梦中,描绘了很多场生死,有详有略。详尽的有秦可卿,从生病、用药直到离世、葬礼,作者都倾尽笔墨。
一笔带过的有林黛玉的父母,林如海和贾敏。但像迎春这么敷衍地如同草芥的,绝无仅有。
迎春之死,溅起的水花连一个奴才都不如。
王熙凤过生日,贾琏趁机把鲍二家的找来厮混,被王熙凤抓个正着,后来鲍二家的羞愧自尽。
鲍二家的娘家人知道后,叫嚣着到贾家来闹,要去官府告贾琏,贾琏只好用钱摆平。
一个有错在先的奴才死了,家里都有人出头为她鸣不平。和鲍二家的一比,迎春之死有多被凄凉?
迎春不仅死的轻如鸿毛,迎春的一生,其实都很令人感叹。
贾家二小姐迎春庶女出身,幼年丧母,父亲贾赦沉迷于声色犬马,迎春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姊妹扶助。
哥哥贾琏对迎春这个妹妹,很少关注;嫡母邢夫人对迎春,也只是尽义务,没真情。
在冷漠忽视中长大的迎春,形成了懦弱的性格。凡事得过且过,遇事只会往后躲。因而得了一个“二木头”的绰号。
大观园的姐妹们姹紫嫣红各有性格,只有迎春唯唯诺诺,不仅受乳母的欺负,也摆不平屋里人的纷争。
探春在王熙凤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说自己但凡是个男人,能出得去,自己早走了,立一番事业。
探春有想冲出牢笼的想法,迎春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更甚。只要是人,总会有追求,有期待。
对于迎春这样一个从小没有被好好爱护,好好对待的女孩,就更加渴望改变,渴望逃离,渴望枯木逢春咸鱼翻生。
俗话说蔫人出豹子。迎春在大观园只是外表表现得甘心接受现状、安于当下,但其实她的内心有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
只是迎春想改变自我重塑人生的地点不是贾家,不是大观园,这里对迎春来说,代表着禁锢封闭和没有希望。迎春选择重塑人生的地方是夫家。
对迎春来说,贾家没有温暖,只有心寒和压抑。这里所谓的亲人对她冷漠;所谓的奶妈和下人拜高踩低,明里暗里欺压她利用她。
迎春虽然表面木讷,随遇而安,不争不抢,但她也有自己向往的人生,也有自己的偶像。
迎春的偶像就是自己同父异母哥哥贾琏的夫人王熙凤。看到这里,可能很多读者朋友会认为作者观点有谬误,因为王熙凤和迎春的差距太大了。
一个口齿伶俐,一个三锥子扎不出一滴血;一个在人群中是小透明,一个左右逢迎,面面俱到,自己就能塔台唱戏;
一个铁腕治家,把诺大的荣国府上上下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一个连自己的下人都不能挟制。
迎春和王熙凤的性格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从心理学上分析弱者的倾慕对象,一般都是和自己相差极大的强者。
因为力有不逮,因为羡慕钦佩,难以望其项背,所以才会成为膜拜的偶像。
王熙凤是大观园中熠熠生辉的人物,和其他女眷的性格行事方法迥然不同。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熙凤收获了上至贾母,下至姐妹们的心,丈夫贾琏对王熙凤也是只敢阴违,当面奉承有加。
这样的恣肆自由舒畅,无疑是压抑的迎春热切期待向往的理想生活状态。
可这样的人生,迎春知道在贾家是过不上了。但是出嫁之后呢?自己未必就不能成为像王熙凤一样的人。
因为始终生活得委屈,所以迎春不甘心。她渴望逃离,渴望改变,渴望重启人生。
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嫁人是一个女子和过去的生活说再见,改弦易调的唯一方式。
结婚后扬眉吐气,做真正的自己。这是迎春的理想,也是她在大观园忍受风刀霜剑的原始动力。
所以大观园的透明人,绰号二木头的贾迎春,在出嫁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不学太上感应篇了,而是做起了贤妻,还是有些霸气的那种。
这一点从后来迎春回大观园和王夫人诉苦,说孙绍祖指着她的脸说: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
很多读者从这段话中读出了贾赦的不堪,孙绍祖的冷酷,而忽略了另外一句话——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
从孙绍祖这句话可以知道,迎春在孙绍祖面前是充了夫人娘子的。迎春自己也说过,自己对孙绍祖有过规劝。
迎春主动出手规劝人?这还是那个攒珠累丝金凤被奶妈拿去做赌姿,也不想追究。
丫头看不过眼要替迎春追回首饰,迎春却息事宁人地说:“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气。”
屋里丫头婆子们吵翻了天,她也能恍若不闻,拿一本《太上感应篇》,专心阅读的二木头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由迎春出嫁前后迥然不同的处事方法可以得出,迎春对自己和孙绍祖的这场婚姻,是抱着极大的期许的,也是她试图改变命运的明证。
可惜迎春终究对自己,对人生,对人性缺少正确的认知,而她错误认知的原因就是选错了目标,拜错了码头。
以迎春的性格和资本,她不该把王熙凤作为顶礼膜拜的对象,而应该学自己的嫡母邢夫人。
王熙凤的风风火火,王熙凤的杀伐决断,王熙凤对贾琏的绝对控制,固然是很多女子心向往之的成功。
但王熙凤能够在在夫家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里子面子俱全,根源在于背后的资源。
王熙凤在贾家能够扬眉吐气,一则靠自身的实力,二则源于身后强大的娘家支撑。
王家和贾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为有利益的勾连,所以贾琏再不堪,对王熙凤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何况王熙凤自身能量也很大,用贾珍的话说,从小玩笑着就能杀伐决断。
而这些,迎春都不具备。没有任何根基和历练的迎春,以为凭借想象和一腔热情就能成为孙家的“王熙凤”。
不仅是不自量力,更是自掘坟墓。迎春的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何况孙绍祖还并非良人。
迎春如果足够聪慧,在知道孙绍祖是个酗酒、贪财、好色的可耻之徒时,就该放弃幻想悬崖勒马。
如果迎春能够早日看清现实,改变对婚姻和生活的期待,改换人生的榜样,把嫡母邢夫人当学习对象,她的生命就不会止于16岁。
迎春的嫡母邢夫人,其实和迎春的境况很相似。甚至还不如迎春。
迎春的父亲贾赦,和孙绍祖相比无出其右,也是贪财好色的可耻之徒。
邢夫人家境窘迫,只能做贾赦的续弦。而且嫁给贾赦后以后一无所出。
虽然邢夫人在贾家人缘没有多好,也不讨婆婆贾母的喜欢,但即便如此,邢夫人还是在贾家牢牢做稳了大太太的位置。
邢夫人的立身之本无他: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接受现实,因势利导而已。
邢夫人从小丧母,父兄不肖,邢夫人独自支撑邢家的生计。生活的历练让邢夫人对人性有深刻的了解。
丈夫贾赦靠不住,劝不了,那就投其所好,顺着来。把出嫁从夫的美德贯彻到底,保住自己正室大娘子的位置要紧。
贾赦想讨姨娘就讨姨娘,想收妾室就收妾室,邢夫人不仅不反对,还诚心诚意地帮忙,让贾赦不感动都难;
继子贾琏和媳妇王熙凤胳膊肘往外,不把自己这个所谓的婆婆当回事,那就减少往来减少期待,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机会就狠捞一笔,拿实惠抓银子充实自己的钱袋子。
邢夫人最大的特点是清醒现实,不做无用功。不能改变的生活和环境,那就接受。对不值得的人不付出真情,努力爱护自己,经营自己。
如果迎春能够认识到邢夫人自私的原因,放弃学习王熙凤的洒脱,转而学习邢夫人,不和孙绍祖硬顶,不做所谓的贤妻,不试图改变自己的人生,那么她的命运不会如此悲催。
可惜迎春终究还是愚钝的,她至死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红楼梦第80回,迎春回娘家对王夫人哭诉自己在孙家的遭遇:
王夫人说:“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迎春到死都不知道,她苦的不是命,而是缺少阅历、眼光和变通的能力。是拜错了码头,找错了膜拜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