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一般来说,解读一个王朝我们都是从政治、经济、军事这些宏观层面去层层剥茧,但其实,这些宏大背景的背后都是人,只有将人搞清楚了,我们才能将一个王朝的实相还原得更加立体、清晰。比如,解读隋王朝,我们就完全可以从杨素这个个体入手,读懂了杨素,我们也就能击穿由碎片化的历史信息构成的复杂图景,还原一个无比清晰的大隋王朝。
因为,杨素几乎参与了隋王朝包括军事、政治、人事、大型工程建设等一系列大事,深度影响了隋朝历史。
先说战争。581年二月十四日,杨坚建隋之后在军事层面主要面临兼并南朝的大事和北境的突厥问题,而作为开皇年间重臣的杨素都是重要参与者。
开皇八年(588)十月二十八日,文帝正式按下了军事兼并南朝的启动键,隋军以晋王杨广为主帅,分别从八个方向向南陈进军。一般来说,北朝对南朝的兼并之战,从位于上游的蜀地出兵以顺流之势东下的都是主力部队,比如西晋灭吴的王濬部。
隋军此次南征基本复制了晋灭吴的作战方案,由杨素率领水师出奉安(今重庆奉节县),顺流而下。
十一月初,杨素部就和陈军在狼尾滩(今湖北宜昌市西北)交火,斩杀陈军大将戚昕。接着,杨素率军继续东下,隋军战舰密密麻麻覆盖了长江江面,在巨型战舰的衬托下,杨素的形象变得异常伟岸,沿江的陈朝军民看到之后是惊呼:“清河公真乃江神也。”
呵呵,“网红”。
总体来说,隋军灭陈虽然动用了举国之力,但具体过程是乏善可陈,因为,随着巴蜀、江陵、淮南等战略重地的丢失和南陈军功派的陨落,北朝兼并南朝只是时间问题,属于顺势而为。
再加上南陈此时政治混乱,所以隋军几乎没经历什么大战就轻松实现了攻灭南陈的战略目标。次年(589)正月二十二日,隋军统帅晋王杨广就进入了建康城,正式宣告了南陈的灭亡。
和西晋灭吴不同的是,杨素水师并没有前往下游作战,而是在中游吸引了陈军主力,保证了下游晋王部对建康政权的顺利攻灭。
战后,文帝打赏功臣,杨素进爵越国公,食邑三千户,赏赐绸缎一万匹,粟米一万石,杨素长子杨玄感也被赐予“仪同三司”的头衔。
自此,杨素家族真正成为隋帝国举足轻重的重要势力。
虽然杨素也佩戴着关陇贵族的标签,但其并不属于这一集团的核心,在宇文泰建立关陇军政集团之后,杨素之父杨敷仅为食邑八百户的侯爵。在之后攻灭北齐的战争中,杨素才以军功获封清河县子、清河郡公。
杨坚建隋之后,杨素因为是其门生故旧,因此也得到了重用。
至于文帝为何会重用杨素,除了能力和心腹的考虑之外,笔者认为,其还有意于培养新的贵族来制衡老牌贵族以加强皇权。
因为,制衡、打击关陇贵族是隋朝两代皇帝都在做的事,文帝重用杨素绝对有这方面的考虑。
文帝培养新贵以打击老牌贵族 图源/剧照
这其实不难理解,你想,关陇核心家族本来就实力雄厚,如果继续积累军功,那文帝的压力得有多大呀。
此后,杨素就始终是文帝朝军事领域的中流砥柱。开皇十年(590)年底,江南爆发了大面积叛乱事件,起义军多则数万,少则数千,攻城略地,几乎恢复了整个南陈故地。
和当年的大秦一样,大隋虽然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一统的历史使命,但江南和大隋系统的粘合力还是非常之差。
这一次,文帝选择的平叛主将是在平陈之战中表现突出的杨素。
由于江南叛军是多点开花,没有形成合力,所以杨素凭借关陇强大的府军和史万岁这样的猛将也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平定了江南。此次军功的累积使杨素个人及其家族的地位再一次跃升,成为足以叫板老牌关陇贵族的新的政治势力。杨素的另一个儿子杨玄奖也被文帝赐予“仪同三司”的头衔。
可见,杨素全程参与了平陈和平定江南之叛的战争,是隋朝一统这一历史事件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者。
另外,隋帝国对于突厥的战争杨素也是主要参与者之一。开皇二十年(600)四月,突厥的达头可汗分兵两路入侵隋朝,文帝命杨广、杨素、长孙晟从灵武出兵抵御突厥骑兵。
长孙晟就相当于西汉武帝时对匈奴用兵时的张骞,对突厥的政治、地理、军事等极其熟悉,在长孙晟的指导下,隋军大败突厥骑兵,斩首一千。
在站队晋王杨广并助力其谋得太子之位后,杨素也自然被杨广引为心腹,成为协助杨广解决政治、军事问题的主力。
仁寿四年(604)七月二十一日,杨广登基之后,隋王朝随之爆发了时任并州总管汉王杨谅的叛乱。对于平叛人选,杨广依然是以杨素为将,杨素也没有辜负杨广的期望,仅用了不到两个月就成功平定了叛乱,助力杨广坐稳了皇位,成为大业初年最大的功臣。
由此可见,杨素是隋朝初年一系列战事的重要参与者,由于军事是政治延伸的属性,所以杨素也深度影响了隋朝初年的政治。
对于杨素的军功我们也不能单纯从能力层面论述,毕竟其职业生涯正好和隋朝国力的上升期重合,属于历史的幸运儿。但其治军确实还是有一套的,一手黄金,一手大刀,属于铁血人物。
杨广在稳定帝位之后就手拿其早就绘制好的“大业”图纸开始在帝国的大好河山上“挥毫泼墨”,而杨素就是将大业图景进行落地的执行人。
大业元年(605)三月十七日,炀帝正式下诏营建东都洛阳,作为炀帝的心腹,杨素顺理成章成为总负责。
对于大型工程建设,杨素其实是有经验的。开皇年间的仁寿宫正是杨素作为总负责营建的,杨素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将一座宏伟奢华的宫殿呈现在文帝面前。
不管是从极短的工期还是竣工后的效果来看,杨素都是在极力讨好文帝,由此也看出了杨素在能力之外的另一面:钻营。据史书记载,在营建仁寿宫的过程中民夫是死者以万数。
相信在营建东都的过程中杨素一定将其凌厉作风复制了过来。
东都作为隋唐经营关东和江南的政治中心,杨素作为负责人也是间接影响了历史。
东都洛阳是隋唐的政治中心 图源/网络
不过,不管是战争还是大型工程建设,杨素都只不过是朝廷战略的执行人,作为隋朝政治的核心人物,杨素也主动影响了帝国政治,那就是在文帝朝的储君之争中站队了晋王杨广,使杨广成功由藩王晋级皇太子。
当身处江南的杨广决定向太子之位冲刺时,作为杨广心腹时任寿州刺史的宇文述马上向其推荐了杨素,认为只有在朝中争取到了杨素的支持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
由此可见,杨素虽然是新贵,但此时已经是凌驾于老牌贵族之上的实力派,成为足以影响文帝决策的重量级人物。
同时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文帝在决策层面是有意将老牌关陇贵族边缘化,逐渐稀释这一群体对帝国政治的影响。
不过呢,文帝此人向来猜忌心极强,杨素能够成为文帝朝的常青树也从侧面证明了杨素的政治段位,说明此人的综合素质和政治的波谲云诡是高度匹配。
在文帝朝走红之后,杨素考虑最多的事就是如何将家族的权力、地位和财富延续下去,这件事在任何一个王朝都挑战极大。更重要的是,文帝将杨素的地位抬高之后必然会造成杨素家族与老牌关陇贵族的对立关系,如果失去皇权的支持,杨素家族的政治前途必定是充满凶险。尤其是在太子杨勇代表老牌贵族利益的情况下。
为什么杨玄感会与李密这样的边缘贵族发展为刎颈之交,其实就是杨素家族在朝中合纵连横加强家族政治势力的具体表现。
读懂了这一点,我们也就理解了杨素为什么位极人臣却还要站队晋王杨广冒政治风险的核心原因,就是想通过拥立晋王上位延续家族利益。
所以,当杨素的弟弟杨约将晋王的意思传达给杨素时,杨素几乎没有犹豫就和晋王达成了合作关系。
大家可能以为杨素是在冒险,实际上这正是杨素的精明之处。作为文帝的心腹,杨素早就读懂了文帝的政治意图,通过扶持新贵来打击老牌贵族以实现集中皇权的目的。
既然太子杨勇代表老牌贵族的利益,那么其大概率是会被换下的,文帝对太子的态度已经让杨素敏锐地嗅到了这一点。
如果杨勇被换下,那么上位的必然是晋王,因为晋王是文帝诸子中能力最强的儿子,而且还有灭陈军功的加持,稳定江南局面的政绩也是其加分项,更重要的是,晋王和关陇贵族有一定的距离,选晋王能够延续文帝打击老牌贵族的政策。
这才是文帝更立太子的深度考虑。
从这就可以看出,杨勇并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而是其不能作为文帝政治的继承人。
杨勇不能作为文帝的政治继承人 图源/剧照
杨素正是在参透这些之后才果断站队晋王的。本质来说,这不是冒险,而是一个精明政客的正常作为。
在打击杨勇的过程中,杨素几乎将其在战场上的残酷手法复制到了政治战中:足够精准、足够狠辣。
在文帝朝这场政治战中我们不必过于放大杨素和杨广的个人表演,他们不过是迎合了文帝的心思而已。
有一个细节有助于我们读懂这场政治战。杨素诬陷杨勇造反的理由之一是东宫养了一千匹马,事实上,杨素府上当时可是有数万匹马。这些事,文帝应该是清楚的。
之后,杨素又配合杨广精准地对蜀王杨秀(杨广四弟)进行了狙击,仁寿二年(602)十二月,文帝下诏,免蜀王为庶人,囚禁于宫中。
在通往皇权的路上,杨广又少了一个障碍。文帝驾崩之后,杨素的弟弟杨约更是在第一时间处理了前太子杨勇,为新帝及时清障。完了,杨素又通过军事手段平定了汉王杨谅的叛乱。
可见,大隋政治的走向杨素家族绝对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车轮。
但是呢,在时间的重力下,作为新贵的杨素家族也已经成为了所谓的老牌贵族,尤其是这个家族还有军功、拥立之功的加持,这就使杨素成为威胁皇权的存在,所以自然会被炀帝疏远、打压。杨素最终落得一个抑郁而亡的结局。
为什么杨玄感会在炀帝二征高句丽期间造反,一个是因为杨素的遭遇,更重要的是,玄感觉得其家族也有问鼎的实力。
当然,玄感可能也是为了自保,因为炀帝曾经对其心腹说过这样的话:“杨素要是不死,朕一定会灭他的族。”
由此也可见,大隋皇权对贵族之提防有多严重。
虽然玄感之乱被炀帝轻松平定,但是其却揭开了天下反隋的历史大幕,从此大隋的天下是烈火蔓延,直到炀帝被迫离开关中并被缢杀于江都宫。
这里多说一句,如果不是玄感起兵,那么炀帝当时是完全可以武力拿下辽东的,有可能,历史就会是另外一种图景,大隋有可能也不会二世而亡。
可见,大隋的周期也是间接被杨素家族所决定的。
总之,从大隋之兴,到大隋之亡,杨素家族始终是重要的参与者,经历了隋帝国的全周期,读懂了杨素家族,也就读懂了大隋。
最后再强调一点,杨素的崛起绝对不是能力的作用,而是其每一步都踩中了历史、皇权的需要。
历史上任何一个猛人本质上都是趋势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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