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在上篇之中我们提到，楚康王朱季埱薨逝之后，由于嗣子年幼，朝廷命其亲弟东安王朱季塛主持丧礼，暂掌府事并抚育侄子成长。按照正常规律，东安王起码可以执掌楚府大权十年（嗣子仅八个月大）再归政。若是嗣子夭折，他更能够顺理成章地进封楚王。
其庶子幼小，继承所系。尤须戒谕乳保之人用心育护，俾有成立。此乃兄弟之谊，在所当然。宜加意慎行之，以副朕笃念亲亲之意。—《明英宗实录卷三百三十八》
明代楚王府示意图
然而天意弄人，天顺六年（公元1462年）九月，掌权不过半年的东安王去世，终年三十七岁，谥曰恭定。而那位年幼的嗣子，也不幸夭折。楚王一爵究竟由谁来继承，一下子陡生变数。
第四代楚王楚靖王朱均鈋
朱均鈋，东安恭定王庶长子，二伯、父亲、堂弟相继去世的那一年，他十三岁。庄王朱孟烷共四子：宪王朱季堄、康王朱季埱、东安恭定王朱季塛、大冶悼僖王朱季堧。宪王无嗣，康王袭爵。康王绝嗣，应由东安王袭爵。
明宪宗朱见深剧照
但是问题在于东安王没等到这一天就去世，如果让他的儿子朱均鈋袭封楚王，那么要不要追封朱季塛为楚王？朝廷对此非常纠结，一直到英宗朱祁镇驾崩，宪宗朱见深即位之后，才做出最终裁决：
庚子，遣安远侯柳景充正使，大理寺右寺丞宋旻充副使，持节册封东安恭定王庶长子均鈋为楚王，庶次子均钸为东安王。—《明宪宗实录卷十六》
这个决定有两层含义，其一、朱均鈋是以康王过继子的身份袭爵，此前朝廷的旨意已经说得很清楚：“命楚府永安恭定王庶长子均鈋继楚康王袭其爵”。其二、生父朱季塛的身份变为三叔，东安王一爵由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弟弟朱均钸承袭。
朱均鈋墓航拍图
朱均鈋袭爵以后，一面对康王妃杜氏、宪王妃傅氏照顾有加，一面约束弟弟，一面大幅削减王府官员内使人数，一面又教子有方，称得上是一代贤王。明孝宗弘治年间荆王朱见潚因谋逆而削爵赐死，其子孙全都迁往武昌，交由楚王朱均鈋管束，可见朝廷对他的信任。
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七月，朱均鈋去世，享年六十一岁，谥曰靖。谥法“宽乐令终”曰“靖”。
第五代楚王楚端王朱荣㳦
朱荣㳦，楚靖王嫡长子，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封为楚世子，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袭封楚王。
明孝宗朱祐樘剧照
早在做世子的时候，朱荣㳦就以“孝”而闻名。其母妃周氏病重，世子“朝夕吁天求以身代”。母妃去世准备安葬之时天降大雨，世子虔诚祈祷之后竟然雨过天晴。此等异象传到朝廷，连明孝宗朱祐樘也对朱荣㳦大加赞扬。
夫孝者百行之本，忠君使众，恒必由之。况宗室懿亲，四方其训，风化所系，良亦匪轻。用是致书叔祖，其以朕意特谕世子，重加褒奖，以励将来。俾益懋孝诚，永有令誉。惟叔祖亮之。—《明孝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七》
也许是过于敦厚，连本府官员、内官也敢“指斥亲王，面忤世子”。此时已经是明世宗嘉靖年间，由于在“大礼议之争”中坚决站队皇帝，世宗一面将为首的承奉副潘朝寘于重典，一面又对朱荣㳦“赐书慰谕”。
朱荣㳦墓园位置图
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九月，朱荣㳦去世，享年六十三岁，谥曰端。谥法“守礼执义”曰“端”。按照规矩，朝廷在派遣官员调查了亲王生前的品行之后，才会决定谥号。但是世子提出父王葬期将近，一来一回耽搁时间，到时候落葬之时没有谥号不好看，请求“即赐谥免勘”，世宗当即批准。
楚世子显榕为王请谥，言葬期迫近，恐勘至迟误。王尝以孝行旌表，素履已著，乞即赐谥免勘。诏从其请。—《明世宗实录卷一百六十七》
第六代楚王楚愍王朱显榕
朱显榕，楚端王庶长子，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封长乐王，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因父王已经年届五旬被封为楚世子，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袭封楚王。
明世宗朱厚熜剧照
自昭王朱桢起，整个楚藩便一直都是宗室典范，素有“宗藩之贤，楚为首称”的美誉。然而到了朱显榕在位期间，却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弑父惨案，又是怎么回事呢？
朱英燿，朱显榕嫡长子，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封为楚世子。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正月十八日，楚王府缉熙堂内张灯结彩，世子在此朱英燿大摆筵宴，邀请父王朱显榕过来赏灯。
当天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朱显榕和弟弟武冈王朱显槐一起来到缉熙堂饮酒。武冈王很快不胜酒力，被安排到西室小憩。此时世子先让随从刘金送上毒酒，在父王饮后无恙之时，又让田尧、谢六儿等十数名死士从内屋冲出，将朱显榕拖到缉熙堂外乱棍打死。
明代亲王府
武冈王闻变惊醒，在随从的拼死保护之下，好不容易夺门而出。朱英燿在父王死后仍然不解气，让谢六儿“鞭王尸数下”，这才向湖广巡抚车纯，巡按伊敏生报讣，称楚王中风暴薨。六儿首以铜瓜碎王脑，尧等椎梃乱下，立死。众皆惊走。武冈王闻变往救，亦为乱梃所伤。王既弑，英燿怒未已，令六儿以鞭鞭王尸数下。徐舁入内寝，翼日乃殓。—《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三》
此事在正史中的起因，是朱英燿烝了自己的庶母、楚王宫人方三儿。朱显榕放过了儿子，只是杖毙了世子的两名随从，又将方三儿幽禁于北院，但朱英燿由此“惧而生怨”。
而在明代著名文人李诩的笔下，此事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据说楚王不喜欢世子，有废长立幼的打算，这才逼得朱英燿铤而走险。这个说法当然也有漏洞，只要朱英燿打铁自身硬，朱显榕没有废立世子的权力。
及妃生幼子，阴有废立之意。一日往世子堂，见其容瘁，曰： “尔如此，何能继我？不如学修炼长生，将王位奏让与弟，弟不失位，尔不失身，两便也。”—《戒庵老人漫笔卷三·楚世子弑逆》
朱显榕墓遗址
由于湖广三司和楚世子的说法不一，再加上通山王朱英炊、武冈王朱显槐拼死送出密奏，世宗命司礼监太监温祥、驸马都尉邬景和、刑部左侍郎喻茂坚、锦衣卫都指挥使袁天章赶赴武昌，和当地镇巡等官成立专案组，务必要将此事调查清楚。
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南巡承天府（今湖北钟祥）之时，朱显榕曾从武昌赶来朝觐天子，皇帝对他印象很好。故而真相大白之后，世宗极为震怒。下旨将朱英燿“斩之于市”，帮凶徐景荣等二十六人“凌迟处死”，王府右长史孙立、承奉正太监张庆、承奉副太监王宪“皆斩”。宗室当街斩首，这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可见楚世子弑逆一案的恶劣影响。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正月，朱显榕被害，终年四十岁，谥曰愍。谥法“在国逢难”曰“愍”，算是十分贴切了。
第七代楚王楚恭王朱英㷿
朱英㷿，楚愍王庶第三子，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袭封楚王。由于父王去世之时年仅四岁，所以在他袭爵之前，王府事务都由叔父朱显槐暂掌，称为“摄国武冈王”。
就在朱英㷿袭爵之前的六月，俺答汗大掠京郊，明军无人敢于出战，这就是著名的“庚戌之变”。此后朝廷花了大力气进行边防建设，其中楚王朱英㷿进银三千两助边，皇帝龙颜大悦，一面赐敕奖谕，一面赐其书院名曰“纯心”。
俺答汗画像
到了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朱英㷿已经到了大婚的年龄。可他突然发现，嫡母（即前世子朱英燿之母）的名分居然还是楚世子妃。赶紧上奏朝廷，请求封嫡母为楚愍王妃。不然等他大婚之后，就会闹出儿媳是亲王妃，婆婆只是世子妃的笑话。壬午，从楚王英㷿请，封其嫡母吴氏为楚愍王妃。初愍王为世子，吴氏为世子妃。及进爵为王，吴氏尚仍故号。既袭封以请，许之。—《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二十一》
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八月，朱英㷿去世，终年三十一岁，谥曰恭。谥法“敬顺事上”曰“恭”。
第八代楚王楚定王朱华奎
朱华奎，楚恭王庶长子，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袭封楚王。恭王去世之时，朱华奎刚刚出生，所以朝廷命其叔祖武冈王朱显槐管理府事。
癸酉，命楚府武冈王显槐管理府事，以恭王子幼未名故也。—《明穆宗实录卷六十三》
历代楚王及首封郡王世系图
然而到了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湖广巡抚赵贤弹劾朱显槐“受贿杀人，罪恶暴著”，于是朝廷将其解职，命东安王朱显梡代管府事。到了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四月，朱显梡也因为“昏聩不堪付托”被革职。朝廷随即让朱华奎袭爵，算是平息了楚藩的乱象。
在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的时候，楚藩远枝宗室朱华越揭发朱华奎是“异姓假王”，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恭王的儿子。朱华越表示自己的妻子王氏，是恭王妃兄长王如言的女儿，而他得到确切消息，朱华奎这位楚王，其实是他的大舅哥，也就是姓王而不姓朱。
此事关系重大，湖广巡抚赵可怀、巡按御史应朝卿奉旨对此展开调查。但是经过各种刑讯拷问，只有朱华越及其妻王氏坚持朱华奎是“伪王”。身为地方官，赵可怀不敢拿主意，只能将此事上报。
明神宗朱翊钧剧照
而在文官集团一番骚操作之后，此事沦为内阁首辅沈一贯和次辅沈鲤的政治斗争工具。二人因此待勘在家之后，内阁只剩下年近七十的朱赓一人苦苦支撑。万般无奈之下，长期在后宫躺平的明神宗朱翊钧也只能亲自出面，宣布楚王“非假”，让两位内阁大佬赶紧回来干活。
诏以楚藩讦奏事情，年远无据，讐口难凭，非假甚明，不必再勘。便行与彼处抚按，启王安心整理国事。华越等着抚按官分别议处，奏来定夺，毋纵毋枉。—《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八十九》
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五月，张献忠义军从鸭蛋洲渡过长江，迅速攻占武昌府，将楚王朱华奎沉江处死。
张献忠剧照
据说楚王吝啬无比，危难之际湖广三司官员找朱华奎募捐，他老人家表示自己除了太祖皇帝所赐的金交椅之外，一分钱都没有。又据说张张献忠最后从楚王府拉走了数百万金银，还嘲笑楚王“朱胡子真庸儿”。
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张献忠烧毁凤阳明皇陵，又在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攻破襄阳之后杀害了襄王朱翊铭。有这样的例子放在前面，已经七十三岁高龄的朱华奎当真如此昏聩吗？其实按照《明史》的记载，楚王耗费资财招募了义兵，但这些人临战反水，将张献忠所部直接放进了武昌城。
其后，张献忠掠湖广，华奎募卒自卫，以张其在为帅。献忠兵至武昌，其在为内应，执华奎沉之江，诸宗无得免者。—《明史卷一百十六·列传第四》
朱华奎墓园遗址
结语：朱华奎死后，其双胞胎弟弟朱华壁倒幸免于难，在南明弘光年间袭封楚王，隆武二年（公元1646年）六月去世。据钱海岳《南明史》记载，朱华壁死后，其弟朱华堞嗣封楚王，永历三年（公元1649年）自刭而死。当年七月，其弟朱华廛袭爵，不知何年去世。此事真假难辨，因为《明实录》明确记载恭王二子，怎么会又冒出来那么多儿子？
自愍王遇难，恭王早逝，两位暂摄国事的近枝郡王只顾私利以后，整个楚藩的风气就开始急转直下，再也不复开国之初的贤良。这恐怕也是明末的时候，楚藩在武昌，不能像周藩在开封那样多次击退义军的攻势。
不过话说回来，朱元璋当年亲王戍边的国策，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还真不好说。如果崇祯年间朱华奎手下还有武昌三护卫，区区一个张献忠，能翻出什么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