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5年夏,漠河。
冯秋婷抱着儿子骨灰,红着眼找到军区政委提交离婚报告,离开沈非寒。
“冯老师,我们都知道你刚失去儿子很难受,可军区都知道你对沈团长一往情深,这样,组织审批也要一个月,这段时间你们俩再沟通沟通。”
冯秋婷惨然打断:“不用了,这是我们双方深思熟虑的决定。”
这份离婚报告,早在结婚的第一天,沈非寒就已经签好了字。
新婚夜当天,沈非寒掀开她的红盖头,冷眼警告——
“你为了嫁给我逼走了你亲姐姐,还污蔑她是逃婚私奔,你以后在家属院若还这么嚣张卑劣,就拿着这份离婚报告走人。”
结婚四年,冯秋婷一直在努力解释讨好,可沈非寒从未给她温柔。
如今,沈非寒为了别人害死了亲儿子,她若还爱他,那就是贱了。
如沈非寒所愿,她会滚远一点。
彻底离开他。
从政委家离开后,屋外下起雨。
冯秋婷小心翼翼抱着骨灰坛,冒雨赶回家属院,半道上却突然被人拽到屋檐下。
她一抬头,就和满身湿气的沈非寒撞上。
挺拔高大的男人挡在身前,遮住身后的光亮,常年不改的冰山脸上,对冯秋婷这个妻子只有疏离。
“你去哪儿了?”
瞥见冯秋婷手上崭新的骨灰坛,沈非寒下意识蹙眉:“平安都把思寒打伤了,你还有心思去供销社买酸菜坛子?”
平安,是冯秋婷跟沈非寒生的亲儿子。
思寒,是冯秋婷亲姐姐冯兰兰的儿子。
三个月前,新寡的冯兰兰,带着独子来到漠河军区外定居。
从那天起,沈非寒就没再抱过亲儿子一次。
见冯秋婷木着脸不答话,沈非寒脸色更沉:“跟你说话,少装听不见!”
“你有去供销社的时间,不如好好教教平安,别把儿子养的跟你一样娇蛮任性,长大了成为社会的蛀虫。”
嗡的一下,冯秋婷心头剧痛,彻底忍不住。
“沈非寒,你对我从来不留情面也就算了,但你作为一个父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诅咒儿子的话?”
冯秋婷终于没有像往常一样,冲沈非寒殷勤谄媚低头认错。
她红着眼,声音不大,一句句却撕心裂肺。
“你了解事情经过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平安做错了事,他才三岁,你罚他在雨里跪两个小时!”
“我回家发现他高烧晕厥,送他到卫生所时,他已经没救了……”
“够了。”
话没说完,就被沈非寒不耐烦打断:“我不想听你为平安辩解,做错了事就该认罚。”
冯秋婷抱紧骨灰坛,靠着墙眼里红的快要滴出血泪。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让平安在雨里罚跪……会害死他?”
可沈非寒只是扫她一眼,命令般吩咐:“找个机会带平安去跟你姐认错道歉。”
说完,他转身就走。
淡漠的姿态,就好像对亲儿子的死活毫不在意。
良久,冯秋婷才咽回眼里的痛意。
道歉,绝不可能。
她小心将骨灰坛外面的水迹擦了擦,才跟在沈非寒身后,走回家属房。
两人刚回到家门口,隔壁就传来一声呼唤:“非寒,是你回来了吗?屋子漏水,你能不能来帮我看看?”
说话的就是冯秋婷亲姐姐,冯兰兰。
沈非寒担心外头不安全,特地用了团长的特权,多申请了一套家属房,让冯兰兰母子住在了隔壁。
这三个月,他几乎对冯兰兰随叫随到。
一如现在,他极其自然进了隔壁,还理所当然吩咐:“我去帮忙,你先回去做饭。记得多做两个人的饭菜,我一会儿回来端去给兰兰和思寒。”
他根本不管冯秋婷愿不愿意多做两个人的饭。
只要对上冯兰兰,冯秋婷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认真选择过。
小时候,爸妈就只疼爱冯兰兰。
要她给姐姐让玩具,让衣服,让房间,让工作……
三个月前,新寡的冯兰兰,带着儿子来到漠河军区,她又要让丈夫,儿子又要让爸爸。
而现在……
随他们去吧。
冯秋婷游魂一般走进里屋,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只拿着干净的帕子,小心仔细擦着骨灰坛,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可越擦,眼泪越是止不住:“平安,是妈没用,没保护好你……”
悲恸正无法缓解,门突然被推开。
沈非寒在堂屋翻找东西:“冯秋婷,你当初爬了八千台阶,磕头给平安求回来的平安符呢?”
“你姐说思寒最近总受伤,想借去给思寒戴戴,正好就当做平安打人的补偿。”
第2章
翻找的声音落下,冯秋婷听着沈非寒脚步由远及近。
他声音也渐冷:“桌上怎么没有饭菜,你没做吗?”
她抬头,四目相对,沈非寒这才发现冯秋婷满脸泪痕。
男人怔住,语气也终于温和了几分:“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他只是干巴巴问了句,就站在门口不进来,但如果是冯兰兰哭了,他早就找手绢擦泪哄人了。
冯秋婷木着脸站起身,走到沈非寒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平安符。
平安符……
她的平安再也用不上了。
沈非寒蹙眉要拿:“怎么还有血?”
冯秋婷冷笑一声,攥紧平安符收回手:“我们儿子把符戴在脖子上,你难道不该问一下,他是流了多少血才染红这符吗?”
“而且,是思寒抢平安玩具故意打伤人,平安的血才染红了平安符,你还要把这个符让给思寒吗?”
“行了!”
沈非寒敛眉低沉,听不得思寒的半点不好:“不过一个平安符而已,你不想给也犯不着污蔑思寒,他还只是个孩子。”
“更何况平安一向调皮,符上的血应该是他磕哪儿受伤才沾上,我知道你向来嫉妒你姐姐,以后少往孩子身上撒气。”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沈非寒还真是把这八个字诠释到极致。
无力感传遍冯秋婷四肢百骸,满家属院都夸她的平安懂事孝顺。
三岁大的孩子已经会自己洗衣,扫地,淘米做饭,会甜甜说爱阿妈,爱阿爸,说长大要成为阿爸那样保家卫国的军人……
怎么到了沈非寒这个亲爸爸嘴里,就调皮了?
见冯秋婷低头靠在门口不说话,沈非寒默认了她在认错。
临走前只淡漠提了句:“思寒感冒了,兰兰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过去帮她,你不舒服就带着孩子早点休息。”
他都进了屋,却没发现平安根本不在屋里。
秋风透过门缝钻进屋里,把冯秋婷的心刮得零碎。
沈非寒一夜没回。
家里空的让人害怕,冯秋婷抱着骨灰坛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沈非寒才回来。
提起冯兰兰时,男人眉眼格外温柔:“中午兰兰请咱们过去吃饭,这是她煮的鸡蛋,昨晚你没做饭我提了一嘴,她念着你可能也没做早饭,特意让我给你捎来。”
冯秋婷压着情绪,凝视着和她结婚四年的丈夫:“我对鸡蛋过敏,吃不了。”
沈非寒一愣,拿着鸡蛋有些尴尬。
“抱歉,我不知道……”
可说到一半,在冯秋婷的注视下,他都有些说不下去。
结婚四年,如果真的把人放在心上,能不知道妻子对鸡蛋过敏?
但沈非寒仍把鸡蛋塞进冯秋婷手里:“那留给平安吃吧。”
手里鸡蛋还冒着热气,冯秋婷却冷得浑身直发颤,她忍不住再次说:“沈非寒,用不着,平安已经死了……”
可回应她的,是男人远去的脚步声。
沈非寒根本没在意她说到是什么。
冯秋婷生生捏碎了鸡蛋。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恨这个男人的狠心,还是恨自己的愚蠢……
如果她早一点清醒,在冯兰兰出现在漠河的那一刻,就带着平安离开沈非寒,平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
中午。
冯秋婷并不打算去隔壁吃饭,准备去食堂。
刚出屋就看见隔壁‘一家三口’温馨的一幕——
沈非寒正蹲下身,笑着将一把奶糖塞进冯兰兰儿子李思寒手里。
下一秒,胖墩似的李思寒激动大喊:“谢谢爸爸!”
好一个父慈子孝。
冯秋婷盯着沈非寒温柔的笑脸,心口一阵刺痛。
在平安面前,沈非寒一直是个严父,几乎不给笑脸,如今给冯兰兰孩子当爸爸,他笑得露出了八颗牙。
真够讽刺。
冯秋婷正收回视线要走,冯兰兰突然瞧见她,当即做出一副可怜样:“妹妹你别多心,思寒爸爸过世了,他实在是太想要个爸爸,才乱叫人……”
话落,沈非寒就不悦扫向冯秋婷。
开口就训斥:“都是一家人,思寒想怎么叫都可以,你别借题发挥胡搅蛮缠,免得教坏平安。”
冯秋婷刷地冷下脸:“沈非寒,你自己乐意给别人当爸,少拿我儿子说事!”
在冯兰兰得意的目光下,冯秋婷第一次撕破脸。
“平安以前确实朝你撒娇要奶糖吃,可你怎么说他的?你说让他少沾染资本的坏习惯!”
“合着给别人当爸,给别人孩子花钱买糖就可以?你嫌我说话不好听,借题发挥,就别做恶心人的事。”
骂完,冯秋婷也不顾沈非寒难看的脸色,嘭的摔开院门离开。
她绷着脸,一刻都不停,径直赶去上班的学校,找上了刚离婚的闺蜜陈雪。
闺蜜陈雪掏出钱,递来:“你昨天托我帮你卖工作,我已经给你办好了,你的工作卖了300块钱。”
“你当初本来可以在大学任教,却为了沈非寒窝在漠河当个小学老师,你如今真的愿意和他离婚,永远离开漠河吗?”
冯秋婷苦涩却决然点头:“确定。”
“只剩29天,等离婚审批下来,我立刻就走。”
第3章
丧子之痛,叫冯秋婷终于清醒,守着一个不爱的男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和陈雪两人一起去买了29天后南下的火车票。
又去了军区申请了一张安葬同意单。
今天已经是平安的头七,看他入土为安,她才能放心离开漠河。
忙完回到家,发现沈非寒正晾衣服。
见她回来,俊脸眉头皱起:“你又去哪儿了?锅里给你留的饭菜也没动,你这几天总板着脸做什么,知不知道吓到思寒了?”
冯秋婷压着心口刺痛,没理会沈非寒的指责。
她走过去,把兜里的安葬同意单递过去。
深呼吸一口说:“今儿是平安头七,按漠河习俗要今天下葬。”
“你是军区团长,得由你在安葬同意单上签了字,我才能去给平安领墓地,让他入土为安。”
沈非寒脚步猛顿,哐当一下手中的脸盆都摔在地上。
他刚僵着手要接过安葬同意单,对面就传来冯兰兰的指责。
“思寒早上还跟我说,见到平安在军区门口和人打架了,妹妹,你就算跟非寒闹脾气拌嘴,也不能拿孩子的命开玩笑啊。”
话落,沈非寒神色徒然一变。
他一把夺过安葬同意单拍到墙上:“冯秋婷,平安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说谎咒他死?”
男人的怒气几乎要把土墙震碎。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这么信了冯兰兰的话。
冯秋婷心狠狠一抽,气得浑身哆嗦。
她死死盯着男人,忍着难过抬手指着整个家属院:“你不信我,那就去外头问一问,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沈非寒,平安已经死了7天,就死在被你罚跪那天晚上……”
“妹妹!你是不是还生气非寒因为我罚了你儿子?”冯兰兰忽然哭喊着打断,“我走,我马上带着思寒走,省得你总是为了我们跟非寒闹……”
冯兰兰一哭,沈非寒神色越发冰冷。
“冯秋婷,结婚这四年我原本对你有所改观,没想到兰兰一回来你就原形毕露,满口谎言,现在居然带着儿子一起演戏!”
“有其母就有其子,怪不得平安现在总是欺负思寒,你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兰兰我们走!”
沈非寒拉着人离开后,冯秋婷的力气像被抽干。
她跌跌撞撞进屋,紧紧抱上床头放着的骨灰坛,眼睛控制不住湿润。
但她又仰着头生生憋回了泪。
今天是头七,要是让平安看见她哭,他一定舍不得去投胎。
他是世上最孝顺的孩子了,他还曾发誓,说长大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军人,保护祖国,保护阿妈……
可他如今化作一捧灰,躺在小小的坛子里,再也长不大了。
冯秋婷强撑起自己,抱着骨灰坛来到漠河墓地。
白色的雏菊开了半山,夹杂在青松中点缀着颜色。
因为没有沈非寒签字,连碑都立不了,冯秋婷只能去找管墓地的负责人,想花钱买块墓地。
却遭到拒绝:“抱歉,按照规定,您必须得拿着军区沈团长签字的安葬同意单,才能下葬入坟。”
陈雪前来帮忙,得知情况,都气得红了眼:“沈非寒这个混蛋,为了冯兰兰母子俩,连亲儿子死了都不管!”
“你们说谁死了?”
沈非寒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冯秋婷抱着骨灰坛回头看去。
四目相对,或许是已经气到麻木了吧,此刻见了沈非寒,冯秋婷已经没了任何表情。
还语气异常平静:“你儿子死了。”
陈雪把安葬同意单塞进沈非寒手里:“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亲儿子死了都一点不当回事?”
“快把字签了,不然平安连坟墓都没有,那就成了孤魂野鬼,胎都投不了!”
沈非寒脸色越听越沉,眼底翻滚着冷厉:“我们家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安的什么心,非得咒我儿子去死?”
“你自己离婚闹得家宅不宁,不能带着冯秋婷学点好吗?”
“够了!”
冯秋婷窒息叫停沈非寒,他看不上她,对她的儿子,朋友,对她的一切都看不上眼。
她抱着骨灰坛,上前挡在陈雪面前,质问沈非寒:“既然不愿意签安葬同意单,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刮了一天的风忽得停歇。
“我来找你。”
沈非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如冰的眉眼都柔和起来:“我要把思寒户口转到咱家,以后他就是咱俩的儿子,这是转户口同意书,你签一下。”
第4章
这一瞬,风忽然都躁了起来。
冯秋婷还没来得及说话,闺蜜陈雪气得为她抱不平:“冯兰兰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抢着当爹?”
“平安刚死,你就要换一个儿子?”
眼看沈非寒脸色渐沉,冯秋婷忙挡在陈雪身前。
指甲已深深掐进了掌心:“我可以签,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在安葬同意单上签字。”
她把安葬同意单递上去。
这一次,沈非寒虽然冷着脸,却掏出笔就刷刷两下就写下‘沈非寒’三个字。
冯秋婷也没耽搁,爽快签了转户口同意书。
临走前,沈非寒冷冷瞥了冯秋婷一眼:“闹够了就早点回家。”
到现在,他还觉得冯秋婷在闹。
但凡他对冯秋婷有一点上心,对儿子有一点在意,签字的时候就会发现,安葬同意单盖得是军区的官方印章。
冯秋婷不可能作假。
陈雪愤愤的骂:“沈非寒这个绝情男人,平安刚去世他就迫不及待收养别人做儿子,这以后你离开了漠河,他估计都不会给平安烧纸……”
冯秋婷心头一紧,俯身抱起骨灰坛,神情却无比坚定:“那我就带着平安的骨灰一起走!”
最后,冯秋婷只在墓地给平安立了个衣冠冢,算做入了地府的门,灵魂有了依托。
办完这一切,她回到家属院已经到了傍晚。
冯秋婷回家,一眼就看到隔壁门口堆成山似的营养品。
不但有麦乳精,连燕窝阿胶这种死贵的补品也有好几大包。
冯兰兰被家属院的嫂子们围着,羡慕着,却一眼看到了孤零零的冯秋婷,忙挤出人群冲她走来。
“秋婷回来了,快来,爸妈给咱俩寄了东西。”
冯兰兰小跑过来挽住了冯秋婷的胳膊,把信封塞到她手里:“爸妈都很惦记你,专门给你写了信,我猜里面肯定也放了不少钱票。”
说完,冯兰兰根本不等冯秋婷同意,自顾自拆开信封,展开。
信上只有寥寥两行——
“冯秋婷,当初你抢了你姐姐的丈夫,现在就照顾好你姐姐,这是你欠她的!否则冯家绝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周围有不少人看见了信,各个往冯秋婷身上瞟。
议论声直往冯秋婷耳朵里钻。
“冯秋婷天天热脸贴冷屁股,沈团长还对她那么冷淡,原来是抢了姐姐的男人,怪不得见不得沈团长不让对冯兰兰好。”
“亲姐妹怎么品行差那么多,难怪连爹妈都不喜欢,你们看,送来的营养品都没她的份儿。”
等大家看够了戏,冯兰兰才后知后觉团紧信,泪眼不知所措。
“对不起啊,秋婷,我真不知道爸妈写的是这些,他们可能还介意你当初非要嫁给非寒的事儿……”
这三个月里,冯兰兰就惯会用这种伎俩,在人前激怒冯秋婷,让她歇斯底里的发疯,去映衬出冯兰兰的真善美。
可平安去世让冯秋婷清醒,她不会再被冯兰兰牵着鼻子走。
她从冯兰兰手里抽回信,淡淡回复:“当初你跟人私奔,爸妈逼我替嫁,我才放弃在京市大学当老师的机会,不得不来到漠河。”
“你现在颠倒黑白,敢不敢发誓,如果你说得是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落,轰隆一声,恰好一道闷雷炸响。
冯兰兰瞬间煞白了脸,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
见状,周围人都脸色古怪看向冯兰兰。
这时,家门突然被从里打开,沈非寒匆匆走出来,沉着脸斥责冯秋婷:“大庭广众之下你瞎说什么?跟你姐道歉!”
冯秋婷扫他一眼,平静开口:“让让,我要进屋。”
两人擦身而过,发丝贴着男人下巴划过。
沈非寒心里隐隐一阵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时,李思寒忽然从屋内冲出,手里举这一个录音玩具就要砸:“坏女人!欺负我妈,我要把沈平安的东西全毁了!”
冯秋婷瞳孔一震,这可是平安的遗物,里面存着平安临死前的遗言!
“住手!”
她嘶喊着,挥着手就要冲上去,可刚抬手却别沈非寒狠狠拽住:“做什么!你还要打孩子?”
话音未落——
“咔嚓”一声,录音玩具被摔成了几块。
“不!”
冯秋婷凄苦的悲鸣中,平安稚嫩又虚弱的声音从玩偶中传出——
“我有非常爱我的阿妈,有永远保护我的阿爸,平安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第5章
只响了一句,录音戛然而止。
玩具已经彻底坏了。
冯秋婷强忍着悲痛,颤抖着蹲下声,把四分五裂的录音玩具捡起来。
她没护住平安,也没护住他留给她的最后念想。
她仿佛看见平安在她跟前又死了一次。
看见他安慰她别哭,说他不疼……
冯秋婷护着碎裂的玩具,绝望又痛恨凝向沈非寒:“这录音玩具里的话……是平安留给你的最后遗言。”
“他最后阖眼时,说他有点累,想睡觉了,等阿爸来了,就叫我叫醒他……”
“他临死都还在等着你去看他!可你呢?沈非寒!你帮着外人害死了你的儿子,午夜梦回你就不会亏心吗?!”
冯秋婷的嘶喊太悲切,一时间,沈非寒都被震得说不出话。
直到李思寒被吓得哭了起来,冯兰兰冲进了屋。
“妹妹,你败坏我的名声就算了,不能总拿孩子开玩笑,我早上带思寒去领粮食的时候还见你把平安送去军区幼儿托教所了。”
“非寒,不信你问思寒,孩子可不会撒谎。”
李思寒哭着点头,眼睛瞟着冯秋婷却不敢说话了。
“滚!”
冯秋婷话落,沈非寒就挡在冯兰兰面前:“冯秋婷,你冷静点……”
“你也给我滚!”
冯秋婷猩红着眼打断,一把扯下墙壁上挂着的镰刀:“再不滚!就别怪我控制不住杀了你们!”
沈非寒脸色变了又变,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带着冯兰兰母子快速离开。
屋子很快恢复寂静。
结婚这么多年,这还是沈非寒第一次被冯秋婷逼得让步。
可她却没有半点高兴,心头只有耻辱的可笑。
缓了很久,冯秋婷把屋子里儿子的遗物都收起来,包括那个已经坏掉了的录音玩具,一起带到了墓地,尽数烧掉。
期间,沈非寒一直没有露面。
冯秋婷也没再想他一次。
就当他死了。
……
转眼二十几天过去,沈非寒也一直没回家。
距离冯秋婷离开漠河,只剩7天。
下午两点,她从供销社买了东西回家,在门口迎面遇上沈非寒。
沈非寒正扭头笑着和冯兰兰说话,看见她,笑意一僵:“这个点,你没去学校上班?”
冯秋婷没答,看着男人一手牵着李思寒,一手提着兔子。
她冷眼怼回去:“你不也没去训练?”
沈非寒脸色一变,却被冯兰兰抢先接话:“非寒出任务回来,刚好遇见思寒缠着我要上山,他就陪着思寒打猎去了。”
冯秋婷的脸色更难看,她嘲讽盯了沈非寒一眼,转身进了屋。
曾经,平安不止一次跟沈非寒哀求,想去山上玩,却被沈非寒拒绝,说是不能玩物丧志。
可怜她的平安,到死都不知道被父亲带去打猎是什么滋味。
沈非寒的双标,越看越让人恶心。
冯秋婷进了里屋,正要关房门,却被一只大手堵住。
沈非寒罕见扔下了冯兰兰,竟然回来了。
却见男人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根雪白的羽毛,递上:“这是给平安带的小鸟羽毛,他不是喜欢吗?”
冯秋婷后退一步,唇角勾起讥讽:“真难得,你竟然还记得给平安带礼物,我以为你满心只有新儿子李思寒。”
沈非寒一哽。
下意识蹙眉,可瞥见冯秋婷眼里的空洞,心中却隐隐不安。
沈非寒只能把羽毛放在桌上,难得有耐心解释:“我这段时间出任务,听兰兰说,都二十多天了,你一直没把平安接回来。”
“我知道你生气我对平安严厉,但我也是为了他好,咱俩别扭闹了这么久,你气消了就去军区幼儿托教所把平安接回来吧,我也想他了。”
冯秋婷倒是也想平安真的好好活在军区幼儿托教……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骨灰坛,眼中漫上凄苦。
没再看沈非寒,她自顾自踏进房门,关上门。
这一次,沈非寒没有阻拦她。
而很快,隔壁院子就传来李思寒的欢呼声:“谢谢爸爸给我猎的大白鸟!我要用大白鸟的羽毛做一把羽毛扇!”
冯秋婷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根白羽毛,冷笑一声,抓起羽毛扔进了灶台。
回头瞥见桌上的结婚照——
她穿着整洁的蓝色工服,笑得温柔幸福,沈非寒穿着笔挺的绿色军装,嘴抿成一条线,仿佛是在上坟。
冯秋婷随手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将结婚照剪成两半。
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第6章
沈非寒一夜没回,冯秋婷却没有半点波澜。
她数着离开的日子,又昏沉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冯秋婷刚做好早饭,沈非寒领着一包绿豆糕回来:“这是兰兰做的绿豆糕,让我带回来给你和平安吃的。”
“兰兰这也是在跟你示好,她昨天教育过思寒了,砸东西确实不对,你消消气?”
冯秋婷却没看糕点一眼。
沈非寒有些尴尬。
结婚四年,他很少受冯秋婷的冷脸,不擅长哄她。
甚至还自顾自说:“对了,战友回来让我给平安带了弹壳,说是之前答应给平安带的礼物,但思寒喜欢,我就给他了。”
“要是平安问起来,你就劝他让一让,别闹……”
冯秋婷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嘲讽打断:“你放心,平安已经死了,他永远不会和你闹了。”
话落,沈非寒黑了脸:“‘死’这种胡话,你到底要说多久?”
他扯开衣领扣子,看起来气得不轻:“你如果还是这样,我实在无法和你沟通,你要是还想过日子,就改一下你的态度。”
这种话沈非寒不止说过一次,每次警告完,冯秋婷就算有再大的委屈必然会吓得诚惶诚恐道歉。
但如今,冯秋婷只是淡漠答:“嗯,不想和你过日子了。”
沈非寒哽住,看起来像是都准备给台阶下了,却没想到冯秋婷这个态度。
冯秋婷面无表情收拾碗筷去灶台。
沈非寒憋了半响,只憋出一句:“兰兰家煤油灯用完了,我给她送些过去,今晚就不回来了。”
说完,他就把家里仅剩的煤油带走了。
冯秋依旧做着自己的事,等着时间。
快了,只剩6天,她就能带着儿子离开了。
日子是要过的。
不过她往后余生,再也不需要沈非寒。
最后几天,也最好和沈非寒不见面。
可谁知,她刚起这个想法,意外就来了。
半夜。
冯秋婷被一阵浓烟熏醒,四周已经燃起了浓浓大火。
冯秋婷抱紧骨灰坛就往外逃。
“呼——嘭!”
火焰窜得比人还高,不断有断裂的焦木砸下,浓烟呛喉又模糊视线,她只走了几步,手脚已经被烫得发抖。
“咳——咳咳!”
模糊间,她隐约见到沈非寒。
刚要冲过去,却看见一个身影冲出去抱住沈非寒:“非寒,你终于来救我了,你快带我和思寒出去,我好怕……”
是冯兰兰。
眼见沈非寒带着人就要走,生死之际,她下意识大喊:“沈非寒!
“我在这里!别走!”
男人没有回头。
“嘭!”
冯秋婷被着火的断木击中。
咬着牙,她忍着撕裂的疼,一手护着骨灰坛,一手拼尽力气推着断木,可就在快要推开时,头顶忽然传来声音——
“咔嚓!”
她抬头——
只见天花板上的横梁,冲着她的头径直砸下!
第7章
“嘭!”
剧痛之下,冯秋婷彻底陷入黑暗。
昏沉间,记忆陷入混乱,她好像见到了平安。
如果死后能见到平安,也好……
这样,他们母子就不孤单了。
昏暗中,冯秋婷好像又走了一遍自己糟糕的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被喜欢过。
爸爸妈妈只会抱冯兰兰,只会给冯兰兰笑脸,给冯兰兰买好吃的,买洋娃娃。
而她呢,是讨债鬼,只能吃冯兰兰吃剩的东西,穿冯兰兰不要的衣服。
从前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可后来,她考试考了第一,兴冲冲回家告诉爸妈,却被狠狠打了一顿。
她至今依旧记得冯母那刻薄的嘴脸——
“下贱东西,知道你姐姐没考好还故意炫耀什么?给我去门口跪着!今晚不准吃饭!”
从那时候起,她就对爸妈不抱期待。
后来嫁给了沈非寒,她也曾抱有期待。
她以为他是个军人,不会和冯家人一样偏心,可最后……
她被冷落了四年。
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
但最后,冯秋婷还是在争吵中醒了过来。
“冯老师怀里抱了坛子,怎么都掰不开,要是再耽搁下去,她就没救了!”
“把坛子砸了!”
沈非寒的冷冽一句,如同惊雷彻底惊醒冯秋婷。
“谁要动我的平安!”
她警惕睁开眼,防贼般看向病床周围的人。
沈非寒见她醒了,终于松了口气,但随即就责怪:“命都没了也要护着这个坛子,坛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冯秋婷又累又疼,无意和他争辩,只说:“我很累,能出去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沈非寒抿紧了唇,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人都离开了病房。
冯秋婷伤的重,一直呆在卫生院修养,这一呆就是5天。
明天,就是她离开漠河的日子。
从前学校的同事知道她要走,都在这天来看她,为她打抱不平。
“冯老师,听说你住院这5天,沈团长一直忙着给冯兰兰母子找新的住处,买东西,都没来看望你一次,这样的男人,你离了他也好。”
“是该离开这个伤心地方,而且你和陈雪一起离开军区,也算有个照应。”
她刚要说话,门口却传来清冷的一句:“什么离开?”
冯秋婷抬头,才发现沈非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自顾自走进来:“你离开是要借调去其他地方教书吗?你之前借调都是一周就回来了,这次还是借调一周?”
同事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又离婚又丧子,是个人都能猜到冯秋婷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冯秋婷示意同事们离开,很快病房就只剩下她和沈非寒两人。
她才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沈非寒从口袋掏出一盒药膏递过去:“这是我托人特地从京市带来的祛疤膏,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你买。”
冯秋婷诧异,沈非寒竟然也有跟她示好的一天?
接着就听他提:“京市那边来了电话,你妈今天晚上就到,你出院后带着平安和兰兰母子好好相处,也能趁这次机会,缓和一下母女关系。”
沈非寒一直以为,冯家父母不喜欢冯秋婷,是冯秋婷性格不好,不讨喜。
谁能想到,会有父母天生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此刻,冯秋婷也无意解释。
只点了点头,随口敷衍:“你忙你的去吧。”
冯秋婷的温顺,叫沈非寒脸色缓和许多。
他甚至说:“你这样就挺好,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结的婚,但我们已经是夫妻,就都要对婚姻负责。”
“如果你今后都这么懂事,把平安教好,我们一家人一定能好好过日子。
冯秋婷笑了,唇角讽刺:“你说的对,你期望的一家人一定能好好过日子。”
只是,他的一家人和她无关。
毕竟,她这个讨嫌的人明天就彻底离开了。
第8章
看着冯秋婷一直平静,没有半点要闹的意思,沈非寒脸上的笑意都明显了。
“明天就是平安生日了,总把他放在托教所也不好,咱们明天把儿子接回来,恰好你妈到了,我们一起给他过个生日。”
“他不是喜欢生日蛋糕吗?我给兰兰买了一篮子鸡蛋,她恰好会做,答应会给平安做一个大蛋糕,保管平安喜欢。”
“好了,我都记下了。”
冯秋婷实在听不下去,她不止一次说过,平安死了。
沈非寒还是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也没有力气再解释。
只委婉赶人:“你不是说我妈今晚到,你应该要去接人吧?去忙正事吧。”
她的平安,已经永远留在了三岁。
不需要过生日了。
沈非寒大概真的忙,只是挤出时间来医院交代她这些事。
所以也的确没多留。
临走前还说:“我把手头的任务忙完,就去车站接你妈,要是接到人的时间早,我就带她来医院看你。”
但后来,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冯秋婷今天上午10点的火车。
现在,已经早上6点,沈非寒都没再出现。
她早就料到他们不会来。
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被喜欢过。6
冯秋婷抱紧小小的骨灰坛。
没有关系,以后有平安陪着,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爱。
迎着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冯秋婷一瘸一拐出了院,找上了军区政委,领到了组织审批的离婚证。
离开时,政委媳妇还劝:“这就走了?我听说沈团长接你妈去了,你不等他们回来,告个别吗?”
冯秋婷摇了摇头,声音清冷而坚定:“不用了。”
对她来说,每一次平静地面对沈非寒,都是告别。
不远处,背着包的闺蜜陈雪冲冯秋婷招手:“车来了,我们该走了!”
冯秋婷笑着抱紧骨灰坛:“平安,咱们走。”
迎着光朝前走,她再也没有回头。
……
下午。
沈非寒终于忙完回到军区。
昨天刚离开医院,他就接到了临时任务,只好派其他人去接冯母,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到了家属院。
想着,他正巧路过军区幼儿托教所门口,便顺手走了进去。
冲门口的老师说:“老师您好,我是沈平安的阿爸,孩子妈妈有没有来接人?我们打算把孩子带回去过生日?”
谁知话落,老师一脸古怪睨向他:“你烧糊涂了吗?沈平安一个月前就死了,头七那天都烧成灰了!你怎么还来我们这要人?”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让沈非寒整个人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
一时间,冯秋婷绝望破碎模样涌上脑海——
【沈非寒,平安已经死了7天,就死在被你罚跪那天晚上!】
【你儿子死了。】
【沈非寒!平安临死都还在等着你去看他!可你呢?你帮着外人害死了你的儿子,午夜梦回你就不会亏心吗?】
“不……不可能……”
沈非寒踉跄着后退,部队最坚韧厉害的尖刀兵,此刻站都站不稳。
“一定是老师记错了,兰兰明明看见平安在托教所了……”
他疯了般往冯兰兰的住所跑,要一个肯定。
一路上,沈非寒绷着心,都不敢多想事情真相。
如果平安真的死了……
如果冯秋婷真的没有说谎,那他这一个月来的一次次斥责,一次次的不信任,该是多伤人?
冯秋婷又有多绝望?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终于,到了冯兰兰母子住所。
沈非寒刚要进门,就见冯母满脸喜色拎着一张离婚证跨出门,见了他更是激动——
“女婿你回来了!你和冯秋婷终于离婚了,听说那个死丫头带着沈平安的骨灰离开了,以后你就能和兰兰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再也没有人打扰了!”
第9章
闻言,沈非寒浑身僵硬。
冯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生硬的从冯母手里接过离婚证,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妈,你这是哪儿来的?”
冯母吓了一跳:“刚刚有个中年妇女,说是你们军区的政委媳妇,她给我的,还说,另一张离婚证已经被冯秋婷带走了……”
沈非寒整个人都发抖。
他正想认真看离婚证上的组织盖章,便被匆匆赶来的冯兰兰掠走。
“妈你别乱说,政委媳妇早上去市里开会了,你去哪儿看见她了?”
“非寒你回来了?我咋听现在外面都传平安死了?我分明看见冯秋婷瘸着腿还上火车了,手里还牵着平安那小家伙呢。”
说着,她在沈非寒看不到的角度忙冲冯母眨眼睛:“妈你也是,别人说啥你听啥,秋婷正跟非寒闹呢,指不定找人演戏骗人呢。”
“你倒好,也听她故意让人传出去的闲话让非寒糟心是不是?”
冯母见此,连磕磕巴巴的应道:“我听别人说的,我还以为冯秋婷是自以为对不住你们俩,才走的,哎呀我也是老了,净听别人撺掇了……”
原来又是冯秋婷故意传出去的闲话。
沈非寒浑身的气压都低了下去,冯兰兰见状,又使了个眼色给李思寒。
李思寒接收到信号,果断挺着圆润的身躯朝沈非寒跑来:“小姨真坏,居然说平安死了,平安总打我呢,他那么强壮怎么可能会死?而且就算他被人欺负了,虽然他总打我,但我也一定会保护他的!”7
看着懂事的李思寒,沈非寒心中叹口气。
若是平安有思寒一半懂事就好了。
思寒就连样子都比平安有福,吃的浑圆。
不像平安,一眼看过去瘦小的都不像三岁孩子。
瘦小……
沈非寒又看了眼壮实的李思寒。
心里渐渐升起疑影儿,平安真的能打得过思寒吗?还把思寒推倒受伤?
明明沈平安自己弱的都像风一吹就能倒……
他摇摇头,不再细想。
兰兰那么善良的人难道还会骗他不成?
冯母看着懂事的外孙也是一脸欣慰:“瞧瞧,还得是思寒,不像平安那么顽劣……”
沈非寒欲言又止,想替儿子维护一句的话终究也没说出口来。
和思寒比起来,平安确实……更顽劣些。
不然,怎么会没见过面的外婆都这么说他呢。
兰兰都说亲眼看见冯秋婷上了火车带着平安走了。
他又突然想起来借调一事。
肯定又是冯秋婷故意联合那么多人,想骗取他的注意。
沈非寒终于松了口气。
可……离婚证……又怎么说?
他的目光落在冯兰兰手中的离婚报告上。
冯兰兰自然知道他的顾虑,状似无意的将人往屋里带。
“哎呀都别杵着了,我灶上还炖着鱼呢。对了,非寒啊,我记得要拿到离婚证,得先提交夫妻双方都签字的离婚报告啊,秋婷有把离婚报告拿给你签字吗?”
闻言,沈非寒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沉着脸摇摇头:“没有。”
是啊,没有他的签字,离婚报告都批不了,怎么可能有离婚证?
第10章
呵。
冯秋婷。
扯谎都不想想怎么扯的像话一点。
还带着平安一起胡闹!
果然沈平安跟着冯秋婷学的满口是慌,小小年纪,还学会演戏了。
等他们回来,他一定好好警告平安一番,再跟着他妈妈胡闹,下次罚跪就不止两个小时了!
看到沈非寒脸色低沉的样子,冯兰兰唇角一勾,知道已经糊弄过去了。
冯母见此,拉着李思寒进了屋,特意从包裹里拿出一大包糖来,意有所指般的作对比。
“看看咱们思寒,可爱又懂事,就算被欺负了还是以德报怨,平安要是下次还欺负你,可得跟姥姥说,姥姥替你教训他,来,姥姥跟你带了一大包奶糖,大白兔的!吃!”
说着就剥了糖皮塞了两颗到李思寒嘴里。
冯兰兰无奈的喊了声“妈”,然后看向沈非寒:“你别听妈乱说,她才不舍得教训,平安跟思寒打架也是闹着玩,你也别往心里去,别到时候真回家收拾平安去了。”
“你让孩子跪那两个小时我到现在还心疼的厉害呢。”
沈非寒闻言,深深看了冯兰兰一眼:“秋婷跟你一母同胞,怎么性格这么不同?不如你半分,教导孩子也净会惯着。”3
冯兰兰“嗐”了一声,摇了摇头,眼珠一转。
她一边往盘子里盛着鱼,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问沈非寒:“对了,现在外面都传平安死了,会不会是真的,若平安要是真的……”
沈非寒想都没想,想到这是冯秋婷故意放出去的消息,就为了让他担心,不由得沉着脸道:“那也是他没福气。”
闻言,冯兰兰一怔,显然都没料到沈非寒会这么说。
随即她嘴角勾起隐秘的笑意,点了点头:“话也不能那么说。”
说罢,她又看向冯母和李思寒这一对嬉闹的祖孙俩,一脸无奈的冲沈非寒怒了努嘴。
“都说姥姥疼外孙,从前妈寄来的糖都把思寒的牙都吃坏了,嚷嚷着疼也还要吃,真是拿他没办法!”
姥姥疼外孙。
沈非寒一怔,冯秋婷好像从来没收到过京市寄来的东西。
沈非寒心底一闪而过的心疼。
算了,等津贴开出来,他去给沈平安再买一罐就是了。
谁叫他顽劣的外婆都不喜欢,自然不会想着他。
这么一想,平安似乎从来都还没吃过奶糖。
不过,沈平安这就四岁了,吃多了牙坏了怎么办?
算了,还是不买了,不然冯秋婷肯定会没有节制的让平安吃。
沈非寒伸手帮冯兰兰端着菜,一边替李思寒说话:“思寒大了,知道姥姥疼他,自然不愿意辜负姥姥的好意,日子苦,让思寒多吃点甜滋味儿,你也别太管着了。”
冯兰兰看着沈非寒的背影,心里得意。
也不知道冯秋婷要是看到这一幕,心里会不会疼死。
就算现在外面都在传平安死了又怎么样?
她以为离婚了就能让沈非寒跟她撕破脸了吗?
呵。
结了四年婚的丈夫,对冯秋婷一点信任都没有。
而她冯兰兰只需要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沈非寒完全无条件的信她所说。
冯秋婷,你拿什么跟我斗啊?
第11章
冯兰兰笑着进了屋。
看着沈非寒给几人都冲了杯麦乳精。
她端着菜上桌,听沈非寒说:“既然平安不在,那生日就先不过了,今天咱们当给妈来到漠河的洗尘宴。”
“妈,这回你多住几天,等秋婷带着平安回来,你们也好说说话。”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冯秋婷跟家里关系那么糟糕,可有缓和的机会自然是最好的。
冯母欣慰的连连点头:“看到你这么照顾兰兰,我就替你们可惜,女婿啊,若是秋婷真跟你离了,你要不要考虑和兰兰……”
“不可能!”
沈非寒果断拒绝:“我不会和她离婚的。”
闻言,冯兰兰脸色蓦地一变。
什么意思?
冯秋婷都这么让他厌恶了他都不愿意和她离婚?
“那,万一呢……”
冯母不死心的问道。
沈非寒放下筷子,坚定道:“她离不开我。”
冯兰兰脸一白,牙都快要咬碎了,才扯出一抹笑来:“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0
沈非寒点点头:“会更好的。”
虽然冯秋婷缺点一堆,可共同相处四年,他对她是有所改观的。
起码,她并不像冯父冯母当初说的那般不堪。
反而在这婚姻的四年里对他对家庭都很不错,还为他生育了平安。
除了在面对兰兰母子时太激烈,容易吃醋,别的方面挑不出错来。
他也不会和冯秋婷离婚的。
这四年里,他可以确信,他对她是有感情的。
吃过饭,沈非寒就和冯兰兰一家告了别,特意去了趟医院,问了护士,得知冯秋婷是一瘸一拐就出院了。
看来兰兰说的不假。
沈非寒寒着脸回了军区部队,刚下车就被政委叫住了。
“非寒啊,其实你跟秋婷离婚这事儿,我是不同意的,这对你的发展是很不利的,不过平安死了,你们既然真的已经过不下去离了婚,那我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以后,事业为重,你也节哀。”
“对了,你大姨子一家的事儿,你最好就别太上心了,现在军区里对你们的闲话不少。”
沈非寒闻言,蹙紧了眉头。
什么意思?
平安死了,冯秋婷和他离婚……
为什么连政委都这么说?
“政委,怎么连你也被冯秋婷骗了?”
听沈非寒这么说,政委沉了脸,一把将离婚报告的原件塞进他手里:“离婚报告上沈非寒三个大字不是你写的?
“你们离婚证都是组织盖了章的,你不会看?还我被骗?”
沈非寒浑身一僵。
看着熟悉的三个字,他突然想到了新婚夜那晚,他就将一纸签好字的离婚报告,甩到了冯秋婷脸上。
原来是这张离婚报告!
他怎么给忘了?!
可……冯秋婷要和他离婚?
怎么可能?
她那么爱他,还给他生下了平安,她怎么会没有预兆的说走就走?
可随即他又白了脸,看着政委,声音颤抖:“那平安……”
“平安的墓不还是你签字才给安排下来的?你也忘了?你怎么对自己妻子儿子这么不上心?”
政委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非寒,丧子之痛我也理解,你得走出现实,到儿子墓前看看吧。”
第12章
沈非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平安墓前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派人把墓挖开的。
待看到墓里是一堆平安的衣服时,他听到自己心脏骤停又跳起来的声音。
还好,还好是假的。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冯秋婷是骗他的。
立衣冠冢来骗他,好啊冯秋婷。
可下一秒,他想到了冯秋婷离开前一直抱着的“酸菜坛子”。
连命都不要也要护着的坛子。
心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不安和慌乱瞬间袭满整个胸膛。
是,平安的骨灰吗?
沈非寒的心瞬间沉得像灌满了冷铅,几乎再不能动弹一下。
全身麻木的好像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不行,兰兰不会骗他。
他要去问兰兰!
沈非寒一脸惊惶的冲进了冯兰兰家。
声音在他自己听来像蒙了层塑料布一样不清楚,却听得出颤抖:“兰兰,政委说,孩子死了,是真的吗?”
“你说看到冯秋婷带着平安上了火车,是真的吗?”
他快速的连环发问,问的冯兰兰表情都僵了。
竟然是政委告诉沈非寒的!2
冯兰兰眼看事情败露,也不敢再撒谎,结结巴巴的解释:“非寒,我也是不想你知道真相后伤心才瞒着你的呀……”
冯母闻声赶了出来,看沈非寒脸色难看,还以为是在对冯兰兰施压,连忙护在身后干巴巴道:“女婿你,你节哀吧,你不也说了是平安那孩子没福气吗?”
嗡——!
沈非寒满脑子都是他自己说的那句:没福气……
所以。
所以是真的。
离婚报告是真的!
平安的死,也是真的!
冯秋婷从没骗他!
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沈非寒浑身僵直,赤红着眼看向冯兰兰:“你三番两次骗我,那么多次,我都是无条件相信你,所以我才罚平安……”
说着,沈非寒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说平安打了思寒,也是假的……对吗?!”
看着沈非寒赤红的双眼,冯兰兰一慌,眼珠转了又转,眼里就蓄满了泪:“那,那能怪我吗?他们小孩子打架,确实是打了呀,我又不知道平安受了伤……”
闻言,沈非寒心脏疼得几乎要停滞下来。
所以,打架是真,平安才是挨打的那一个……
悔恨几乎要压得沈非寒喘不上气来。
他嘴唇颤抖着,硬生生憋成了青紫色。
冯母一看情势不对,忙道:“哎呀女婿,可不敢乱说呀,你这么问那不成了兰兰和思寒的错了吗?他们又不知道平安那小子会死……”
母女两人的话均在沈非寒几乎要杀人的冰寒目光中停顿下来。
冯兰兰也知道自此以后肯定是搭不上沈非寒了,也梗起了脖子不再扮娇弱。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把沈平安的死怪在我和思寒头上?我告诉你那没门儿,俩孩子打架我当然偏心我自己儿子了,再说,沈平安是被你在雨里罚跪才跪死的!那是你的责任!”
“我只是拿棍子敲了沈平安几下,又受不了什么大伤,还是被你罚跪跪死的,那么大雨,你一下让他跪两个小时,大人也受不了啊,所以你儿子就是被你害死的,就算报公安也抓不了我!”
冯兰兰的话和在沈非寒心脏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没有区别。
沈非寒悔恨的几乎要站不住,眼底遍布痛苦和愤怒。
“冯兰兰!”
沈非寒几乎是从喉间嘶吼出的声音。
冯兰兰却好似还不够一般,故意双手环胸,在沈非寒的火焰上添把柴:“既然如此,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当初和你的婚礼,我就是跟人私奔走的,孩子父亲就叫李寒,思寒不是思你,你可别误会了。”
“啧啧,你说说那冯秋婷明明是被逼着嫁给你的,却还能忍到如今才走,没想到她是真心爱你的,啧可惜了你没珍惜,不过我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有我,可惜我不爱你,咱俩没缘分。”
“对了,思寒不是过继你的户口有了回京的名额了吗?这事儿还要多谢你,既然冯秋婷已经和你离了婚,那咱们也没亲家了,我跟我妈明天就带着思寒回京市了,多谢你这三个月以来的照顾了。”
“至于冯秋婷,你那么离不开她,你自己满世界找她去吧,我看她走得决绝,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他了……”
“啪!”
沈非寒终于忍无可忍的将一巴掌甩到了冯兰兰脸上。
秋婷,秋婷……
找到秋婷,他要去找秋婷!
巨大的心慌瞬间裹挟了沈非寒。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