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张一成
歙县,出发前把拼音写在手心,免得读错了。
第一站是棠樾牌坊群,顿时就被恢弘的气势所震慑,来来回回数了一遍又一遍,每个细节都不想错过。恋恋不舍地告别牌坊群,来到徽州古城,景致赫然一变。巷陌街衢,府邸衙门,古色古香,气宇非凡。当地正在开展“夜读徽州”活动,设置了许多别具一格的广告牌,非常引人注目。是的,徽州应该用心来阅读。但是,阅读徽州的主线在哪里?是在璀璨的灯光里,在烧烤的香味里,还是在四季的轮回中?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我凑到导游图上细细搜索,希望能在上面找到答案。一位当地人见我反复琢磨,建议我再去参观一下渔梁坝。
公交车也就6站路,我欣然从命。
下了公交车,穿过弯弯曲曲的小路,踏着斜阳,三步两脚冲下陡峭的台阶,一条大坝瞬间映入眼帘,卧龙一般锁住青翠的练江。大坝清一色由锗红条石砌筑而成,在流水经年累月冲刷下,一块块岩石磨去了棱角,呈现出柔和的曲线。流水并没有就此罢休,依然不停磨砺,似乎想在石头身上刻画出更时尚更新颖的图形,如同志向高远的艺术家,把所有时间、所有精力、所有热情都用在修改作品上,永远不会满足,不会满足!
几位妇女在大坝上洗涤衣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行人。让逝水翻回到明清时期,这里可是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热闹非凡。徽商就从这里起航,把徽州出产的纸墨、茶叶、丝绸、棉布……源源不断地运往南北市场。满怀希望的贫家子弟,十有八九也是从这里出发,走出徽州,下苏杭,进京城,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没有硝烟的商战洪流中。历经岁月的洗礼,这里依然质朴无华,原汁原味保持着原有风貌,反倒成了一个冷门景点,鲜有游客问津。
景点清静却不落魄,河滩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卵石,大的如同足球,小的如同鹅蛋,干干净净,在夕阳照射下,如同铺了一地黄澄澄的金子。江水凉丝丝的,伸出手,让流水轻轻抚摸着肌肤,怪舒服的。大坝之上,水平如镜,两岸绿树青山倒影其中,婆婆娑娑,仿佛水底隐藏着另一个诡谲的世界。放眼望去,满目绿意,深深吸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那神奇的感觉,一直滋润到心底。缥缈空灵氤氲缭绕的景色笑微微地注视着我,默默无语,像个知书达理的贤人雅士。
一条小船从江对岸摇过来,划破平静的水面,惊起一江白鹭。一定是满载而归的渔船,我等在岸边看稀奇。小船慢慢靠岸,从船上下来一位老人,提着一大捆竹笋。怎么没有鱼?我满腹狐疑。老人放下竹笋,冲着船老大摆摆手,船老大掉过船头,划回对岸。原来老人是到对岸龙井山走亲戚的,亲戚送他一捆竹笋,又划着小船把他送回来。小船划远了,老人见石缝中散落着一些流水携来的垃圾,一边捡拾,一边和我聊了几句,满口徽音。
老人夸我面善,我大为受用,欲把这话回赠给老人,想想又觉得老人敦和淡泊,知足常乐,用不着在他面前卖乖。
老人提起竹笋带着垃圾走了,我独自对着江水发思古之幽情。绿水青山,晚风落霞,天地自在我心,唯有江水旁若无人地潺潺而流,它从来都是这样的,不为宠信而倨傲,不为冷落而失意。
天色渐晚,我难舍难分地上了堤岸,进入老街。在密密麻麻的老房子挤压下,老街就像一座迷宫,蜿蜒曲折,狭隘局促。当年这里寸土寸金,人们不得不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依照地形地势建造安身之所,虽然逼仄,布局却十分合理,白墙黑瓦,高低错落,从中可以领悟到东方美学个中三昧。
沿着橐橐作响的青石板路款款而行,拐过一个岔口,忽然又遇到老人。他正在家门口剥竹笋,见到我,热情地邀请我在他家吃饭。有鱼吗?我开玩笑问。老人笑眯眯地揭开一只大号钢精锅的盖子,里面养着一条红鲤鱼,受惊地甩了一下尾巴,啪嗒一声溅了我和老人一身水花。
要不是赶路,真想留下来,尝尝老人的家常菜。
可是是我问老人要鱼吃的,现在怎么回绝他呢?
我颇为尴尬地换个话题问老人,你们一家子都住在这里吗?老人说,他和老伴住在这里,老伴去儿子家了,还没回来。儿子住在新房子里,让他们也住过去,一来住不惯楼房,喜欢这里的环境和邻居;二来古徽州的景点不是新设计新打造的人工景点,没有人气,游客来了没兴趣;再说,景区里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大家一起打理,所以就和老伴不离不弃地住在这里。
老人忽然想起,客人还站在门外,连忙让我进屋坐。
我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说自己晚上已经有安排了,婉言谢绝。
老人似乎相信了我的理由,或者给个面子不想说穿,不再坚持。
挥手告别了老人,走出村口,上了公交车,感觉到老人打满皱折的笑容还粘在我身后,温暖着我。正是他们的坚守,正是他们的执著,古老的文明才能绵延不绝代代相传。
有些乡愁写在水上,有些心境写在脸上。
《乡愁如水》荣获纪念《歙县徽州古城保护条例》颁布施行五周年有奖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