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遵义城西的鸭溪镇文昌阁内,彭德怀的咆哮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红三军团就没有见死不救的规矩!"
在这场庆祝遵义大捷的战评会上,原本轻松欢快的氛围,却因为张爱萍的一句话而突然转向压抑。这位年轻的红军团长情绪激动,几乎是留着眼泪在告状,说自己的三个营在老鸦山阵地打到弹尽粮绝,一仗牺牲了400多人,而附近的红10团面对求援,却始终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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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萍的话,句句都刺痛着彭德怀,老鸦山一度失守,部队这么大的伤亡,原因难道都出在红军内部?他眼神凌厉地看向一旁,红10团团长张宗逊在战斗中负伤,拖着一条伤腿坐在边上,只是支支吾吾解释自己并不知情。政委黄克诚则是默默摘下眼镜,缓了半天才开口说:
“不支援的命令,是我下的。”
这一次,彭德怀没留任何情面。张宗逊和黄克诚这两位老井冈,都是一撸到底,一个被罚去炊事班当伙夫,一个撤职下了连队。如此严厉的处罚,在当时整个红军之中都是头一回。
但之后,军中对此事的议论也甚嚣尘上,大家都不明白:老鸦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红10团团长当时去哪了,怎么轮到政委在当家做主?一向最讲原则的黄克诚,又为何拒绝救援友军?这其中是否还有隐情?
一、老鸦山之争:两个政委争锋相对1935年2月,红军二渡赤水回师黔北,三天之内抢占娄山关,再攻遵义城,如神兵天降一般,打得王家烈的黔军丧师失地,仓皇逃窜。西南变天,蒋介石大为震动,当即命令距离最近的吴奇伟部火速驰援遵义。
在蒋介石的中央军一众将领中,吴奇伟算是一个另类。此人粤军出身,保定军校六期毕业,资格老,能打仗,有“铁军名将”之称。但当年军阀混战,吴奇伟因参与过通电讨蒋,所以对蒋介石是一直心存芥蒂,互相看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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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投中央军后,蒋介石基本是脏活累活都让他干,跟红军作战,催着从江西一路追到贵州。吴奇伟也有城府,为了保存实力,一路都是送客式追击,沿途不仅没有发生战斗,连红军掉队士兵的影子都没看到。
此外,吴奇伟还有个特点,就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救。蒋介石让他支援遵义,他故意拖拖拉拉,坐视王家烈兵败出逃。但他哪里又会想到,自己在遵义附近磨洋工,不知觉中也和周围友军拉开了距离,以至于孤军突出。
毛主席当然不会错失这样的战机,立即展开部署,命令擅打硬仗的红三军团担任正面阻击,以红10团防守老鸦山主峰,红11团驻守左翼红花岗,以运动战见长的红一军团迂回包抄至敌后。两路夹击,务必将吴奇伟的59、93师主力全歼其于遵义以南。
吴奇伟看热闹,却给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眼见形势不对,这位沙场老将也是豁了出去,命令部队不惜一切代价,直接正面突破,必须从红军的老鸦山防线撕出一条口子冲出去,而他选择的主攻方向,就是红11团的红花岗阵地。
比兵力、拼火力,刚刚经历湘江、土城战役消耗的红11团,都根本扛不住中央军嫡系的狂轰滥炸。用三个营阻击敌人两个满编团,数小时内换掉6位营长,全团减员二分之一,已然是到了绝境。
情急之下,团政委张爱萍只能亲赴老鸦山顶求援,阵地上没有看到10团团长张宗逊,便对政委黄克诚喊到:
“你们从侧翼打一下,缓解我们的压力!”
黄克诚比张爱萍大8岁,张爱萍习惯称呼他为“黄老”,也有时称“黄瞎子”,因为两人原来搭班子合作过,所以关系一直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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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萍忧心阵地,一再催促10团赶紧派兵。黄克诚带着一副落满炮灰的眼镜,表情并无变化,只是语气坚定地对着张爱萍说:
“我们的任务仅是固守主峰,一兵一卒都不能动!”
这句话,气得张爱萍差点把拔了枪。
"黄瞎子!你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兄弟部队流血牺牲吗?"
面对老战友的咆哮,黄克诚始终不为所动。除了10团,张爱萍已经找不到任何援兵,他劝不动黄克诚,绝望之下,只能又回到了阵地,人在阵地在,哪怕是死,也要和战友们死在一起。
但谁又能想到,就当11团阵地濒临崩溃之际,战况突然发生变化。吴奇伟眼见在红花岗阵地久攻不下,心生惶恐,为了争取时间,转而命令调上全部火炮,部队集中全力攻向老鸦山主峰。
午后三时,红10团因伤亡过大被迫撤离阵地,老鸦山主峰失守。因为敌人居高临下,红花岗阵地也难以保全,红三军团的防线门户大开。
二、争议与真相:黄克诚有苦难言前线消息传来,彭德怀震怒之下差点摔了电话。长征以来,红三军团历经大小数十战,损失不可谓不大,如今部队虽说是缩编为4个团,但个顶个的都是精锐老兵,怎么老鸦山一战,2个团就直接被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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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夺回主峰,彭德怀亲自上了前线,带着部队发动两次反击,但因地形限制,均告失败,最后还是毛主席掏出家底,用了陈赓的干部团,这才硬生生把敌人打了下去。
吴奇伟在老鸦山由胜转败,顿时乱了方寸。此时红一军团又正好包抄到位,于后方突然发起进攻,直插吴奇伟指挥部,一路穷追猛打,把敌人两个师尽数消灭于乌江岸边。
遵义一战,红军于逆境中取胜,击溃中央军、黔军共2400余人,俘敌3000,取得长征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
仗打胜了,但梁子也结下了。
在鸭溪,一向性格刚烈,谁都敢骂的张爱萍,直接将矛头对准黄克诚,他认为如果不是黄克诚那句“一兵一卒都不能动”,11团不会打得如此惨烈,10团之后也不会沦落到孤军奋战的地步。唇亡齿寒,不支援,又守不住阵地,一个错误决定几乎影响整场战役的走向。
彭德怀了解自己的部下,张宗逊是老实人,耿直,没心眼,黄克诚更是出了名的原则性强。但这一次,两人的决定也确实触动了彭德怀的底线,他是最忌讳军人贪死怕生,对战友见死不救的。
没有任何情面可讲,当场撤职。
但事情到此并未结束,因为不久之后,张宗逊和黄克诚就都官复原职了。这倒不是彭德怀法外开恩,而是黄克诚在犹豫很久之后,还是决定说出一些事实的真相:他不去支援张爱萍,并非是因为贪死怕生,而是心有苦衷。
老鸦山一战,红10团打得也很惨烈,团长张宗逊和参谋长钟维剑都亲自上了一线阵地,一个重伤,一个牺牲,团级干部只剩下黄克诚带着两个班作为预备队守在山头。
张爱萍来搬救兵的时候,黄克诚内心其实非常挣扎。一来,红10团接到的命令明确标注"死守老鸦山",没有团长的命令,这两个班他不敢动,拆东墙补西墙,帮忙去守红花岗,那万一主峰丢了怎么办;二来,红一军团曾派人来报信,说敌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也正是这句话,影响了黄克诚对战局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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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黄克诚做出按兵不动的决定,是为了大局着想,没有任何私心。当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黄克诚位置靠后,戴个眼镜又不能眼观六路,这才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案。老鸦山事件本质是"命令绝对性"与"战场偶然性"的矛盾。黄克诚执行的是"确保主峰"的死命令,而张爱萍主张的支援则符合"战场互助"原则,观点不同,但很难说谁对谁错。
黄克诚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解释,也是因为他觉得这次确实是自己的过失:作为一个指挥员,体质弱,高度近视,所以性格偏于谨慎,选择战机时,对可能造成较大牺牲的作战行动,果断不足,有时过于拘泥命令,缺乏战场应变。
彭德怀在了解事情真相后,也曾感慨:
"撤职是为立军威,但黄瞎子确实有他的难处。"
对于黄克诚,张爱萍一开始只是想讨个说法,却没想到彭德怀严肃军纪,直接将其撤职。对此,他也是颇为后悔,觉得自己做事鲁莽,只想要干好,不讲究方法,所以因为情绪的一时失控,使战友受到委屈。
这件事,也一直让张爱萍和黄克诚都耿耿于怀,直到7年之后的一纸调令,才让两人的关系出现转机。
三、将相和:纠结半生的命令与人情1943年,张爱萍被委任为新四军3师副师长。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新四军内部引起了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张爱萍和黄克诚的旧日恩怨,而如今担任3师师长兼政委的,正是黄克诚。
对于这项调令,连张爱萍的妻子李又兰心里都打鼓,她后来回忆说:
“黄老和张爱萍之间,不是太和谐的。黄偏重于稳健,而张爱萍则是个拼命三郎,事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和主意,又不讲究方法,谁愿意要他!”
但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似不合理的人事安排,其实是黄克诚主动提出来的。
对此,当时3师参谋长洪学智也曾问过黄克诚,真的不介意7年的那场“官司”吗?不怕再吵起来?"黄克诚当时摆了摆手,回答道:
“我要的就是敢跟上级拍桌子的搭档。”
作为一师之长,黄克诚很清楚自己的特点,谨慎有余而魄力不足,如今指挥部队独当一面,麾下将领纵然有意见,可能畏惧自己的职务和脾气,也不敢当面指出来。如果说在江南新四军中,有谁军事能力出众,又天不怕地不怕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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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话的,那只有张爱萍。
毕竟是老战友,哪有迈不过去的人情关。
果然,张爱萍一到3师,第一件事就是黄克诚开刀,说他带的部队军容风纪最差,从来不打绑腿,都是敞开个领子,揣着手。张爱萍还直接拿黄克诚举例,说:
“你一个师长军容风纪都不整,要我怎么说服下面?”
黄克诚听罢,居然一改往日严肃,痛快大笑起来。第二天,他就打起了绑腿,这也是他当师长以来的第一次。师长对副师长言听计从,张爱萍一下就在军中立下了威信,其他官兵哪还敢找借口。就这样,3师的军容军纪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改善,战斗力也随之提升了一个大台阶。
黄克诚统筹全局,张爱萍指挥作战,两人关系默契,相互之间也毫不计较,两人在潜移默化之间,已然成为了最亲密的知己。
1945年秋,张爱萍指挥新四军海防团清剿海匪。当看到作战方案中"分兵合击"的部署时,黄克诚提笔改成"集中力量固守要冲"。张爱萍盯着修改意见看了许久,突然大笑:
"你这是还记着老鸦山的账呢!当年各自为战,如今倒是要团结一致了。"
张爱萍之子张胜后来在《从战争中走来》中披露,其父晚年重游遵义时曾说:
"若我是黄老,也会死守主峰。
而黄克诚则是在1984年接受军事科学院访问时说过这样一句话:
"当年若知11团伤亡如此惨重,我或许会冒险分兵。"
一项命令,一次人情,让两人纠结半生,而到最后,他们都选择理解对方。一场争吵的价值,在于证明了当时的红军将领既有钢铁纪律,也有沸腾热血。两者碰撞的火花,恰是这支军队百折不挠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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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老鸦山观景台,向东可见张爱萍题写的"红军精神永存",向西能望黄克诚手书的"一切行动听指挥"。两块石碑遥相对望,或许这就是对那段历史最深刻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