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越多，标准越高，问责越急，结果越假。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半月谈》记者总结的基层工作陷入的怪圈，即：
数据达标、治理失效。
为何基层陷入「指标越多、实效越差」的怪圈？
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基层工作的资源是非常有限的。
先听所长讲一个故事。
我家一大家子要吃饭下馆子，作为家庭的基层，我负责具体落实——找地儿。
大家纷纷提出考核标准。
家庭卫生部长奶奶说，要找个干净卫生的馆子，店里的工作人员要有健康证。
家庭营养部长外婆说，要营养均衡，有足够的蛋白摄入，还得有充足的膳食纤维。
家庭安全部长爷爷说，这个馆子消防要合格，大排档不能去，最好在商场里，商场门口保安要配备防暴器材。
家庭环保部长外公说，食材要绿色无公害，灶得是天然气的，烧煤的不低碳不能去。
家庭赏味部长女儿说，要美味可口的。
家庭探店部长儿子说，我要去人均200以上的饭馆。附近的都吃遍了，我要找一家新店、没吃过的地方去尝尝。
家庭财务部长兼监察部长老婆甩给我一张百元大钞，说：这就是今天的预算，赶紧找地吧，都饿了。
我一算，好家伙，人均12.5元。
家庭基层的我：……
你要是只提一个考核标准“填饱肚子”——没问题，我去找个包子铺，一人一个肉包，仨馒头，粥可以续杯，管饱，这我能干。
你特么有7个标准，有几个标准还是互相冲突的，我咋干？
老婆（职阶监察部长）：你咋躺平了呢，还不赶紧动起来，不然我就要问责了啊。
故事讲完了。
我们都知道，基层工作实际上不是什么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活儿，大部分人都能干。之所以干不好，其实就是资源不足：
钱不够、人手太少、时间不足。
考核的本质是一套资源倾斜的机制。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谁优先、谁靠后，一个很重要的标尺就是考核——重点考核的，重点保障；不考核的，稍微洒洒水得了，如果上面不关注，走走形式也不是不行。
好，现在上面提出了一套考核方案，核心目标是：
发展。
这个底下好干啊，就是搞经济建设嘛，重商主义，城镇化卖地皮，三驾马车搞起来。
钱和人都往搞经济上面去配置。
接下来考核方案复杂了一点，加了一个维度：
稳定。
给大家松绑大干快上的过程中，可能就有人走野路子瞎干，累积了一些风险。发展的过程中为了效率牺牲公平，一部分人没有享受到发展的成果，社会矛盾在积累。
为了稳定，就需要分一部分资源过去，给发展的资源就会少一点了。
好，我们再给考核方案加一个维度：
改革。
现有的发展模式边际收益越来越低，必须改革了。但是改革一方面就意味着变化，变化跟稳定是冲突的；另一方面，改革虽然利在长远，但却可能会损害当前的利益，当前的发展势头可能受到影响。
看吧，仅仅是三个维度，已经出现冲突了。
接下来我们再加一个维度：
安全。
跟随着逆全球化的潮流，大家再也不以效率为优先做国际产业分工，而是都要自主可控，关键的产业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要不然买BP机就相当于买炸弹谁受得了，所以要分出一部分资源去扶持自己的产业，哪怕产品再不好用，功能再拉胯，那也得扶持啊。
这么多目标，已经在艰难平衡了。
如果你再往里头加维度呢？
比如说，以前发展就行了，现在还要调结构，不但量要足，还得结构优。
以前为了大干快上，一些灰色手段是被允许的。现在要强监管，要从严，要抓人，要罚款。
以前上杠杆是软约束，现在变成硬约束。
越来越多的目标，都变成了指标，变成了具体责任人的金箍。
考核越多，标准越高，到每个领域可以投入的资源，自然就被摊薄了。
这些年，还可能追加资源投入吗？
在财政吃紧的背景里，还能多招人吗？还能多花钱吗？
不能。
那么现状就是，干工作的资源是越来越稀薄的。
好，这时候，“问责”这个工具就出现了。
在没有给你匹配资源的前提下，问责的本质，就是让你牺牲个人资源，去投入公共事业。
比如说，考核越来越多，标准越来越严，事情越来越多，但是不给你基层加人手，你自己想办法克服吧。
怎么克服？加班。
加班就是让基层干部牺牲个人的休息时间，转换成额外的资源投入公共事业。
但是，这个杠杆，始终有限。
一天加班几个小时，基本就差不多了。再多也难，毕竟还有那些“躺平者”做对比呢。
总不能让人自费上班吧？
在问责工具到了极限之后，大家发现客观上确实兼顾不了这么多的考核指标，就会有人选择形式主义，动作到位，效果不论。更大胆的一些，还会造假。
信息不对称嘛，你高高在上的管理者知道什么？还不是我说啥是啥？
你不可能有足够的人力来核实数据。
造假这个东西啊，一旦有人弄，在考核指挥棒下，就会开始卷。
他造假，你老实，虽然在真实世界里你干的比他好，但在考核世界中，你被他吊打。
换你，你怎么选？
更糟糕的是，很多条线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就会本位主义的强调自己负责的考核指标的重要性。
别人那边的考核我不管，我这个领域的，你必须投入足够的资源。
基层挠头啊。
怎么样破除怪圈呢？
要么考核部门要管住手。
使用奥卡姆剃刀，尽可能少管，少要求，尽可能简洁。指标最好只有一个，两个也可以兼顾，三个可能就撞上“不可能三角”了。
如无必要，勿增指标。
可惜的是，郑智本身跟奥卡姆剃刀是冲突的。
基层是公地，你不去占领，你不去折腾，就会有兄弟部门去折腾，去占领。兄弟部门出了成绩，他们就混得好，你就混得差。
锦标赛嘛，没办法。
要么就要增加基层的资源投入。
难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