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天的桃花，比任何一天都凄凉。挂在枝头的白玉兰被太阳染了颜色，而在一旁的桃花一点阳光都没有沾到，花期比不上别人，还因为没有太阳的光顾生气得簌簌掉花瓣，我就在桃花树下，踩着每一片生气的桃花瓣，踩碎、蹂躏。 看着爸爸牵着一个三岁的小妹妹从我身旁走过，他们接上一个穿着短裙、披着长发的漂亮女人远走。 那天的阳光很好，爸爸一家走在阳光里，任谁看去都很温暖，而我，只能站在阳光的背后，对他们默默相送。因为爸爸说，要假装不认识他。 书里对亲情的描写，柔情、炙热，我全都没有感受过，又或者，妈妈生下我，她活着的那两年是爱过我的吧，只是我忘记了。当爸爸把我送到乡下奶奶家，我也觉得情理之中，至少，他没有让我独自流浪。 一 那年我刚好上初一，奶奶对我，仅仅是让我不饿死，每天管我一顿晚饭，当看到我越来越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奶奶的嫌弃一直浮于脸上，她怕我生病给她惹麻烦，哪怕我还没有开始生病，她已经开始说我“麻烦精”。 一到寒假，奶奶就被爸爸接到城里，他们一家人要照顾奶奶一段时间，不能否认，爸爸是个孝顺的儿子。 至于我，好歹能有一个地方容身吧。 奶奶害怕的生病，来临于我一个人面对的第一场大雪，当时我已经分不清楚我的身体是否还有重量，只觉得浑身发烫，身体轻飘飘的，走路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棉花上。 我往田野走去，神志不清，只想着走出这个冷漠的地方。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实在动不了就蜷缩在能避风雪的枯树旁，当时身上的滚烫消失殆尽，甚至感觉已经没有温度，我想，要是冻死在这样的风雪里，何尝不是一种美丽。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遇到了光沐。 那天的风雪，他是外出踩雪，他说，没有被人打扰的雪花，无比美丽。李光沐看到我的时候，他觉得欢喜，在偌大的白色世界里，看到一个同龄的异性，确实值得欢喜吧。 他问我怎么了？生了什么病？我只蹦出“好饿”两字。他让我等等，就带着欢快的脚步跑向他来的方向。 可能十分钟，就手握两个饼和一袋药奔向我。他说，先吃这两个鲜花饼吧。 如新鲜的花朵、如灿烂的少年，我是第一次听饼以鲜花命名。入口时，玫瑰花香带着甜蜜味道进入唇齿，这种感觉，至今如新。 也就是那样的香甜，让我感觉，美丽不该是将生命消融在风雪里，而是应该去品尝未来的所有甜蜜，这样才是值得。 见我回味的样子，光沐笑眯眯的问，好吃吧？ 他看向我时，眼里的光与我不同，他眼里骄傲与自信是我永远也无法得到的，虽然感到自卑，却让我想要接近他，仿佛，他能够拯救我。 遇见他的第一个寒假，是我人生欢快的开始，是我对未来有了期待的开始。 本来在心里幻想，他同我一样，是被至亲抛弃到乡下度日的孩子，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城里待着无趣，来乡下亲戚家体验生活，我的生活，只是他的体验，只要感到他与我有不同之处，我的自卑就会加深些。 当然，这些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在我孤寂一人，能够有人与我为伴，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在学校，我的沉默寡言，令我没有任何朋友，光沐没有像别人一样，觉得我无趣就远离我，本身他就是一个有趣的人，自身有魅力，就不会去要求别人太多，朋友亦是如此，光沐说，我是他在乡下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这话，让我很快乐，因为，我也能成为某个人在意的唯一，虽然，只是在极小的空间里。 那年的雪像是不会停、不会融化，我和李光沐也只是两个孩子，对于雪的诱惑，我们都没有任何抵抗力，雪地里的奔跑和撒欢，让我开始爱上了这个让我痛苦的地方。 光沐手里的雪球，从来没有砸在我的身上，他在雪地里打滚来惹我发笑，他把脸埋在雪里一动不动，在我去探查究竟时，突然把冻红的脸凑到我眼前讨我把雪扔进他的领口里。 冰雪的刺激，让他在雪地又蹦又跳，他说：莫晓韵，我是看在你瘦弱的份上舍不得在你身上砸雪球，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冰雪融化的时候，也是光沐要返回城里上学的时候，之前觉得雪不会停，待他要离开时，我在心里又开始嫌雪怎么如此不耐化。 光沐很期待他城里的伙伴，他给我说，好想爸妈和他的朋友们，好久没见他们了。 他还说，有机会一定让我去城里见见他的朋友。为了不让他知道他就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笑着说，我也很期待开学与朋友们的见面。顺便叮嘱他，要好好学习哦。 等他远去才发现，忘记问暑假是否还能再见到你，我唯一的朋友。 奶奶从城里回来第一天就没有给我好脸色，她说，要不是有我，她就可以在城里过舒服生活，不用来回奔波！ 虽然我的煎熬又重复开始，只是心里悄悄有了期盼，光沐这个朋友，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见到。雪地里的欢笑，能够治愈我很久很久。 二 那天太阳终于抢在大雾之前，跑进了我的房间，照耀我房间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两套交替的校服，两件被洗得又皱又褪色的短袖，还有两双运动鞋，有一双的鞋底每次都在要和鞋帮说分手的时候，又被我用胶水粘了回来；另外一双是去年爸爸送我来奶奶家时，出于愧疚给我买的鞋。 本来穿什么鞋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在光沐面前，我害怕他看到我的窘迫，哪怕我真的过得很窘迫。 再次见到那个笑容带着温度的少年时，我没来得及穿上那双稍微新点的运动鞋，就像第一次遇到他时的猝不及防，像光芒的闪现一般，他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没有寒暄和打量，他开口就是：晓韵，你看，我在来的路上抓到的两只小鼠，好可爱呀，他们没有眼睛呢。我本来只想抓一只的，但他们又是两只在一起，万一他们分开，就再也找不了对方了，索性，我把两只都带回来了。 李光沐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脸上的兴奋都还没有褪去。 他手里捧着的两只嘴巴微尖、毛泛蓝色、没有眼睛的小鼠，在他手里“唧唧”叫个不停，一只小鼠享受着一只袜子，低头一看，他的脚踝裸露在外。 随即想到我破烂不堪的运动鞋，让我有些局促。我问他好好的袜子为什么要拿给两只老鼠呢？只是老鼠而已。 他说，老鼠和袜子比起来，袜子才是而已。 说完，额头汗珠还没有消散的少年又赠与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是的呀，生活中有好多而已，可以重要，也可以不重要，不能因为不重要的东西，让内心的消极与害怕吓退美好的光芒。 一双运动鞋，与见到光沐相比，与他的笑容相比，那只是鞋而已，只是我的想要伪装而已。 不过才经过一个晚上，一只小鼠就携带一只袜子逃了，李光沐只好将另一只放归田野，他看着无际的田野轻声叹道：希望他俩能相遇吧！我只能安慰他，只要一个会等，一个会寻，总会遇到的。 三 我比任何人都深知，能帮助我远离困境的只有我自己，加之在乡下，我的成绩名列前茅，正是因为这样，初三第一学期就有几所高中来邀请我去他们学校，对比下来，只有我所在初中的这所学校的高中开出的条件让我不想拒绝。我也明白过来，当人对所面对困境感到难受时，只是因为高度不够，无法摆脱困境，等高度达到以后，面对的才是可以选择的幸福。 高中起，能在学校我就不再返回奶奶家，学校对我食宿减免，加上补助，一个学期下来，我甚至能够存一点点钱，虽然很俗，但是那一点点存款却成为我的自信和底气。 见到光沐的时间越来越少，高中的假期越来越短，假期的缩短让我感觉希望就在前方，甚至我希望时间赶紧过得快一点，好让我能够去到另一个新天地重新好好做自己。 高二那年，有一场“城乡学生文化交流体验活动”，学校中就有我所在的学校和李光沐所在的学校，我如愿申请到光沐所在的学校。 就在我担心去到城里没有衣服可穿又觉得自卑的时候，便得到了城里学校送过来的校服，在校服的包裹下，富有与贫穷都能够被暂时隐藏。 当四月的风还夹杂着丝丝寒冷与细雨向我扑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影响我去见光沐的心情。 我幻想过无数次与光沐在学校里相遇的情景，可能在挥洒汗水的操场上，可能在拥挤的食堂，可能在班级门口，他如果看到我，一定会惊讶又惊喜，现在我已经不知道，如果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会不会有这样的盼望与期待。 幻想总爱与现实反着来，幻想里的幸福与满足，在现实基本上很难体现出来，往往现实总是平平无奇、没有色彩、没有波澜，甚至让人想要回避，所以这次与光沐的见面，影响我后来只要有幻想的念头就及时掐断。 在校园里，光沐发出的声音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回荡，每一个字里有带着令人感到舒心的笑意，听到声音就会让人迫不及待的去看看他的样子，是怎样一个温暖的人才能有这样柔和又有力量的声音。 当他在台上介绍这场城乡交流活动的时候，我的幻想破灭，当他语言自如、动作自然介绍完这场活动，以及念完参加活动学生的名字时，其中没有哪一个名字令他多有停顿，包括我的名字。 与他主持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与他一样，都是被阳光宠爱的人，感受不到丝毫阴霾。 有校服包裹又能如何呢，人的骄傲与自信用一层布挡不住的。而我的嫉妒与阴暗，似乎在看到光沐与女主持人相视而笑的时候，就突然迸发出来，我可笑到想假装晕倒打断他们的互动，但理智又让我只能僵硬地站到活动结束。 李光沐兴冲冲跑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脸上还没有任何表情，他说在听到这个活动的时候，他就盼望着我来了，看到我的名字在其中，他更是兴奋地睡不着觉，他已经规划好在这半个月要带我到什么地方，要让我好好体验他的生活。 我很诧异，也很羡慕，为什么他就能把内心的喜悦表达出来呢。 我好想像他一样明媚灿烂，也好想笑着回应他，我也一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憋着一团火，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本来不想来的，学校不停推荐，我就来了。 说完这句话，看到他眼里的笑意顿时消散，我心里竟然有快意闪过，这一闪而过的快意，又迅速让我意识到我的阴暗。 在见到黄萱后，阴暗蔓延更胜，她就是与光沐一起主持女孩。如多年老友，她与光沐交谈的自如，让我觉得自卑与难过，她对我说，你就是莫晓韵吧，光沐老是说起你呢！ 是吗？看来你和光沐的关系不错呢，不过我同光沐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听到过他提到哪一个女孩，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刚刚听你主持，声音很好听呢！我微笑着回应黄萱，话语里带着刺。 我才刚把话说完，李光沐就笑出声，等我看向他，发现他眼里的笑意又回来了。 在食堂排队打饭时，李光沐在我耳朵边说：晓韵，你是看到有女生同我站在一起主持，你不高兴了吧。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对”。 一瞬间，他也愣住了，我看着他眼里的我，我有些心虚和怯懦，但是我不想低头，不论在谁的面前，我都不想低头。直到后面有同学大声喊“往前走啊”，我才将盯着他的目光收回。 他又在我耳旁说“知道你不高兴的原因，我觉得很开心”。我只觉得耳根发烫，心跳加快。 在返回之前，我与光沐一起看了一场日出。 爬上山顶已经晚上八点，御寒的东西只有外套，不过夏天的夜晚没有一丝寒冷，我幻想着要是天气再凉一点就好了。 倒是光沐直白，他嬉皮笑脸的说：这天气，我想献殷勤都没有机会。 我明知故问，你想献什么殷勤？ 他看着我的眼睛，开口说话时，眼睛眯下去说：如果你冷可以给你温暖嘛，就是想靠近你啊。 我有时总是想锐利一点，想在语言和行动上能够占上风，这样能够显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才能不让别人觉得我什么都没有。 只是每每面对光沐带有丝丝暧昧又温暖的话，我就没有一点棱角，这时的我就像一个圆滚滚的车轮，任光沐随便把我推向何方。 他说道想靠近我时，我想不出哪一句话能够回应他，只能静静看着他的眉目，一时没有忍住，我用手轻轻抚住他的眉尾，抬手的动力来源于他给我的勇气。 光沐轻轻拿着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这时我们的第一次牵手。 夏天夜晚的风，轻轻柔柔如丝绸一般拂面，不凉不燥，一切都是刚刚好。 与期待那时雪慢慢融化一样，现在我又期待着太阳不要太早出现在我们眼前。因为太阳出现意味着下山，下山意味着我要回去，还意味着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光沐的童年，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幸福。同样，我也说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不幸福，甚至我把我的虚荣和自卑都说了出来，比如与他见面要穿新一点的鞋子和衣服，比如见到漂亮的黄萱，我内心会自卑与愤怒。 我说的每一件事，光沐都一一回应我，他说，我好高兴你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因为你在意我，才会有困惑，才会容易想太多。我也好高兴你能全部告诉我。晓韵，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像今天一样，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些困在内心的想法，当表露出来时，在另一个人的回应里，就能发现，困惑能困住的只有封闭的自己，敞开心扉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太阳冒出光芒时，光沐说：晓韵，大学我们要去同一个地方哦。 好啊。我说。 他又说，离家近一点的城市可以吗？我想离父母近一点呢。 我想了想说，这我可能做不到，这几年一直想的就是努力学习，去远一点的城市。 听我说完，光沐握着我的手松了松，又随即握紧，他说，这件事以后再说，还有一年呢。 这次一别，以为再见他会是在高考以后，学业繁忙，一头钻进书堆里，就没时间想太多，甚至没空幻想大学生活，总觉得要抓住高考这个机会，只要成功，美好肯定会接踵而来。 只是没想到，在落雪的季节又见到他。又是一个寒冬，我独自在家的的时候。 这次光沐带了很多东西，帐篷、毯子、生火的工具，他说，高考前放松一下。 我说，这时候放松也太早了吧，还有六个月呢。 不管还有多久，既然想起来我就是想要和你一起呀，人生得意须尽欢呀，小妹妹。光沐边说边拉着我往前走。 看着他俊俏的侧脸，我只想到了一个词“春风得意”。 选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找了一些枯柴生了火，光沐还带了猪肉、牛肉肉，只是没有烤肉经验，等肉糊成黑碳了，肉的中间切开还会滴着血水，光沐边吃边说，怎么和电视剧里的不一样呢！ 鉴于肠胃不好，又糊又生的肉我可是一口都不敢吃，也不是不饿，就是害怕这肉吃下去，肚子会咕噜叫不说，最可怕的就是拉肚子，然后找不到厕所。 光沐见我不吃，调侃道，你不吃，晚上在这篝火旁睡觉，倒时你可别喊肚子饿。 是的，我也确实准备好夜不归宿，就在这冰雪里、篝火旁与“春风得意”的少年坐一晚、聊一晚。 聊身边的同学，说刻板的老师，吐心中的苦水，畅未来的生活。 说到未来，他说，晓韵，你知道吗，我向我妈妈提起过你，这次来找你，她也知道，她说好想见见我口中的与众不同的女孩。所以，晓韵，等高考完，你一定和我去见见我妈妈，好不好？ 好啊，听你这样说，我也很想见见阿姨呢！ 晓韵，我也好希望以后我们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不想要隔着千山万水，不想要想见你一面，都要跨越无数山河…… 看光沐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道，你说这些是因为看日出那次，我说的大学我要去很远的城市吗？ 光沐点点头，说：是，其实我也盼望去远方，只不过，我想了很久，我妈妈身体不好，大学我还是会选择离家比较近的地方，方便照顾妈妈。至于以后的生活。还是希望能够陪在父母身边。 与光沐不同，父母对于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他们已经是远离我的，在另一个家里过着欢乐的生活，这种欢乐，他们从来不曾送我一分，所以，离他们近有什么意义呢。 光沐确实是现下我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意义，只是呢，他有他的生活呀，我生活的全部并不是他，我也有我的人生，我的选择，选择去很远的地方不是赌气，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和方向，就当是为了光沐，我该不该放弃呢。可是内心一直没有声音回答让我应该放弃、也就是说，去远方的坚定并没有被动摇。 我没有看着光沐，只是看着远处村落的点点灯光说：如果我拥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我一定不会选择远离。不过，如此，我就不会遇到你，如果让我二选一，我好像更庆幸能遇到你，只是，没人让我二选一，而我的答案呢，一直如此，并没有变过，我还是要去很远的城市，可能，不会再回来。 我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光沐，他也盯着远方，火苗在他的眼里跳跃。我接着说：你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属于我的美好，但这里留给我的痛苦太多，我爸对我不闻不问，他将所有的爱给另一个孩子，我的奶奶从未把我当成亲孙女，对她来说，我只是她的儿子甩给她的负担，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不想再面对的痛苦，与你带来的美好相比，痛苦太过庞大，所以我还是想逃离远一些。 光沐沉默很久，慢慢开口：也就是说，我不值得你留下来。 我还想开口，想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该表达的已经说了。哦，是表达自己的不舍吧，确实不舍，生命中出现的无比美好的少年，他优秀、幽默、懂我，治愈我。这份美好我留不住，也不能去追寻，我也有我的远方，他也有他的目标和未来。 我只能回答他：光沐，你值得，只是我不愿意留下来。 刚才还让人觉得温暖无比的篝火，现在又觉得冰雪让人瑟瑟发抖，篝火的燃烧已经没有意义。 几乎我与他是同时开口：我们回去吧。 好。 这次的分别没有告别，那篝火的灰烬就是离别的语言。 第二天早晨光沐就要离开，我知道他在我窗下的雪中站了很久，他在雪中的脚步声、呼吸声我早就记熟于心。九点整，他转身准备离开，他转身时，踌躇了一会，我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就慢慢离去。他在窗下站了那么久，我无动于衷，却在他叹出这一口气时，我的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我恨那安静的旷野，恨眼泪的无声，我不想听到他的叹气，我想他听到我眼泪掉落的声音。 待他走远，我再到窗前，他在淹没鞋底的薄薄积雪中行走，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雪景没有把他与雪融合在一起，他越走越小，离雪越来越远，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四 那时没有手机，就算有手机，我想也不会互相联系吧。 再次遇到他，是四年以后，我奶奶的葬礼上。 与我们当初说的一样，他在父母身旁，我在很远的地方，并且已经实习，不出意外，毕业后就会转正，然后定居下来。 从光沐离开的那个雪天，我就想到我与他不会再相见。 只是没想到，奶奶的葬礼他也在。 我诧异，他没有。 我激动，他好像没有。他好像已经准备完毕，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再见故人，我想起的是他好看的侧脸、是他眼里的火焰，是他轻轻的叹气。我才醒悟过来，这几年，我最想念的还是他，不知道，他是否如此。当然，我不敢奢求。 我去到房间，想看看之前高中的旧物是否还在，光沐也跟来。 我对他说：我想看看以前的东西是否还在，还有些怀念。 光沐说：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 他的声音，没有以前的色彩，他的话语，让人听了心惊与害怕。我更害怕，他记不住我。 我顺着他的回答：是呀，都过去了。 到底是什么过去了呢?是生命的消失，还是往事的消散，是懵懂的情愫不复存在，还是当初的少年不再是只属于我的美好。我想确认一下。 那是我珍藏了好久的东西，藏在我枕头旁的书堆底下，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装了我整个年少时期的光亮与期望。 当我拿出时，外包装袋已经泛黄，包装袋上的玫瑰花已经变成土黄色，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 我看着光沐说：你还记得吗，这是当初你给我的…… 话还没说完，光沐已经把我紧紧拥入怀中。他的眼泪滴入我的脖颈。那一刻，我愿意放弃我一直想要坚持的远方，愿意放弃毕业就能得到的工作，只要有他在身边，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我想要立刻告诉他，我的全部想法。 脱离他的怀抱，就在我想要全盘托出时，他悲伤的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为什么…… 我不明白他的悲伤。 不过，马上就明白了。 等六月，大学毕业，他就要结婚了，她是黄萱，就是与他一同主持的女孩。不想再过问太多原因，也不觉得我那没有说出口的愿意丢人，因为他是值得的，我也是祝福他的。 最后，千言万语只变成：正好，光沐，我把当初的美好还给你，愿你永远幸福。 （胡馨月，女，95后，文学爱好者，现居贵州六盘水市钟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