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是红楼梦诸多人物中,不论风评还是真实性格都很拧巴,两极分化严重的人。
王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夫人,和丈夫贾政育有两儿一女,身后还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样靠得住的娘家。这些硬件,足以奠定王夫人人生赢家的番位。
可在王夫人身上,能看到一点完美人生的影子吗?没有。王夫人给人的印象要么暮气沉沉万事不争,要么杀伐决断刻薄凶狠。
王夫人给人的印象为什么会这么相互矛盾?这是由王夫人的性格特点决定的,那就是她无可救药的控制欲。
王夫人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可能很多朋友看到这个推论会感到有些惊诧,不急,听笔者慢慢分析:
刘姥姥曾经说过,王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个言语爽利的人。估计和侄女王熙凤差不多,风风火火,嘴上功夫和行动力样样来得。
但后来的王夫人却变成了没嘴的葫芦。有人认为是因为长子贾珠的早逝,让王夫人性情大变。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会让人痛入心脾,尤其还是寄予厚望的长子。但除了贾珠,王夫人还有一子一女在手。
长女元春进宫后混得风生水起,从女史做起,后被封为贤德妃,一路加封,直到贵妃。贾元春是整个贾家女性的天花板,给贾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
有这样有出息的女儿,还有个人见人爱的小儿子宝玉傍身,王夫人就算再为贾珠的逝去悲伤,也不至于一直走不出来。
因而,王夫人的改变,另有缘由。
一个人性情大变,大多是受挫太多,欲望得不到舒展,只能无奈蛰伏,以图寻找机会,伺机再起。王夫人就属于这种情况。
王夫人极强的控制欲,从红楼梦开篇,黛玉刚进贾府时,就表现出来了。
黛玉母亲贾敏过世,贾母派船到苏州把外孙女黛玉接到身边,要亲自抚养。
黛玉刚进荣国府,乍见一大屋人,除了外祖母贾母,因为年龄的关系好认,其他人看着全都是一脸懵。
王熙凤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办法,一句“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
用看似放诞无礼的举动,在众人面前脱颖而出,也让黛玉记住了她。
作为王熙凤的姑妈,王夫人抢镜的手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都在说黛玉,但王夫人却冷不丁地问凤姐:这个月的月钱发了没有?
检查工作发月钱这些事这时候问很违和,很不合时宜好不好?王夫人是荣国府的大管家,总裁,王熙凤是她指派的CEO,他们两个是上下级关系,谈论工作,换个地方可以不?
偌大的荣国府,连个办公室都没有?这不可能吧?所以换个地方谈论工作这事,不仅可以,也应该。
但王夫人就是要在外甥女黛玉的首次见面会上,不按牌理出牌,旁逸斜出横插一句。这是为什么?就为了控制场面,刷存在感,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王夫人的潜台词就是告诉黛玉:看懂没?林姑娘,别看这一群女人各个妆容精致,衣饰华丽,但我王夫人,是管理者。
尤其是王熙凤回答月钱已经发了,但没找到王夫人昨天说的那样的缎子。王夫人听了马上说:“有没有,什么要紧。”
随后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瞧瞧这几句走错了场地,看似平淡无奇的话,是不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估计林大姑娘黛玉小妹妹,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战战兢兢,对这个二舅妈有所忌惮和生分的。
后来贾母让黛玉去拜见两位舅舅。虽然贾赦和贾政这两个舅舅都没有现身。但大舅妈邢夫人和二舅妈王夫人对黛玉迥然的不同态度,更进一步诠释了王夫人的控制欲。
邢夫人对黛玉,无论真假,起码表面上表现得很“舅妈”。不仅牵着黛玉的手一路同行,而且嘘寒问暖,完全没有让人感觉不适的地方;
而黛玉去拜见贾政时,贾政斋戒没见着,王夫人也没有第一时间现身。而是让丫鬟婆子带着黛玉先正室再耳房,然后又去东廊三间小正房,这才见到王夫人。
林黛玉被人像牵线木偶似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左一个屋子右一个屋子地转,心情肯是越转越寒,越转越恐慌。
而这恰恰就是王夫人的真实目的。先打压控制黛玉的情绪,为自己接下来的目的做铺垫。除此之外,笔者实在想不出王夫人一见面就难为黛玉的理由。
果然,寒暄没两句,王夫人就给黛玉下了指示:以后离我儿子宝玉远点。
可惜黛玉人小心大,竟然没有被王夫人先前的一系列操作唬住,反而思维缜密清晰,有理有据地回怼王夫人:
我来贾府,自然是和姐妹们在一处。你们家如果规矩大,非要和我们小孩子讲什么男女有别,那兄弟们就应该分院别住。面都见不到,咋招惹?
黛玉的回答,虽然烟没出火没冒,但句句都在裉节上。逼得王夫人只好和黛玉解释:因为老太太喜欢宝玉,所以一直和姐妹们一处娇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长辈说话你答应就完了,照做就行了。竟然逼着我一个诰命夫人给你解释,王夫人和黛玉的这一回合,瘪子吃大了。
这也是后来的王夫人为啥那么不喜欢黛玉的原因。第一次交锋就败北,老脸挂不住。因为王夫人讨厌黛玉,所以连长得有几分像黛玉的晴雯都容不下,都要抓个错赶出去。
治不了林黛玉,我还治不了一个家生女儿吗?控制不了的就毁掉,可见王夫人对林黛玉成见之深。
王夫人之所以喜欢薛宝钗,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薛宝钗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听话的,乖顺的,想你之所想,达你之所愿。能满足王夫人的控制欲望。
王夫人信佛,经常吃斋,念珠不离手。这么一个“大善人”,做出的事情可不那么美丽:
宝玉和金钏戏谑,王夫人勃然大怒。不顾金钏从小伺候自己的情分,毫不留情地把金钏赶了出去,导致金钏屈辱地跳井身亡。
知子莫如母,宝玉什么德行王夫人很清楚。宝玉和金钏的戏谑,错在宝玉而非金钏。
就算王夫人要护犊子,迁怒金钏,也用不着下这么重的手,竟然直接把金钏开除出荣国府,这等于一举端掉了金钏的饭碗,毁掉了金钏的前途。
王夫人对金钏的雷霆之怒,和赶走晴雯的原因异曲同工:控制欲发作。
尽管置身豪门,但王夫人其实活得很憋屈。婆母史老太太身体康健,虽然表面上早就放权给了王夫人,但却事事掣肘。
尤其在宝玉的问题上,王夫人是被剥夺了养育权和教育权的。从小养在贾母身边的宝玉,情感倾向也明显偏于祖母而非生母王夫人。
这对王夫人来说是最大的伤害。但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大环境中,王夫人不敢也不能和贾母争夺宝玉的抚养权,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气不顺,志不舒的王夫人,除了寄情佛祖,以求心情的短暂安宁,韬光养晦,哪儿还有其他办法呢?
但只要环境允许,王夫人那无可救药的控制欲,就会如山东济南的趵突泉一样,噗噗直冒。
长期被压抑的王夫人,要么不发怒,发怒就是雷霆之怒。避之者生,挡之者死,谁撞上,谁倒霉。
当然,像贾母林黛玉这个级别的,王夫人只能使谋略用阴招,例如拉着亲妹妹薛姨妈和外甥女薛宝钗,撺掇个金玉良缘对抗木石前盟,阻止黛玉进贾家的门。
但对金钏晴雯这个级别的,只要撞了红线,王夫人就会毫不容情,控制欲拉满,实施干净彻底精准的降维打击。
王夫人控制欲强的另一个佐证是贾兰。贾兰是贾珠留下的唯一孩子,贾政这一支的长房长孙,地位何其尊贵?
可亲奶奶王夫人对贾兰,完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关心和牵挂。整部红楼梦中,王夫人和贾兰祖孙俩,连一次互动都没有。
王夫人对贾兰,体现不出隔辈亲的原因,依然是王夫人的控制欲。而且和宝玉的情况很类似,只不过贾母换成了李纨。
出身清贵之家,书香门第的年轻寡妇李纨,把人生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贾兰身上。亲自养育,亲自教导,不容他人染指。
李纨的举动,显然得到了荣国府真正掌舵者贾母和贾政的支持。这是源于贾母和贾政对李纨家庭背景和教育理念的信任。
但在王夫人的角度,事情就变成了:婆婆可以把自己的儿子带过去养,自己却不能照样打样把孙子带过来养。
同人不同命。可以想见王夫人的心理阴影面积得有多大?
王夫人控制欲强,但很懂得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控制不了的就暂时放手。对贾兰这个亲孙子,采取疏远的态度,就是基于此。
当然还没有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的王夫人,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把自己的掌控力露一小手:
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不仅拔掉了晴雯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还顺带手把贾兰的乳母赶了出去。
赶走晴雯是间接出了对黛玉的气,赶走贾兰的乳母就是给不听话,但有上层撑腰的儿媳妇李纨一个警示。
王夫人那无可救药,但有贾母压着,不能横冲直撞,快意恩仇,只能如幽灵般时不时现身的控制欲望,就只能这样在夹缝中生长。
尽管这样,王夫人的破坏力也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