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南燕太子慕容超即皇帝位后，粉碎了一起高逼格谋反，稳定了政权。
史称，慕容超不怎么打理政事儿，整天玩儿打猎，又喜欢变更旧的制度，朝野失望，百姓困苦，仆射韩（左言右卓，读如卓）多次切谏，慕容超不听。
公元406年，年底，慕容超下了一道诏书，号召群臣就两个问题建言献策：
第一，恢复肉刑，增设烹刑（把人放到锅里煮死）和轘刑（即车裂。轘读如换）。
第二，周朝和汉朝的人才举荐制度（贡士制度）与曹魏的九品官人法，哪种更可取？
诏书下去，官员们强烈反对，于是不了了之。
衣赐履说：慕容超在诏书中特别指出，封嵩这样的不忠不孝之徒，只砍脑袋，体会不到痛楚，实在是便宜了他们，应该用烹刑、轘刑来惩罚，云云。
上一回，我们讲过，一大帮宗室外戚重臣打算谋反，时任左仆射的封嵩，把段太后也拉入了谋反团伙儿，慕容超大怒，将封嵩车裂。车裂，就是轘刑。慕容超想把烹刑、轘刑正式纳入法律条款，以震慑潜在的谋反分子，由于反对声音太大，没能如愿。
此时，慕容超的老娘段氏、妻子呼延氏，都还在后秦首都长安。
公元407年，七月，慕容超派御史中丞封恺出使后秦，请求将她们接回。后秦天王姚兴说：
苻氏（前秦）败亡的时候，皇家歌舞团（太乐）的演员，全都被燕国收留。燕国只要向大秦称藩，把歌舞演员送到长安，如果实在难以做到，就送来吴人（东晋）千口，我就批准你们的要求。
衣赐履说：公元386年，西燕政权离开长安，所谓的“太乐诸伎”，应该被一起带走了；公元394年，后燕灭掉西燕，他们归了后燕；公元397年，北魏攻陷后燕首都，歌舞团一众演员，跟随一些机关干部，投奔了镇守邺城的范阳王慕容德（即南燕开国皇帝慕容备德）。
太乐诸伎的经历告诉我们，学会一门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手艺，哪怕在战乱时期，也能有条活路，呵呵。
封恺回朝汇报了情况，慕容超与群臣商议此事，左仆射段晖说：
当年，刘太公被项羽囚禁，汉高祖也不曾低头。陛下继承社稷，不应以私亲之故，降低国家的尊号。况且，皇家歌舞演员，都是前代留下来的，不可拱手送人，使他们移风易俗。不如派军抢掠晋人送给他们。
尚书张华说：
侵犯晋朝边地，就会造成邻国的怨恨。我们既然可以去抢他们，他们也就可以来抢我们，兵连祸结，不是国家之福。从前，孙权以百姓之命为重，委屈自己，向曹魏称臣。何况陛下的慈母在人手中，方寸崩乱，岂可吝惜虚名，而不肯委屈求全呢？臣以为，应该暂且降低尊号，以成全陛下的至孝之情。权变之道，是传世经典所允许的。中书令韩范，有智谋，口才好，他以前跟秦主姚兴是老同事，一起做过苻氏的太子舍人，可以派他出使长安，一定可以达成目的。这正所谓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
慕容超大为高兴，说，张尚书说到我心坎儿里了。
于是，慕容超派韩范出使后秦，呈递奏章，向姚兴称藩。
姚兴见到韩范，说：
上次封恺来的时候，燕王和朕，礼节对等。这次你来，归附我大秦，是依据《春秋》以小事大的道理，还是仅仅为孝敬老娘而委屈自己呢？
韩范说：
当初，周朝的爵位分为五等，不同爵位，对应不同品级，以小事大的礼节，由此产生。如今陛下龙兴于当世，建都于西秦；而本朝主上，则继承祖宗功业，在东齐建立王业，与陛下平分天下，共同南面称帝。两国通好，应当崇尚谦让之义，如果狂妄自大，随意折辱使节，那与吴、晋争当盟主，滕、薛抢夺排位次序，有什么区别呢！除了损害堂堂大秦的美誉之外，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我对此感到不安。
衣赐履按：吴晋争盟，大意是说，春秋末期，吴国崛起，打败越国、楚国、齐国等国，吴王夫差于是有了称霸之意。公元前482年，吴王夫差与晋定公等在黄池（河南省封丘县南）相会，争夺中原霸主之位。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晋国、吴国相继歃血，吴国成为仅次于晋国的盟主。黄池之会数年之后，吴国即为越国所灭。
滕薛争长，还是春秋时，姬姓滕侯与任姓薛侯，一同到鲁国朝见鲁隐公，哥儿俩为了朝见行礼的先后次序发生争执。因滕与鲁为同姓国，薛与鲁为异姓国，故鲁隐公让人以周朝会盟同姓在先、异姓在后为据，说服薛侯答应了滕侯的要求。
姚兴怒道，如你所言，那你就不是为了以小事大而来的喽？
韩范说，既有以小事大之义，也有寡君至孝超过虞舜之因，愿陛下能够体察敬亲之道，施予同情之心。
姚兴说，吾久不见贾生，自谓过之，今不及矣。
衣赐履说：又是一个典故。汉文帝刘恒任命贾谊为长沙王太傅，数年之后，贾谊回朝觐见。刘恒在未央宫宣室殿接见贾谊，因对鬼神之事有所感触，就向贾谊询问鬼神之本。贾谊于是详细讲述其中的道理，一直讲到深夜，刘恒不知不觉移坐到席子的前部。讲完之后，刘恒很是感慨，说，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姚兴引用刘恒这句话，是对老同事韩范能力素质的高度肯定。
【贾生】
于是，姚兴以老友之礼接待韩范，互诉平生。
姚兴说，燕王在这里时，我见过他，风度仪态还不错，但似乎反应有点迟钝诶（风表乃可，于机辩未也）。
韩范说：
真正口才好的人，表面上显得笨嘴拙舌（大辩若讷），圣人都会赞美。何况当时寡君处境不妙，如果表现出真我本色，哪里还能即天子之位啊！
衣赐履说：《老子》有“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之语。
姚兴笑了，说，你可真是来替燕王传播美誉的。
两人交谈甚欢，姚兴聊美了，赏赐韩范千金，满口答应将慕容超老娘、妻子送还燕国。
当时，造反失败的南燕济阳王慕容凝，投奔了后秦，被姚兴任命为侍中，他对姚兴说：
燕王称臣，本意可不是拥戴大德明君，他就是为了老娘才屈身如此的。古代的帝王甚至要发动军队索取人质，岂可白白放回他的老娘？我敢说，只要老太太一回去，慕容超就一定不再称臣。应该先让他把歌舞班子送来，再归还他老娘。
姚兴觉得有理，就改变了主意，对韩范说：
燕王家属，朕一定归还，这一点你放心。但是，现在天气还很热，等秋凉之后再送她们回去吧。
八月，后秦派员外散骑常侍韦宗出使南燕。慕容超与大臣们商议会见韦宗的礼仪，张华说：
陛下既然已经向秦呈送了章表，承认藩属地位，现在自然应该面向北方接受诏书。
衣赐履说：古礼，臣拜君，卑幼拜尊长，皆面向北行礼，因而居臣下、晚辈之位称“北面”。但我不确定，慕容超会不会向后秦使者行跪拜礼。
干部封逞说，我大燕累世盛德，光芒辉耀，怎么能为一个竖子卑躬屈节！
慕容超说，我这是为太后才向他低头，你们就不要再多说了！
于是，慕容超面向北方接受后秦的诏书，赠送韦宗千金。
十月，慕容超派左仆射张华、给事中宗正元为使节，前往长安，向后秦进献皇家歌舞演员（太乐伎）一百二十人。
姚兴大喜，设宴款待张华等人。酒过三巡，乐队开始表演，后秦黄门侍郎尹雅对张华说：
当年，殷商将亡，乐师归了周朝。如今大秦鼎盛，燕国的乐队来到宫廷，兴衰之兆，已经显示。
张华说：
自古以来，帝王之道各不相同，权变机巧，都是为了成就功业。因此，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如今，乐官西来，必有由余东归。这就是祸福的征兆吧。
衣赐履说：由于，是春秋时的晋国人。逃亡到西戎，后来归降秦国，为秦国出谋划策，攻打西戎。秦穆公在由于的辅佐下，灭掉十二个国家，开拓土地千里，称霸于西戎。张华的意思是，我们虽然送来了乐队，但你们也必有由于这样的人归降我们，反过来帮我们收拾你们。
姚兴怒道，当年齐、楚二国互相争辩，导致连年交战。你个小国之臣，怎么敢顶撞大秦的干部！
张华谦让说：
我奉命出使，当然希望与上国交好。上国不待见小国之臣也就罢了，但辱及寡君和社稷，小臣如果不奉陪几句，就说不过去了吧？
姚兴认为张华回答得体，归还了慕容超的老娘和妻子，并馈赠优厚的礼物。
衣赐履说：这一回，主要是宫廷斗嘴，给人感觉，肚子里要没个十车八车历史掌故，根本就张不开嘴诶。
燕是鲜卑政权，秦是羌人政权，中低级官员和老百姓，咱不清楚，但至少在朝堂之上，少数民族君臣都是高度汉化的。对皇家乐队的争夺，也是重要证据之一。
【斗嘴】
十一月，张华从长安出发，派宗正元先行返回复命。南燕皇帝慕容超大喜，派征虏将军公孙五楼，率骑兵二千，在边境迎接。
慕容超本人亲率六宫，前往马耳关（山东省五莲县东）迎候。
公元408年，正月，慕容超追尊老爹慕容纳为穆皇帝，尊老娘段氏为皇太后，居长乐宫，封妻子呼延氏为皇后，大赦境内。
慕容超到南郊祭祀上天，正要登上祭坛，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野兽，体型跟马那么大，长得像老鼠，全身红毛，聚集在祭坛旁边，过了一会儿，又全都不见了。随后，大风暴起，天昏地暗，行宫的仪仗、旌旗、帷幔等等，全部被狂风撕裂。
慕容超心下不安，悄悄问太史令成公绥什么情况，成公绥说：
这是由于陛下宠信重用奸臣，诛杀贤良，赋税劳役繁重所导致的。
慕容超颇为恐惧，下令大赦，并罢免了公孙五楼等人。但是，不久之后，又重新起用。
衣赐履说：这事儿当然是编造的，除非彼时从澳大利亚引入了一批红袋鼠，呵呵。史官时不时这么恶心慕容超一下，我有些不解。
【漂洋过海来南燕】
公元409年，元旦，慕容超在东阳殿大会群臣。音乐一起，慕容超就开始叹息，水平照以前差老远了，想起送给后秦的那支乐队，抓心挠肺地后悔啊。于是，就跟臣僚商量，从东晋抢一些汉人把乐队给补齐了。
领军将军韩（左言右卓，读如卓）劝谏说：
先帝因为旧京（后燕故都中山，河北省定州市）失陷，才退守到三齐之地。如果时运不到，明智之人不会冒然行动。现在，陛下应该恪守成规，关闭国门，养精蓄锐，等待魏国内部出乱子，然后恢复旧业。而现在竟要与南面邻国结怨，广树仇敌，这怎么可以呢！
慕容超说，我意已定，不跟你废话了。
二月，慕容超派将领慕容兴宗、斛谷提、公孙归等，率骑兵攻陷东晋的宿豫（江苏省宿迁市），大肆抢掠之后返回，挑选俘虏的男女二千五百人，送到太乐（皇家歌舞团），学习培训。
衣赐履说：联想姚兴之前的要求，如果不给乐队，从吴地抢千口汉人给他也行，似乎是说，皇家歌舞团成员只能是汉人，可能鲜卑人和羌人，不被允许学习唱歌跳舞弹琴杂耍唔的。
这时，公孙五楼任侍中、尚书令、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宗族亲属，并居显要，王公大臣、朝廷内外，没有不忌惮他的。宿豫之战抢了那么多汉人，慕容超要评功评奖，公孙五楼一通运作，升任老哥公孙归为冠军将军，封常山公；叔父公孙颓为武卫将军，封兴乐公；斛谷提等人都封为郡公、县公。
桂林王慕容镇劝谏说：
臣听说，出具赏格以待功勋，原则是非有功不得封侯。公孙归劳师动众，为国结怨，祸害百姓，陛下封他，那还有谁不能封的！所谓忠言逆耳，不是亲近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臣虽庸碌老朽，但既然身为宗室，就要竭尽我的忠诚，希望陛下仔细考虑。
慕容超怒而不答。
从此以后，百官闭口，不敢再说什么话。
衣赐履说：前赵刘聪、后赵石虎，都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但依然有臣僚以死进谏。慕容超并没有诛杀慕容镇，只是“怒而不答”，表情有点严肃而已，不晓得为什么会“百僚杜口，莫敢开言”？
对慕容超的记录，总感觉有点怪。
尚书都令史王俨谄媚公孙五楼，先做了尚书郎，然后出任济南太守，不久回朝担任尚书左丞。
当时有段子手编了个段子：
欲得侯，事五楼。
要想封侯，巴结五楼。
不久之后，慕容超又派公孙归等人，率三千骑兵寇掠晋朝所属的济南郡（侨郡），抢了男女千余人回来。
总这样撩骚，就要承担后果。
四月，东晋中军将军刘裕，高树战旗，兴师北伐。
刘老虎要向南燕下手了。
彩蛋：
公元406年，高句丽（首都丸都，吉林省集安市）派遣使节，向南燕贡献千里马、生熊皮、障泥（位于马鞍两侧下垂的马具，用来挡避泥土，故称“障泥”）。慕容超十分高兴，回赠以水牛和能言鸟。
啥是能言鸟？
就是鹦鹉，呵呵。
公元408年，高句丽又派使团来了，贡献千里人十人，千里马一匹。又有兖州人王满率众来降，献美女马一匹。
千里人，估计是那种善于长途奔袭的人，连跑几个全马，估计问题不大。
美女马，估计身材很好，但最主要特点是马鬃特别长。史书记录，王满献的美女马，马鬃很长，垂下来，差九寸就拖地了，呵呵。
【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