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校园霸凌的时候,同病相怜的黄粱帮助了我,我也因此暗恋他十年。
暗恋的第十一年,他给我送了结婚请柬,我借口事忙并未出席。
一年后我见到了他的怀孕的妻子,她哭红了双眼,委托我做她的律师。
当初对他的祝福我不曾说出口,现在对她的节哀我也说不出口。
1
年幼时,妈妈曾问我:“你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吗?”
我天真地回答:“离婚就是结婚!”
引得一众人哄堂大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到妈妈在背后说:“宝宝,妈妈已经不爱你爸爸了。”
我才六岁,我不懂“爱”的含义,也不懂妈妈说这句话的含义,我只是留了一滴自己都不懂的泪而已。
没过两天,妈妈为我收拾了一个尼龙袋的衣服,带着我坐上了火车。
这不是我第一次坐过车,两个月前,爸爸也是这样带着我坐火车,把我送到了妈妈身边。
我很安静,妈妈也很安静,她常看着车窗外出神,但是表情很平淡。
火车转汽车,我们兜兜转转回到了我出发前的大山里。
妈妈把我放下,甚至没再多嘱咐我一句话,就转身坐进了出租车里绝尘而去。
村里人见我回来都很惊讶,爸爸表情不好看,只有爷爷奶奶脸上是笑着的。
爸爸说,他要把我送回去。
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却好像什么都懂,因为我一直在哭。
爸爸开头还在哄我,他说妈妈家有电脑,还有我喜欢的哥哥,城市里有很多游乐场……
到后来,他有些不耐烦,点了根烟,对爷爷说:“我准备过两天雪化了再把她送回去。”
两位老人面容挂上愁苦,我哭得累了,只听到钱之类的,再听不懂他们的话。
将要送我走的那天,我趴在地上抱着爷爷裤腿哭得撕心裂肺,我不懂自己为什么又要去坐那绿皮火车,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像个没有家的孩子一样奔波,我只哭喊着:
“我以后都会听话的,我会乖的,我听话我听话……”
奶奶抹掉眼泪,说了一句:“留下吧,你们不养,我们养。”
直到我上了小学才知道,离婚就分开,离婚就代表我从他们的孩子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万幸我现在有家了,虽然电视上说我这样的是可怜的留守儿童。
可我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2
零几年的村镇上少有离婚的家庭,于是我就显得格外突出。
我不是个好惹的脾气,每当和同学发生争吵时,他们只会骂我是个没妈的孩子,还会故意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不懂,我不是真的没有妈妈,我也不是一根草。
只是这种无所畏惧的性格并没有持续太久,升上初中之后,我学会了一个词“混混”。
十二岁到了发育的年纪,我穿着土掉渣的衣服,身体也开始发胖,常常被那群不学习的混混嘲笑。
我学习很好,老师们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也都很关照我,他们便也不敢对我下手。
但事情不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在我当值日班长记下违反课堂纪律的那些混混的名字之后,他们威胁我要找高年级的人来打我。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不光是因为要面对疼痛,而是我意识到我无人可依。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每天还要忙农活,我不想让他们为我的事烦心。
于是我偷偷揣上了水果刀,我想只要他们敢来,我就要伪造他们杀我的场景,这样即便我死了,爷爷奶奶也有赔偿金可以拿。
这个想法如此极端且无用,而我能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偷偷的诅咒他们,希望他们在明天来临之前出意外死去。
这天中午去食堂买饭时,我就感受到了有人在背后盯着我,转过头发现了那个混混头儿。
他是隔壁村村长的儿子,听说他爸和我们这片的痞子都有交情。
他对那两个高年级做了鸡窝头的学生指了指我,他们看过来,我强壮镇定站在原地没动。
我看到蓝色鸡窝头摇了摇头,听到他说:“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女的,这活儿我们不干。”
红色鸡窝头附和了声:“没必要,找人打女的,说不出你不嫌丢人我还怕人笑话。”
说完他俩架着混混去商店了。
我松了口气,想离开这里才发现身体麻了。
就在我觉得放在书包里的水果刀不会再用上时,我在放学路上被人拦住了。
3
带头拦我的是另一个混混,他人高马大,满脸的肥肉,说我惹了他就是在找死。
我浑身发抖,哆嗦着手去摸我的书包,我很害怕同样也很愤怒。
但我要控制这种愤怒,电视上说,如果我在被杀之前也杀了人,就不能赔钱了。
就在这时,旁边窜出了一个戴兜帽的黑影,他拉上我就跑。
我都没来得及心疼我的自行车,就被他拉着钻进各种胡同,身后也渐渐没了追赶的声音。
终于停下,我累得够呛,嗓子里都是血腥味。
他摘下兜帽,我才发现,这是隔壁班的黄粱。
我常看到他被人指使着去买吃的,被他们捉弄,可我没有去制止过,他却主动帮了我。
“你……为什么帮我?”夜幕降临,他的脸依旧白的发光。
他就是因为长得太白净才被人欺负的。
“我不帮你,你不就被打了吗?”他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帮我也是理所当然。
我瞬间生出了无数的愧疚,眼泪也就这么掉留下来。
“谢谢你,谢谢你……”
他把手缩进袖子,用衣袖给我擦脸,安慰我说:“别哭了,他们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这是我回家要途径的村子,我家离这里还有五公里的路要走。
现在是冬日,太阳落的很快,他望了望东边出现的月亮,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
我哪能要他送,骑自行车再快,往返也要一个多小时。
“我家有台电动车,你的自行车我明天给你骑到学校。”他见我还是不同意,又补充道:“最近又有黑面包了,掳人进车,把你器官内脏给你掏空,再把尸体扔到地头儿,我记得转过大孟家之后,往你们村走的路两边就全都是苞米地了吧。”
我让他说得冒冷汗,这么死了的话爷爷奶奶伤心不说,还拿不到赔偿金,太吓人了。
“那你回来的时候呢?”我被他说动,反过来有些不放心他。
“我是男的,骑电动车,而且我还有手机。”
手机这东西太高级了,我现在觉得黄粱这人非常的神秘,好像动漫里不动声色的主角。
4
这是我第一次坐男生的后座,心里头有点痒痒,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还多给我拿了件衣服,因为冬夜的风很冷,我们裹了围巾,围巾底下是我泛红的脸。
到村口的时候,天早就黑透,我有些不安:“你记下我家电话号码,等你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好。”他掏出手机认认真真把我的号码存了进去。
我说:“谢谢你送我回家,你路上小心。”
黄粱点点头,骑着车子掉头:“嗯,要是明天他们还要找你麻烦,你就告老师吧。”
“我知道了,拜拜。”
“拜拜。”
黄粱走了,我也回了家。
奶奶见我走回来的,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自行车呢?”
我随口扯谎:“自行车破胎了,我推到路过同学家,然后找人把我送回来的。”
这是个逻辑满分的谎言,奶奶又问了几句就完全相信了我的话。
我环顾四周,问道:“我爷爷呢?”
奶奶笑着说:“在鸡笼那。”
“鸡笼?咱家又养鸡了?”我边嘟囔着边往那走,结果看见爷爷正把新鲜的草放入鸡笼。
我走近之后惊喜地叫出来:“兔子!”
鸡笼里是两只毛色灰黄的小兔子。
爷爷笑呵呵地转过来:“你不是喜欢兔子吗?前几天一直吆喝着想养。”
奶奶在厨房听到了,高声插话:“她也就是稀罕一阵,你让她去给兔子割草她就不乐意了。”
这纯属造谣,我很不服气:“我星期天就去割草!”
爷爷背着手悠悠走了,看来他也不信我说的话。
我专门回屋拿了手电筒照着这两只小兔子仔仔细细地看着,看得我心头喜滋滋的。
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呀。
晚饭时刚吃下最后一口馒头电话就响起来来,我来不及说什么,飞奔过去接通。
拿起听筒的时候,我还在紧张,声音都有些飘。
“喂?”
“是我,黄粱,我到家了。”
“嗯,你安全到家就好,那个……”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可不想就这么挂了电话,这是第一个和我打电话的朋友……不对,我们算是朋友吗?
我随口说道:“你们班英语作业是什么?”
“第六单元随堂测试,还有……”
于是我们就这么聊着,聊到爷爷吃完饭过来问:“和谁打啊?聊这么长时间,人家得花多少电话费?”
我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并且为此感到愧疚:“啊,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些,浪费——”
“没关系。”他打断我,声音依旧很温柔:“你快写作业吧,我也要写作业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跟抽风一样使劲儿跺了跺脚,身上充满干劲儿,拿出作业就开始刷刷写起来。
5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被几个大姐堵在了厕所,她们骂着我很难听的话,还要过来打我。
我心脏怦怦跳,紧咬着牙狠盯着她们。
大概是被我要同归于尽的眼神震慑住了,其中一个在后面说:“算了,她没妈,学习也好,老师们都认识她,她要是告老师了,咱们也不好办。”
大概这句话给了大姐台阶,她狠狠刮了我一眼,放下狠话就离开了。
我没有告老师也没有告诉朋友更没有告诉家人,我不想任何人为我操心,我会愧疚。
放学的时候我等了等黄粱,他带我去了车棚,这时候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问:“你告老师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现在还没被打,告了也没啥用,真被打了再说吧。”
他赞同了我的话:“嗯,还有一年半,考上高中就好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你家里条件不差啊,为什么任由他们欺负你?”
黄粱淡然地笑了:“确实不差,可我也是跟着奶奶住,我父母很忙,一年到头都回不来一趟,我要是在学校出事,还得我奶奶来解决,我不想让她多操心,反正他们也只是想要我的钱,捉弄我之类的,我都能忍。”
“妈呀,你真的好像动漫男主,扮猪吃虎那种。”我对他表示惊叹,随即想到了自己:“我就不行了,我忍不了,每次遇到这种事,我想的最差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这不也挺好。”
夕阳在他脸上铺满柔光,他的眼睛被点燃,如同烟花一般绚烂,我听到自己胸膛里聒噪的心跳声。
我看着他的侧脸出神,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我慌乱地去推自行车,随便找了话题转移:“你今早把我车子骑来,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这怎么行!”我拍了拍后座:“上车,我载你回去。”
他想了想就答应了:“也行,走回去时间长,我奶奶该担心了。”
我心里头高兴,我想起书上说的,我们这种有着相同想法的,叫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