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高考,如果回到当年,你会对那时候的自己说什么?
小米创始人雷军说:“放松点,只要一放松下来,你就可以考得更好。”
高三学霸琪远可没敢放松。他因为压力太大患上焦虑症,还在高考前33天“失踪”了。
逃兵
2020年6月4日,在距离高考还有33天的时候,我做出一个“壮举”。
那天中午,我走进办公室,跟班主任说:“班里太压抑,我胸闷,想申请回家复习。”
班主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长得胖胖的,但是说话很温柔,没有一般中年人的刻板与教条。
“你父母同意了就行。如果在家状态不好,就回学校。”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上一个提这种要求的同学,结果并不好。”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下午我就收拾书包滚蛋了。我背着一个沉重的黑色书包,双手各提着一个咖色小包。阳光很刺眼,照在教室里既沉闷又燥热,同学们低着头在卷子上刷刷写题。
没人注意到这节自习过后,教室里将有个同学会“失踪”。
父亲已经赶到楼下接我了。他扭着脸不想和我说话,我小心翼翼地把包挂在车把上,坐在电动车后面。
“人家都是在学校,就你逞能!我倒要看看你在家能学出什么东西?”路上,父亲边骑车子边讽刺我。
我很想哭,父亲从来都是发泄他的情绪,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更没有问过“在学校里是不是受欺负了”这样的话。
回到家,父亲把我的书包狠狠甩到一边,里面的练习本、试卷、书本散落一地。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拾,小心翼翼地把折角捋平,然后放回书包。
没错,我是一个平时考试能考到660分的优等生,但我并没有因此得到父亲的赞赏和优待。
尖子班
2017年夏天,我的中考结束。以我的成绩,进入本市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十拿九稳。
我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可父亲不满足于此。身为语文老师,他有一些人脉。自从成绩出来那天,他就四处找人,托关系,想要把我送到重点高中最好的尖子班。
他并不问我是否愿意,就带我上门拜访老师,说着推销我的话,仿佛我不是孩子,而是一件得意作品。
这种推销是有效的——那年八月,我进入最好的班级。等开学,我才知道,我的成绩在班上是倒数第一。
进入这个班,要考到全市前一百名,在山东这个人口大省,能有实力进去的,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我开始自卑,感觉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会在下课讨论一些我没听说过的数学定理、数学竞赛内容,还会谈论我不知道的物理化史,并表示很有意思。
他们当然不会因为我成绩不好而歧视我,比如磊哥,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他对我很友善,我遇到不会的题还会讲解给我听。
但大多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他们谈笑风生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干笑。
为了保证尖子班的纯洁性,这个班采取末位淘汰制。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大考中的成绩没有达到全市前一百,将会被踢出这个班,然后再换那些考进前一百的学生,就像“换血”一样。
我第一次认识到,学习是一件那么残酷的事情。
同学们也会互相分享学习经验。我们这儿,教育资源没法和一线城市比,所谓的经验,无非就是谁熬得夜更多,谁能把自己逼得更狠。
班上有一天能刷十几套卷子的“手速怪”、“刷题奇才”;也有天天熬到半夜两点早上六点起床的“清醒仙人”;还有四节晚自习都在和早恋对象聊天,但是几分钟就把两三页的《五三》做完的“天赋之神”。
我从那个时候学会了强逼自己学习。在还没正式开学的时候,我就每天六点起床早读,中间除了吃饭上厕所一刻不休,直到晚上十一点半才把书本合上。
对很多高三生来说,这也许很寻常,但那个时候是中考结束的八月份,高中还没开学,其他同学还在家里庆祝中考结束。
开学前的第一次模考,我考了全班第十五名。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从那天起,有同学开始叫我学霸。在一群顶尖的学霸中被叫学霸,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甚至,还有女生向我请教问题。
焦虑
人都是贪心的。考了全班第十五,就想考全班第五;考了全班第五,就想考全班第一。
我很焦虑,害怕失去这一切。
这种焦虑让我的学习很病态。比如我会偷偷摸摸学,却告诉同学自己其实都在玩;或者我偷偷摸摸在家做资料,表面上却好像只是完成了学校布置的任务;我甚至还会观察,哪个同学又买了哪个资料,哪个同学的成绩又有了什么进步。
当然,有这种心理的并非只有我一个。其他人同样旁敲侧击地询问别人学到哪了,或者偷偷翻别人的桌洞,趁人不在翻看他的进度。
有一次,我抓住一个同学,我问他在做什么。他愣愣地站在我的座位,手里捧着我放在书包里的习题,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第一次期中考试之后,我的成绩又进步了。
我考了班级第五名,那个时候还没有文理分科,九科的卷面满分是1050分,我考了900多分。上次全班第一的磊哥,这回落在了我后面,排名第七。
父亲得意地把我的成绩和其他同学比较,特别是他同事的小孩,还跟学生家长传授他的教育经。
从小到大,父亲都是这样。一方面拿我的成绩作为谈资,另一方面,只要我稍微退步,就对我进行打击式教育。
如果我心态不好,他就站出来:“一点点挫折就情绪崩溃,一点点失败就退缩,以后要是走上社会,没人惯你这毛病!”
正是这次期中考试,有些同学对我的态度变了。
先是磊哥,他不愿再和我分享学习经验,总拿书挡着自己,生怕我看到他在做什么。
如果我问他问题,他会挖苦道:“我哪有你牛,你不会的我肯定也不会啊。”
看到他依旧耐心地辅导其他同学,我明白了——他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威胁,怕我威胁到他的名次。
后来我听说了一个词,叫“学婊”,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这种风气一传十,十传百。无时无刻不在的压力,会让你不得不多想。
我变得畏畏缩缩、敏感、焦虑。我也曾尝试与磊哥恢复“邦交”,低声下气向他请教问题,表明自己是“无害”的,可换来的却是他更加放肆的嘲讽和冷眼。
被磊哥“孤立”后,我躺在床上,不断在脑海中回忆初中时光——那时我的成绩不算很好,是一个差班的全班第三,还经常被同学们调侃“千年老三”,却有几个玩得很好的朋友。
他们成绩比我差,有的人甚至连高中都考不上,可我却觉得他们直率可爱。我们在球场上肆意奔跑,在放学路上勾肩搭背地吹牛,指着全校的光荣榜说“要榜上有名”,说“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
可现在我真进了光荣榜,为什么又开始羡慕从前了呢?
慰藉
尖子班的考试很频繁,也很正式,要在班里进行排名,并且张贴出来。
考好的同学会仔细欣赏每一科成绩,没考好的同学则一言不发,只看一眼,就回到座位上。
有一次,隔壁班(也是尖子班)有个女生因为考试退步到全市第二十名,在老师办公室嚎啕大哭两小时。
全市第二十名是什么概念呢?怎么也得考到680左右,是一个除了清北全国高校任选的成绩。
这回,我从前五名掉了出来,考到了将近20名。讽刺的是,我第一时间竟有些庆幸,好像这就是我和同学们恢复“邦交”的凭证。
这回磊哥进了前三,夺回了学霸该有的地位。我试探地再次向他请教,可他却说:“我是小考好一点,你是大考牛逼,到期末考试了,谁还能考过你?”
说罢,他不再搭理我,拿起笔就开始刷题。
班里像我这种被“孤立”的不只有我一个,还有我们的班长小玲。小玲来自农村,家境不太好。在穷乡僻壤,她是全校的焦点,整个学校哪怕是硬挤出一点资源,都要先供她使用。
进到这个尖子班,以往的优待消失了。她操着大家都皱眉的口音,管起班级事务来束手束脚,不少同学也在背后嘲笑她。
她写信告诉我,她在办公室向老师请教问题的时候,前面的同学会故意挡着题不让她看见,要是她走近一步,那个同学就会瞪她。
我也给小玲回信,一来二去越走越近。晚自习放学之后,我们就会找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聊学习和理想——那是我压抑黑暗的高中生活里,唯一的亮色。
至今我仍然记得,学校路灯由明亮到熄灭的过程。那时,熄灯铃一响,她就背着粉红色的书包,小跑着回过头和我说再见。
逃离
可是,高二的时候,小玲受不了尖子班的氛围,转到了普通班。其实在这之前,她就有过逃离的想法。
她走后,我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大家都在班里,我却觉得自己像孤岛浮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像潮水般袭来。
有时候,我突然特别恨,恨这里的一切,恨磊哥对我的冷漠,恨同桌对我的嘲讽,恨那些未经同意翻我东西的人。
我的精神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逐渐崩溃。我在网上搜索了一套焦虑症自测量表,测出“有轻度焦虑情绪”。我尝试自己调节,但无所不在的压力依旧让我喘不过来气。
好不容易熬到高三。恰逢疫情,寒假之后都是在家上课。我终于脱离了高压环境,在家中有了一丝喘息机会。
在家里,早上八点起床,没有早读,中午呼呼大睡一小时,下午呢,又时常给自己放假,晚上十点之后就不学习了。
这段躺平的“懒散”时光,是我高中三年身心最放松的时候。
我觉得每一天都有意义,每一天都在进步。我总结了很多学习技巧,虽然做题量大大减少,但是收获不减反增。
开学后,我们立马进行了第二次全市模拟考试,而我在将近半年的“躺平”后,考进了全班前五名,其中数学单科成绩,全市第一。
一回到学校,我又开始焦虑。
高考前一个多月,我们举行了连续十次模拟考试。做题的时候,我脑海里乱乱的,心里全是这三年的努力与彷徨,还有蛇一般上下浮动的成绩曲线。
模拟考的时候,我的肚子因过度紧张而发痛,眼神却止不住向其他同学方向乱瞟,瞟得越多,做题效率越低。
太过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猛烈。这十次考试,我的成绩一次比一次糟糕,最后退到班级的三十多名。
焦躁的心情配上炎热的夏天,让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我不停地流汗,即使是早上六点,只要我一进教室,额头、鼻子、脖颈、后背就莫名其妙地出汗,最严重的时候,我的眼皮都挂着豆大的汗珠,酸得我睁不开眼。
最严重的一次,我走近桑拿房一样的教室,摆上试卷开始做题,可汗就像水一样不停流下来。笔因为汗水变得湿滑,根本握不住。我的脑袋也越来越重,耳朵里的杂音,蝉鸣一般,一浪一浪。
老师发现我的异样,让我去办公室歇了好久,我才慢慢缓和过来。
自救
我意识到自己的焦虑症越发严重。随着成绩一次次下滑,“逃离”的念头愈发强烈。
在高考前33天,我终于提出申请,离开学校。回到家,我顶着父母的压力,投入复习。
首先要正视的是心态。握着试卷,我会一遍遍问自己:“假如高考真的考差了,真的发挥失常了,会不会遗憾?”
“会对现在的决定后悔吗?”
这时,我就会想起离开学校前,小玲给我写的信,里面有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努力便无悔。”
(女孩用隽永的字体,写下对我的鼓励)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所有光亮都隐去。耳边只有夏夜的鸣蝉和空调的嗡嗡声。
我想起高一军训,水杯忘了接水,同桌好心地将自己的水倒给我;又想起早上集体跑操,体育委员大声地喊着号子,班里的同学却嘀嘀咕咕互相吐槽“晒成了热狗”;还有一次,有个胖老师上课迟到,匆匆赶来,裤子拉链崩开了都不知道,被我们捂着嘴笑了一节课……
过度关心成绩的我,原来忽略了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我试着和焦虑说再见,每天起床,早读,安排学习任务,看课本,写总结……心无旁骛的学习,让一切变得有条不紊。
虽然,父亲对我离开学校的行为很气愤,但在高考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最初骂我、瞪我,往后随着高考的临近,他只剩下叹气。
我把看各种“杂书”当成休息。当我读到王朔的那句“往前看,指日可待;往后看,风驰电掣”时,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离高考还有6天的时候,天气凉快了,我从家里回到学校。
此刻的班级,反而轻松起来。同学们脸上露出消失已久的笑意,大家会下课打趣,不再争一分一秒。毕竟这个时候,稳定心态更重要。
唯一讽刺的是,好多同学竟然不知道我“消失”了一段时间,还吃惊地问我是不是故意骗他们。
2020年7月7号,高考如期而至。当我查到分数647分时,释怀地笑了。
这个成绩在尖子班只能算中下游,也没有达到我状态最佳的水准。可我知道,我已尽了全力。
我被山东大学计算机专业录取。四年过去,当我站在山大毕业答辩的讲台,别人问我“高考是否重要”时,我一时语塞。
我不能说“不重要”,这样说太虚伪,也太不负责任。若是真的不重要,几十年数亿学子为此挥洒的汗水,岂不是都落入了虚无?
何况这一路上,有我们为之拼搏、也为之迷茫,所有无法回头的东西——那不仅是成绩,更是让人热泪盈眶的青春。
比如,高中给我鼓励与慰藉的小玲,在大学时成了我的初恋;比如,正是因为进了山大,我才遇到了值得交往一辈子的兄弟;比如正是高中承受的压力,才激发了我现在的阅读与创作热情。
我更想说的是,比高考更宝贵、更重要的,是人生。
考了673分读北航的磊哥,有一天给我发信息:“一个早早爬上山顶的人,不应该对山腰上努力攀爬的人指指点点。兄弟,向你道歉……”
我重新收获了友谊。那些和我一样高考失意的朋友,有人后来保研到北大,有人考研进了央财,还有人拿到美团四十万的offer,甚至有人创业,当了CEO。
我们曾经看得比天还大的遗憾,随着我们更加长久的努力和坚持,全部在生活中如数弥补。
记起高三开学的时候,我在日照参加第十七届叶圣陶杯作文大赛的决赛,决赛的题目是:“大家都在关注第一名,那么你怎么看待第二名?”
我在文末写下:“追求热爱的事,不去后悔,就算落后一名又何妨?就算是倒数第一又何妨?精彩的人生无法用单薄的排名来定义……”
那时我说到了,却没有做到。
如今,我做到了。(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