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七绝》第四十九章竹丝引渡金拐佛杖(柳残阳)

拾光长河慢踏入 2024-04-18 03:11:08

第四十九章 竹丝引渡 金拐佛杖

百忍大师沉寂而肃穆的面容上,这时微微显出一丝激动之色。是的,统率天下武林的少林一脉,在与一个江湖帮会的搏斗中,竟然丝毫没有占到便宜,而且严格的说来,反还吃了亏。

虽然,任这个帮会在江湖上的声威是如何的慑人,但在少林派来说,这总不是一件有颜面的事啊!

他这时深深的沉思了一刻,暗自下了个决定,要以自己这一派武林宗师的身份,与“冷云帮”帮主,素来有未遇敌手之称的“玉面修罗”一较长短。在他刚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这时在大厅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

早先出去的无为大师及两名灰衣僧人,此际已恭敬的立于门边。跟着,一声清劲的咳嗽声响起,厅门走进一位形态十分怪异的老和尚来。

这和尚身着金红色的袈裟,身材又高又长,脸上瘦骨嶙峋,棱角鲜明突出。最令人惊异的,却是他凹陷如一只深碗似的顶门。

这老和尚双目细长,仅剩一缝,嘴唇也紧紧的闭合着。从他颔下那全呈银白色的须髯及眼角深刻的皱纹看来,他的年龄恐怕已在九旬以上了。

自这老和尚的身形始才出现在门口,大厅中的少林弟子,立时全然肃立躬身,合十为礼。甚至,连掌门方丈百忍大师也不例外。

这老和尚微微一笑,连眼皮子也不再撩一下,晃动着他那枯瘦的身躯,飘然向百忍大师行来。他脚步的每一次移动,都是那么轻飘,好似根本没有沾着地面似的。他那枯瘦的身躯,亦好像随着空气的流动,悠然而起,宛如丝毫没有重量一般。

这时,他晃着身上那袭与他身体极不相称的金红袈裟,来到百忍大师面前,当胸合十,却仍然没有说话。

百忍大师面孔上,露出一丝虔诚而恭谨的笑容,和声道:“今晨有‘冷云帮’濮阳施主等人,为百悔师弟之事,来寺中做一了断,此事关系甚大,弟子不敢私自裁决,故而斗胆惊动师叔佛驾,失责之处,尚祈师叔恕之!”

身披金红色袈裟的老和尚,轻轻点头,嘴唇牵动一下。于是,他那脸上的皱纹,便更形深刻了。这时,他并未落坐,依旧像其它的各代僧人一样,静静的立于百忍大师身后,沉静的好似天榻下来,也惊动不着他似的。须知少林派寺规甚严,任你辈份如何崇高,见了掌门方丈也不能落座。

百忍大师这时,并未将这老和尚为濮阳维等人引见,他又轻轻落坐,神态上,却流露出一股若有所恃的满足与自信。

濮阳维自这老和尚现身时起,便觉得心中一动。待他仔细凝注之后,平静的心神,立时更加波动起来。因为,濮阳维本身是个武林中绝世的高手,自然,他对同样精于此道的人,有一种更精锐于旁人的观察。

这时,他暗中肯定,这位身披金红袈裟,较之百忍大师更高上一辈的老和尚,可能将是他下山以来,所遇到的一个空前劲敌。

濮阳维正在估量的时候,百忍大师却沉声启口道:“濮阳维施主,适才你我双方,已较过三场,施主们功力之高,确不愧为江湖中称霸一方的人物……”

百忍大师说话极有技巧,他轻淡的将自己这方较为吃亏的事实,一句带过。

这时,他的目光向濮阳维等人面上一扫,又道:“不过目前虽可说是胜负相若,未分轩轾……却未知濮阳维施主是否尚有意赐教老衲几招绝学?”

濮阳维早就料到,自己与百忍大师的这场搏斗,已在所难免。他这时朗声一笑,说道:“大师能对在下多加点化,以开茅塞,在下乃求之不得之事。”

百忍大师连道不敢,正待自坐位上立起。但是,濮阳维却面容一凛,冷然道:“不过,在下于大师赐教之前,甚想一试素有血痔铁胆一孤僧美号的百空大师一身绝学。”

百忍大师闻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怔。但是,就在他尚未决定是否应派百空大师出战之前,这位少林寺刑堂首座的百空大师已厉然的一笑。向百忍大师合十道:“启禀掌门师兄,承濮阳施主如此看重老衲,老衲亦久思一会濮阳施主名震天下的‘天魔十二式’就请师兄准予出战。”

百忍大师略一沉吟,有些不太情愿的颔首应准。

百忍大师之所以如此为难,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则高手相斗,甚耗真力,若濮阳维与百空激战下来,体力方面,多少亦会有些损耗,便是自己稍停上去接战得胜,也会落人口实。再则百忍大师虽未亲睹“玉面修罗”之身手,但见他神态之沉稳,双目所蕴精芒之足,即知实不易相与。

若是百空大师再度战败,这又是多么令少林寺难堪的事呢?只是,百忍大师顾虑虽多,却已无法收回成命了。

百空大师缓步行出,深沉的立于大厅正中,徐徐将两只宽大的袍袖扎好。由他这个微小的动作,就可看出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血痔铁胆一孤僧”面对着眼前的劲敌,心中是如何的慎重了。

濮阳维神色自若,他向“力拔九岳”俞大元含有深意的一瞥,彷若在告诉他:“等着瞧吧!大元,看我为你洗雪适才一掌之仇。”

濮阳维这时自位中立起,微微一跨步,顿时彷若空中的一片羽毛,飘然移出两丈之外。

少林僧人俱不由心中一震,暗暗的叫了一声:“这是‘细柳飘’的身法!”

随着濮阳维身形的移动,血痣铁胆一孤僧的面孔上,已倏然变色。虽然,他是在尽力的镇静着自己。

那立于百忍大师身后的老和尚,双目随着濮阳维飘起的身形微开骤合。假如你目光尖锐的话,你便可以自这老和尚极快开合的眼帘中,看到一股摄人魂魄的神光。

血痣铁胆一孤僧眉心那粒殷红的朱砂痣,这时也变得更加艳红。他双手合十一礼,沉声道:“老衲有僭了!”

濮阳维亦长揖还礼,只见百空大师倏而展开身形,在厅中游走起来。

濮阳维双目半合,嘴角上浮起一丝极为奇异的微笑。如果我们详细分析他这微笑的话,无疑的其中实包含有一丝轻蔑的意味在内。

蓦然。百空大师冷叱一声,身形如电扑上,指顾之间,就攻了九腿十六掌。其身形之快速,出力之均匀,足可列为武林中顶尖高手之流。

濮阳维长笑一声,极为诡异的旋身至百空大师身后。身形之快,就好似一个不可捉摸,无形无影的幽灵。

百空大师陡然一惊,“豹尾脚”突施,向后急蹴而出。但是就在他察觉脚尖踢空的一霎那间,一股炙热得令人呼吸皆窒的劲气,却突然压到。他闷喝一声,努力将身形向后彻出。

濮阳维这时身在空中,嘿然一笑,双掌连绵而出。如山崩海啸似的炙热劲风,逼得百空大师左闪右躲,形态十分狼狈。

濮阳维这时在双掌的连环推出下,身形已疾扑而至。

百空大师暴喝一声,上下翻掠,“百步神拳”倏而施出。但是,濮阳维的身形,却恍如一缕飘渺的轻烟,在那阵罡烈的劲风中,飘然来去,行动是那么的洒脱,那么轻柔。

忽而,百空大师那枯瘦的身躯猝然暴退,借着一声大喝,双掌施出一招“百步神拳”的菁华绝技:“瑞气呈祥”。呼轰的掌风,顿时如一道汹涌的河流,滔滔涌到。

濮阳维身形电转,在空中忽上忽下,双掌幻化成漫天遍地的掌影,向百空大师反袭而到。又是一声暴叱,两条人影以匪夷所思的快速,在厅中翻腾起来。

少林掌门百忍大师,他较厅中任何一人更注意濮阳维的身手。这时,他面孔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再也找不着一丝含着自信的笑容了。因为濮阳维那奇异玄奥得令人惊骇的武功,有些简直已不是人类天赋的体力所能做得到的……

立在百忍大师身后,身披金红袈裟的老和尚,那细长的双目,此际不自觉的缓缓张开,紧板的面部肌肉,亦微见松驰。

这时,厅中二人约略激斗了近百招左右,血痣铁胆一孤僧百空大师,身形如电般在四处飞掠。猛厉的掌风,随着他身形的晃走,迭次激荡。

但是,濮阳维那雪白瘦削的身躯,却好似百空大师的影子一般,始终紧紧地附在他的身后。任这功力绝高的佛门高僧如何的闪、跃、扑、击,始终不能摆脱……

“力拔九岳”俞大元粗犷的面孔上,不自觉地漾起了一丝微笑……他这时已可确定,自己帮主必可履身他适才对自己的诺言:“挫败血痣铁胆一孤僧”。

忽而,濮阳维如影随形的身躯,这时倏然弹起,在空中微微一闪,竟好似海市蜃楼般,幻化成满空的白影,四面八方的向百空大师扑到。

厅中各人,只觉眼中白影晃闪,劲气如啸,根本已分不清濮阳维本人身在何处。

百忍大师悚然一震,在心中大叫道:“这是天魔十二式中的‘满天飞魔’!”

那顶门深陷的老和尚,面容亦不禁大大的抽动了一下。因为,凭老和尚这一身浩若湖海般的高绝武功,亦觉毫无把握能完全躲过这凌厉奇诡的一击。

刹时,满厅白影纷飞中,传出一声愤怒的叱喝。厅中骤然完全寂静下来。

濮阳维面含冷笑的峙立于地,他背着双手,极其潇洒的望着百空大师。而百空大师那金白相间的僧衣前襟,却印上了一只清晰的掌印。片片碎布,正从那掌印的痕迹之内飘落。最令人惊愕与难堪的,便是这掌印的位置,与百空大师适才印在“力拔九岳”俞大元身上的,竟是同一部位,而且分毫不差。

百空大师的面容十分凄惭,他眉心那粒殷红的朱砂痣,这时亦显得黯淡无光。

濮阳维长身一揖,缓缓说道:“百空大师,在下多有冒犯了……但是,大师此刻想亦能体会出,那适才败在大师手中之人,他心中的滋味,亦必不较大师好受……”

濮阳维暗中叹息一声,飘然回到位上。

百空大师向濮阳维的背影一瞥,好似悟出一件什么事似的,合什回至他适才站立的地方。

百忍大师那双棱棱生威的慈目,倏然张开。他轻轻站起身来,向那身披金红袈裟的老和尚什一礼,又好似在低声说着什么。

这时,大厅中的气氛,又出奇的紧张与严肃起来。因为,无论是少林弟子,或是“冷云帮”赴约的群豪,他们心中都十分明白,一场空前未有的武林激斗,恐怕就要来临了。无可置疑的这将是他们此生此世,首次仅见的高手较技。

“七煞剑”吴南云,这时跨步至濮阳维身侧,俯身低语道:“帮主,下一场恐怕就是少林寺掌门方丈亲自下场了……本座在此,预祝帮主得胜……”

濮阳维微微一笑。亦低声道:“谢谢你,南云,为了全帮,为了自己,在下都将全力以赴………”

正在这时,执掌着少林派最高权位的百忍大师,已凝步行至厅中。向濮阳维合什一礼道:“濮阳施主,老衲有心与施主印证一番,尚请施主莫使老衲失望……”

濮阳维发出一阵清越的笑声,也自椅中立起。他微微躬身还礼道:“大师客气了,在下愚鲁之质,难为栋梁,既然大师肯亲予赐教,正是在下之幸……”说罢,举步缓缓行至厅中。

百忍大师沉着的一笑,说道:“老衲想与施主比试两场,一为文比,一为武比……”

濮阳维心中一转,笑着说道:“只要大师有兴,在下无不奉陪……只是文比为何?武比为何?”

百忍大师好似胸有成竹,宏声一笑,说道:“老衲想与施主各自施展一趟轻功,至于胜负之判,好在在座各位,全为武林中素负盛名的高手,对此自可一目了然……此乃文比。”

濮阳维闻言之下,心中一阵冷笑,凝神续听下文。

百忍大师又清咳一声,说道:“至于武比么……便由老衲那条佛门善行金杖,在濮阳施主‘赤手金拐’之下讨教几招绝学!”

濮阳维微微一笑,颔首同意。

这时,百忍大师轻轻挥手,就有两名灰衣僧人,自大厅之外,拿入六根细若小指,长约两丈许的青竹,及一束线香进来。两个灰衣僧人将手中之物放下,躬身退至一旁。

百忍大师深沉的一笑,走向前去,将那六根幼细的青竹,轻轻插在大厅地面上的青砖隙缝中。他插下去的手法是如此轻微,是而那六根两丈余长的青竹,便虚飘飘的拦在其中。虚飘得就像甚至一阵微风的吹拂,也经受不起。

百忍大师拿起那一团白色线球,手中微一用劲,那团白线宛似活蛇般猝然飞出,分别缠绕在六根青竹的尖端。这飞出的白线,不过是普通缝制衣物时所用的那种,其粗细程度,尚不及一只绣花针,自然更是十分容易折断的。

百忍大师能以内劲贯入其中,轻而易举的分绕于高达两丈余长的青竹尖端,这份功力与身手,已足以骇人了。

濮阳维冷然望着百忍大师在亲自布置,他的面容,却丝毫未显露出任何一丝特殊的表情。

这时,百忍大师回过身来,微微的一笑。说道:“濮阳施主,这是老衲别出心裁想出来的一套小把戏,名叫‘竹丝引渡’……”

他目注着濮阳维的表情又道:“这种比试甚为简单,便是比试之人,分先后纵身跃上空中的青竹尖端,再于那六根青竹之间,连接的白线上,舞出一套拳法,但是纵身跃上青竹时,却要凭借着手中的这把线香,每向空中发射一只,便跃身踏在线香之顶,直到脚尖踏上青竹为止……这简陋之技,十分肤浅,倒令濮阳施主见笑了……”

百忍大师这番话一说出来,大厅之中,除了那身披金红袈裟的老和尚,及冷然卓立的濮阳维外,可说全已神色大变。因为,不要说这六根青竹,本来就已摇摇欲坠地,十分不好着力,便是六根青竹之间连接的白线,又是那么的细弱,恐怕连一只苍蝇落上去都要摇晃,更莫说是偌大的一个人了。何况,更要在上面舞出一趟拳法来。

尤其是纵身上那青竹之时,更不能直接跃上,尚要以手中线香凌空着力。这到底是一件艰难得几乎已不是人类天赋本能所能做到的事情,如何不令厅中诸人惊愕欲绝呢?甚至连身手高绝一时的“七煞剑”吴南云,及少林寺百字辈的各位高僧,亦自叹无此功力。

但是濮阳维却清雅之极的一笑说道:“大师这套青竹引渡,不但别出心裁,更是一种轻身功夫的绝高锻炼……在下虽然不能胜任,也只好勉力一试。”

百忍大师呵呵一笑,连道不敢!缓缓将身上金光闪耀的袈裟脱下,由一名灰僧人接过。

濮阳维并没有脱去那件银白狐皮的紧身衣,他洒脱的一笑,向侧旁一站。

“大力尊者”勒烈行这时俯在俞大元正旁,低声道:“傻小子,你看你们帮主的这份狂劲与潇洒,真是令人钦服之极,为师的一生还是首次看见这种奇材。”

“力拔九岳”俞大元亦低声笑道:“这叫什么竹丝引渡的功夫,可真叫人看了都心寒,不如叫他竹丝要命来得恰当……”

“大力尊者”正笑骂了一声没出息。

厅中百忍大师已开口说道:“濮阳施主,老衲便抛砖引玉,先行献丑了………”

说罢,百忍大师长吸一口真气,身形飒然翻转,拿在手中的一根香,也射至空中三尺。他那庞大的身躯一晃之间,已飘然点向那适才飞起的线香之上。他单掌一挥,一根线香又极为奇异的缓缓飞射五尺之高。

百忍大师双臂一振,脚尖一点线香,又腾身而起。这时,百忍大师的身形,已拔升一丈有余了。只见他手中的线香,一根接着一根飞出,他那修伟的身躯,亦好似与线香连衡成一体般,轻若无物的连连踏点其上。瞬息间,就立在第一根青竹尖端。

百忍大师的身躯虽立在上面,然而这幼细松驰的青竹,竟纹风不动,好似根本没有重量加在上面似的。

这时,只见百忍大师凝神沉气,抱元守一,一抬脚就飘身在另一根青竹尖端。眨眼间,他身形如电的一一踏遍。

这时,厅中诸人,俱皆屏息如寂,大睁双目,紧张与兴奋的凝注着百忍大师忽起忽落的身形。

此时,百忍大师已飘身至那六根青竹之间所连接的白线上。他极为从容,在那纤细得令人心惊的白线上游走。身形之快捷与俐落,就好似行走在平坦而宽敞的地面上一样。百忍大师蓦然微微一哼,身躯已极快的转动起来。

刹那间,拳风呼呼,掌影如山,原来,他在那幼细的白线上,正施展开少林七十二技中的“十八罗汉拳”来,一时只见人影翻飞,晃闪如电,身法,步眼,俱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百忍大师能将这套全以外家劲力为主的拳法,在那丝毫不能着力的悬空白线上施出,身手之高绝,确可谓无出其右了。

这时,百忍大师施展完了这套拳法,身形在空中倏忽一闪,已轻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气闲神定,微尘不扬。

随着他身形的降落,无数声的欢呼,骤而起自四周,无疑的,少林弟子们,正十分自豪于自己的掌门方丈,他们皆被这神乎其技的轻功所激奋了。

濮阳维微微一笑道:“大师轻功之佳,的确令人钦佩莫名……只怕在尚难及大师的十分之一呢?”

百忍大师合什笑道:“濮阳施主谬誉了,老衲耄矣!雕虫小技,实不值一哂……”

濮阳维不再多说,向百忍大师抱拳一礼,缓步向青竹下行来。他微微回头,向同来的三人一瞥,俊俏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深刻的微笑。这抹微笑,无疑地给予了“七煞剑”吴南云等三人,一种十分强烈的信赖与欣慰。

濮阳维拿着适才百忍大师交给他的一束线香,徐徐在六根青竹旁边走了一遍。

忽然,濮阳维将手连挥,手中线香,一根接着一根飞出。奇异的是,那些线香飞出的速度,竟是极为缓慢,每只间的距离,仅有尺许。而又是一根连在一根上面,骤然看来,就好似一根根的线香,若天梯似的一以迤逦排列着,直到青竹之端。这一手内家至高功力的显露,登时将大厅中的任何一人,震摄得目瞪口呆。

濮阳维手中线香甫出,他已长吸了一口真气。于是,他的身形就彷若浮在空气之中一般,倏然飞升。他快捷的点着正缓缓飞出的线香,就好似在踏着梯子一样,身形极为妙曼而优美的掠到青竹之顶。他的脚尖甫一接触着青竹,身躯即已急骤的翻仰起来。但是,任他如何晃动,那幼细松驰的青竹,却是丝毫不动。

蓦然——濮阳维老龙清吟般的长啸一声,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若鹰隼般旋回飞折,随意翩翔。他借着体内一股流畅而精纯的真气,做着与飞鸟完全相同的遨游。

这时大厅中,无论是少林弟子,或是“冷云帮”赴约群众,无不鸦雀无声,惊愕得哑口无言。

百忍大师双目凝注,面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表情。于是,他回过头去,目光一瞥之下,百忍大师却更惊愕了。原来,那身披金红袈裟的陷顶老和尚,此际正双目大睁,精芒如电的注视着空中。面上显露出一股奇特的惊异表情,而这表情,百忍大师差不多有五十多年,未曾在他师叔的脸上看过了……

这时,濮阳维已优雅而轻淡的在那六根青竹之端一一踏过。身形起落间,飘然落在那悬空相连的白线之上。接着,只见一条白影,以眩人神目的快速,在那白线上飞舞。一阵阵炙热的劲风,四散分开,空气中传来阵阵轻微的呼啸之声。

百忍大师心中不由一叹,暗忖道:“这便是那倾绝武林的天魔十二式啊!”他心中尚未想完,蓦然间,空中已有无数的白影在急骤地晃闪着。影敛人显,濮阳维却含笑立于座位之前。

厅中一片沉寂,不久,一片暴雷也似的喝彩声突然发出,历久不息。这不但有着“冷云帮”群豪的欢呼,更夹杂着少林弟子由衷的赞美。本来世上便没有什么敌我之分,一件至真、至美的事物,总是值得任何一个人为它喝彩的啊。而且,不论这喝彩人的地位与身份。

濮阳维这时向百忍大师拱手道:“班门弄斧,不入法眼,惭愧!惭愧!”

百忍大师缓缓立起。沉声说道:“濮阳施主神技惊人,莫怪能臣服四海,威震五岳,老衲钦佩不已!”这一场所谓文比的轻功比试,胜负之分,已不用再去赘述了。

少林寺掌门方丈百忍大师的轻身之术,虽然已倾绝一方,深奥无伦,但较之“玉面修罗”却又输了一筹。

百忍大师这时微一抬手,就见两名灰衣曾人,自厅外抬来一柄长约七尺,粗若儿臂,通体金光流灿的佛门善行杖。

只见这善行杖杖端,有一道宽约五寸,锋利异常的刃口,刃口之下,却连着一串九枚拳大的金环,杖身更雕满了龙纹。一见之下,便令人有一股威武慑人之感。

百忍大师伸手接过,在手中微一抖动,“哗啦啦”的金环震响中,这根沉重逾恒的佛门善行杖,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根灯心草似的轻便。

濮阳维微微一笑,向后一瞥,“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时大步行来,双手奉上濮阳维那柄通体赤金,重约四十余斤的赤手金拐。

百忍大师跃身厅中,单掌问讯,洪声道:“濮阳施主,便请赐教!”

濮阳维大步向前,肃穆的立于百忍大师前丈余之处。这时,他双手环抱胸前,双手拇指微翘,神态庄严已极。

百忍大师一见之下,不由心中一凛。因为,这正是“冷云帮”中,帮主对敌时的起手之礼,而且,若“冷云帮”帮主向对方施用这种礼节,那么,也表示他对交手之人尊敬与钦佩。

相传在“冷云帮”第二代帮主“毒手魔君”一生之中,交手时施出过这种礼节,亦不过只有三次。

而“玉面修罗”濮阳维,自下山行道以来,以只是第二次施用此礼,(第一次是与“七煞剑”吴南云较技之时,事见本书第八章)

百忍大师这时将佛门善行杖斜举,左掌当胸问讯,神态亦十分肃然。这正是少林弟子的开山礼仪。

濮阳维沉声道:“得罪了!”说罢身形倏然拔空,赤手金拐化成一道金红豪光,当头压下。

百忍大师大喝一声:“来得好!”双臂一振,善行杖金环骤响,宛如一条金龙般盘舞迎上。“哗啦啦”巨响中,人影骤而分射。

濮阳维长啸一声,赤手拐连演绝学,“上天下地”“彤云密合”“混沌初开”连环三招,急展而出。

百忍大师嘿然一声,善行杖金芒倏展,挥舞如风,“哪咤扰海”“烈焰耀金”“潜龙升天”三绝招,亦如电掣般施出。

濮阳维长笑一声“毒手魔君”谪传的八十一式“赤手拐”法,也如天瀑倒流,滚滚而至。一时金赤光华,如雷电耀,往来纵横,眩人心魄。

百忍大师此刻所施展的,乃是少林镇山绝技之一的“韦陀金刚杖”法。善行杖起若金虹横空,又似波涛千重,金光闪耀,宛如旭阳初升。杖风如雷,又似山崩海啸,威势惊人已极。

眨眼间,二人已互拆了七十余招。

百忍大师心中十分惊异,因为他自接掌少林门户以来,已逾三十余年,以手中一柄“佛门行善杖”及少林七十二种神功中,他所练成的二十四种绝技,就不知打败过多少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但是,他此刻却深深的震惊了。因为,目前的对手,乃是他三十年来,前所未遇的第一个劲敌。

百忍大师只觉对方赤手金拐所凝成的劲力,绝似一片浩瀚无际的湖海,含蕴着一股深厚无边的威力。又好似滔滔不绝的江河,绵绵荡荡,永无尽绝。

他倾力的施展着佛门善行杖中的菁华招术,要尽力以自己六十余年的艰苦锻炼,来击败这生平仅遇的劲敌。

濮阳维这时亦已聚会了全身功力,将一口先天之气,完全贯注于赤手金拐中。他巧妙的旋回着“金罗步”借着那一阵阵幻异无伦的步法,找寻任何一丝几乎细微得不易发觉的空隙,向对方展开凌厉的攻击。逐渐——三百招过了。五百招又快接近,这两个武林中的泰斗,正为着彼此的帮派,为着自己今后的荣辱,做着孤注一掷的激斗,此时天色渐暗,雪花又飞舞起来。

这阔大恢宏的大厅两旁,不知在何时燃亮了二十盏巨大的琉璃灯。青白色的光芒,照耀着四周,映像在少林寺僧人紧张的面孔上。映像在“冷云帮”群豪风尘仆仆的容颜上。同时,也映着大厅中两条翻飞如电的人影。青萤萤的火光,激奋着每一个人的心,跳跃,奔腾着……

这时,场中的拚斗,已更形激烈,“当当”的兵刃交击声,随时可闻。然而,那悠长的金属撞击声,却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魄,紧绷着每人的神经。

“大力尊者”勒烈行这时一抹额际汗珠,低声向吴南云说道:“吴大侠,依阁下之见,谁能赢得这场拚斗?”

“七煞剑”吴南云深沉的一笑,异常坚定的说道:“胜利永远是属于‘冷云帮’的!”

勒烈行轻轻一拍南云肩头,表示同感。

“力拔九岳”俞大元这时,一摸那光秃秃的头顶。说道:“师父,若以那百忍大师的功力来说,只怕徒儿最多祗不过能接下百招左右……”他又向“大力尊者”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能支持多久?”

俞大元这句话,问得十分不聪明,因为“大力尊者”武功虽高,与百忍大师比较起来,却逊了一筹。也就是说,“大力尊者”不会是百忍大师的对手。

但是,武林人最好面子,明知打不过,口头上也不肯承认的。俞大元如此一问,简直是泄“大力尊者”的底。

勒烈行闻言之下,怔了一怔。随即低吼道:“妈的,傻小子,你简直在塌我的台嘛!好在吴大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这傻小子也不妨,若以为师的功力,与百忍大师对抗,四百招以内大概还没什么问题。”

“七煞剑”吴南云微微一笑,道:“以百忍大师身掌名倾天下的少林门户来说,乃是一派宗师的身份,打不过他也不算丢人……在下放肆的说一句,若是在下与他交手,倾上全力大概也只能抵挡五百招左右……”

三人虽在说话,目光却紧紧凝注着场中,毫未放松。

这时,濮阳维与百忍大师之战,差不多快接近千招了。

少林弟子已个个面上变色。因为,百忍大师乃当今少林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是身为掌门之尊,若万一在濮阳维手中败北,那么,不但百忍大师以往声誉要尽付流水,而少林派的威望,也会从此一落千丈。

不但少林寺弟子全都惊恐万分,甚至连那神色刻板冷漠,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面上神色亦十分紧张。

这时,执掌少林监院的百缺大师,悄悄行至百悔大师身侧,沉声说道:“百悔师弟,听说这“玉面修罗”的一身武功,除了样样超绝外,他最倾绝天下的绝技,却是那‘修罗九绝式’不知此言确否?”

百悔大师黯然点头,哑声道:“不错,据外间传说,他那‘修罗九绝式’施出以来,尚没有任何一人能幸免剑下,甚至连海上称尊的‘黑砂岛’岛主巴豪亦仅只能接下六招……唉!这些罪过都是老衲一人招来,只怕他日涅盘之后,也会打入阿鼻地狱……”

百缺大师面孔一板,斥道:“师弟何须如此!须知便是没有师弟的事情插在其中,我少林一派亦不能容人如此横行无忌!”

百悔大师闻言之下,心中百般滋味交集,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他已悲痛到了极点。

因为,若是百忍大师万一败北的话,少林寺威信骤落,这些灾祸,都等于是他一人招来。便是不受同门的指责,以后悠长凄苦的岁月里,那良心的煎熬,也足够他消受了。前思后想,这不都是三十年前做错了一件事么?……

时光在众人的惊愕与紧张中,悄悄的流过。厅中的两条人影,这是也缓缓停下手来。但是,他们并不是疲累了,更不是就此收手。

二人俱是紧张的注视着对方,沉寂了一刻,又大喝一声,纵身扑上。如此周而复始,缓缓不绝……。

“七煞剑”吴南云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帮主与百忍大师的最后决胜关头,已快到临。

因为,这时二人已将拐杖上的招式完全用尽,不得不断续的停手,在脑海中另外思索创造一些奇诡的绝招,再向对方攻去。因而百忍大师与濮阳维此刻动手的招式,完全是一些妙绝人寰,险至峰巅的奇招。

一片沉寂笼罩在四周,只有各人深沉急促的呼吸声,点缀着这空旷深幽的演武厅。

蓦然——濮阳维与百忍大师俱皆同时大喝一声,两条人影,又缠斗在一起。

百忍大师,这位少林派第七代的掌门高僧,他这时已将前所未有的精力,完全投注于这场激斗之中。因为,他不能不为少林派今后在武林中的地位,作最大的赌注。

也就是,少林一派今后的兴落,完全担负在他这一战之上。因此,百忍大师咬紧牙关,任额顶的汗珠淌下,任那强而有力的四肢逐渐酸麻,他也只能拚起精神,怒睁双目,做着一生中可能是最艰苦的一次搏斗。

濮阳维呢?要知道在他所有武功上,这赤手金拐乃是他较弱的一环,但是,既使如此,也足以抵敌天下任何一位高手。他十分明白,百忍大师竟能在自己手中,拆了将近两千余招,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事。同样的,他也知道,要以赤手金拐胜百忍大师,恐怕也不可能。

人影骤分又合,金芒拐影起如长风巨浪,像是大海中层涌来的波涛,好似永远无绝无尽,永不停止……。

这时,坐落一旁的“七煞剑”吴南云,面孔上变得十分苍白。因为,他对眼前这无止无休的激斗,感到大大的恐惧起来。他可以看出,濮阳维与百忍大师二人出手时,俱皆以真力贯注于兵器之上。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再加上这快到午夜的时间,精力的消耗,是无庸赘言的。但是,二人却好似丝毫未感到疲乏,依旧在闪电轰雷般的交手着。

一个人的精力,难道竟会如此出乎人意外的强韧么?

蓦然,大厅中又接连响起了无数声惊人心魄的金铁交击之声。两条人影又极快的互攻了三十余招,在那先前的金铁交击声,犹自余音袅袅之际,两条人影却倏然分开。

厅中各人急急闪目瞧去,只见百忍大师手扶善行杖,浑身汗水,已将那一身紧身僧衣浸透。他大声的喘息着,胸前急骤的起伏……。

濮阳维依然冷冷卓立,神态沉稳。但是,他面孔已雪白得几乎与身上所著的银狐皮袍的颜色一样了,周身亦在簌簌的轻颤着,显然,二人都已近乎虚脱的状态……。

百忍大师合什当胸。喘息着道:“濮阳……施主老……老衲对……施主这……威……摄天……下的……的绝……技……表示无……衷心的……钦……钦崇……”

濮阳维冷冷的抱拳一揖,喉咙一阵颤动,他彷佛在努力的吞咽着什么!是的,他正在吞下那涌至喉头的一口鲜血。

这时,他低哑的说道:“大师功力绝代,无出其右,令人钦仰之至,这番比试胜负之分,未知大师做何评断?”

他此言一出全厅之人,又全然紧张起来。每个人的神经,都好似一根根绷紧了的琴弦。

每道目光,都好似充满了期待的神色。不错,因为这不啻是等于双方帮派兴衰的宣告啊!百忍大师喘息了一阵,双目注定濮阳维,嘴唇微微蠕动。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句完全相同的话已从二人的口中脱出。

“施主胜了……。”

“大师胜了……。”

又在同时,二人也怔怔的望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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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光长河慢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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