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yxtlavi
对着镜头,曹树斌裸着上半身,抻着脖子,将双手抵在锁骨处。镜头拉近,曹树斌微微合上眼,这时画面里「天鹅颈」三个字出现,而他也宛如天鹅般神态,表情沉醉。
曹树斌的 B 站视频截图 @美式整脊曹老师
画面转黑,结束。
这是 32 岁的前康复科医生、现 up 主曹树斌的一期科普视频。在短短数十秒的视频中,曹树斌教粉丝们如何改善颈痛、并用搞笑表演般的方式呈现,粉丝们留言「曹老师妖娆~」,他也笑着回应「尽力了」。
如果人生有一种底色,曹树斌会坚持自己是明黄色:坚定、温暖、明亮,这是他给身边人的感觉,多悲观的人在旁边都能快乐起来。
但在镜头之外,自从离开医院,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视频事业基本不盈利,一半的精力都在给残疾儿童做公益治疗,只是他向来闭口不谈。
「我不觉得有什么苦的。我想和古代的医生一样,患者有钱可以给我点费用,没钱我也治,能给我点吃的就行。」
「总有人在乎的。」说到这个,曹树斌眼睛亮晶晶的。
新的「医生」路
电脑屏幕上,曹树斌贴着用便利贴纸记录的密密麻麻的行程。现在,他一天要辗转 2、3 个地方:早上给脑瘫孩子做康复,一次 30 元,困难的不收钱;中午拍摄周更的科普视频;下午在社区做义诊,晚上再剪辑调色。
「过去(指在医院)和现在是两条路了。」当被问到是否后悔离开医院,曹树斌没有正面回答。
曹树斌和林晨晖在拍摄
2021 年 10 月,康复科医生曹树斌投入前心内科医生林晨晖开创的公益组织「救心圈」,负责康复相关的业务。说是组织,其实加上林晨晖这个「老板」,一共也才 3 个人。
为了能支付每月租 8500 元的「救心圈」房租,两人曾在一年内在厦门各大企业演讲 200 多次,曾经试图通过卖 AED 和急救康复课程赚取房租,最终以支出 2 万多(用来购买演讲所用的 AED)、盈利 0 元为结点,遗憾收场。
「为了省钱,我们都不开中央空调的。」曹树斌指了指天花板上闭合的空调风口。40 度的厦门,他们靠墙壁上一个「关不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的风筒纳凉。工作室角落里堆着曹树斌朋友不要了的桌板,「刚好白色的,当反光板正合适。」曹树斌兴奋地展示。
在医院时,曹树斌预期离开后一个月可以至少赚六七千,足以应付生活。在真正离开后,他也思考过,自己是否低估了靠「给脑瘫儿童治疗,单次 30 元」来攒到六七千的难度。
曹树斌在给小朋友做康复
回忆起在医院的三年时间,曹树斌觉得甜苦参半。2018 年,临近研究生毕业时,他考上某三甲医院康复科的第一名,最终录取名单上却不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但没关系,我就去别的医院好了。」曹树斌转而入职另一家私立医院,他说坚信他们即将成为厦门最好的康复科。
如曹树斌所想,他们的确逐步有了名气。
在正式成为康复科医生后,曹树斌周末会活跃于各种公益活动中,工作日时孩子们会再来挂曹树斌医院里的号。对没有医保的孩子,曹树斌都是免费治疗的。渐渐,医院里积攒的病人也多起来,除了 2000 多元的底薪,曹树斌一个月能拿到 8000 多元的绩效。
在医院时的曹树斌
这份工作既能维持小康、又能帮助残疾孩子,曹树斌觉得不失为完美。但在疫情发生后,他的工作节奏打乱了。
离职后,我成为百万爆款博主
由于医院不能随意进出,大多数的患者短期内无法来医院治疗;同时,曹树斌每周也只有 2.5 天能够从事康复工作。因为患者减少,收入大幅下滑,一个月只有两三千。
理想没丢,但通向理想的路被斩断了,连温饱都困难,曹树斌就这样过了接近两年。期间又发生了两件事,极大刺激到曹树斌的内心。
其一,是医院严肃批评了曹树斌在医院做的「公益」。
从医院角度,没有挂号记录的患者却在医院的场地、由该院的医生进行治疗,是严重不合规的行为,「免费的康复治疗」就此叫停。
其二,曹树斌一个曾经的患儿去世了。这个孩子家庭贫困,之前曹树斌免费给他治,叫停后孩子就没做过康复了。后来,孩子因为肌张力过高引起剧烈疼痛,最终神经元性休克去世了。
康复科极少会遇到患者死亡的情况,这件事给了曹树斌很深的感触。自觉乐观大条的曹树斌,因为这件事开始就诊心理科,「当时每天都要喝醉了才能睡着。」曹树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如果自己不出来,孩子们怎么办?2021 年 10 月,徘徊许久后,曹树斌辞职了。
离开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面临经济的压力。在医院的最后日子,他每个月只拿到 3000 元左右,曹树斌形容「已经在谷底,出来赚再少也会比医院多」,但步入社会后一分一厘都需要自己创造。除了上文提到的演讲,曹树斌跟着「救心圈」做赛事保障,一个月 2000 多元,其实和医院的工资也差不多。
曹树斌在社区义诊
如果没有资金,抱负也是实现不了的,连康复训练床也会买不起,曹树斌渐渐发现这个道理。他开始努力开源节流。
什么能「开源」?曹树斌仔细回想,最终锚定——做博主。
2018 年开始,曹树斌就在做科普,主要是为了给患者回家练习。现在短视频如火如荼,或许自己也能拍一拍。他请林晨晖掌镜拍摄,结果播放量都不到 100,基本都是朋友和家人看。慢慢,连他们也不怎么看了。
曹树斌和林晨晖在拍摄
「节流」对曹树斌则简单多了。他不吃零食、不喝奶茶,40 多度的天也走路去义诊机构。在笔者来到厦门的第一天,他请客吃了一顿 26 元的猪脚饭快餐,「如果不是你来,我平时舍不得吃这么贵的。」曹树斌说。
「那你中午一般吃什么?」
「我中午一般不吃。」说完,曹树斌继续埋头苦吃。
曹树斌「开源节流」的思路很单纯,「开源」就是等待短视频火起来、「节流」就是严格控制自己的消费。在发布视频的第三年,他真的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2023 年 1 月,曹树斌在 B 站上发布的《腰椎最爱的动作》视频成为爆款,获得超百万的播放量。
曹树斌的爆款视频
「没有钱的患者,给我点吃的也行」
「发布爆款、粉丝激增、成为大 V、人生巅峰......」
童话故事里大网红的养成之路,在曹树斌这里卡在第一步。除了偶尔有一些品牌将产品发给他试用,有枕头、筋膜枪、桌子等等能够留着用,上半年的博主事业,曹树斌只赚到 3000 块广告费。
「有几条爆款视频,好像也没什么用,那我就不用再追求什么爆款了。」看到这样的结果,曹树斌反而轻松不少。
曹树斌拿到 B 站的奖状
曹树斌已经不再用「钱」来支撑公益,而是真的在践行「患者有钱可以给我点费用,没钱也可以给点吃的」这句话。有吃的、肉身能活着,那自己还能做很多事。在给社区免费治疗了十几人后,曹树斌换来了今天的报酬——两包生菜和四块面包。
曹树斌拎着生菜和面包
「真不错,那明天直播吃烤肉好了,正好用菜包着肉吃。」曹树斌脚步都轻快起来。
平台要求博主每周要直播一次、也正好有甲方寄来了一个卡式炉,曹树斌就花了 100 多元买了多种烤肉。直播的这天,曹树斌以前的同事下了夜班赶来帮忙,帮他布置场地、切肉洗菜;林晨晖在镜头前跳来跳去,边吃边做搞怪的表情,帮他增加人气;曹树斌只是默默地烤,几乎没怎么吃。
曹树斌在直播
这场直播只有个位数的观众在线,最终收入为 0.18 元,来自朋友刷的礼物。「直播三个月了,观众一直都是个位数。」「我知道直播赚不到钱,但反正大家也要吃饭,花一两百块买肉无所谓的。」曹树斌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堂堂正正地表示,就是这么个情况。
尽管这 100 多块,已经够吃至少 6 次猪脚饭了。
「支出 XXX 元,盈利约等于 0 元」这种事情在曹树斌生活里不断上演,他早就习惯。尽管他一直强调「我认识的人很少」,但孩子们见到他都喜欢黏着他、义工们也爱和他交流。
「我可以一直做公益,我没有什么负担,因为我没有房贷、也不用养小孩。」目前曹树斌在合租,每月 2000 元;他和患儿们都会聊天、抖音点赞,但还没有自己的小孩。「家人一直说我天真,说我温饱都没解决,还总想着帮别人,我就坚持给他们看。」现在,家人们会介绍患者给他。
一个患儿在给曹树斌展示自己拍摄的抖音
在儿童节这天,曹树斌再次来到脑瘫儿童组织「小蜗牛」的活动,为孩子们免费治疗。「小蜗牛」的主理人原本是位企业家,因为自己的孩子也患上脑瘫,就建立了公益组织,帮助孩子们治疗、融入社会,他也是曹树斌最敬佩的、做实事的人。
在曹树斌的设想中,他未来要开设一家公益康复工作室,雇佣一批康复医生,来就诊的贫困孩子全都免费。启动资金的进度条正在前进,曹树斌攒下来的钱都存入这个「梦想基金」里。
因为无力支付 8500 元的房租,林晨晖和曹树斌这个月要从这里搬走了。他们寻觅到一间不用付房租的地下室,准备在那里继续两人的公益事业,「我们去试拍了下,感觉背景还不错。」现在,曹树斌的粉丝量正在以每周 5000 人的速度增长,生活在一步一步对他显露温柔。
「我很难改变社会,只能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能做多少我就做多少。」曹树斌说。
义诊结束后,曹树斌拎着康复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