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历代文人皆以儒学立业,宋代文人又多是三教兼修,因此在维护儒家道统这个铁饭碗之外,都热衷于老庄之学,兼习佛学。
北宋历任皇帝也是这样,他们把老子的“无为”与孔子的“德治”结合起来,作为“应边策略和治国方针(参考网:“无为”诠释嬗变析论)”。
苏辙的《老子解》,就是“三教圆融”的代表作,他自己说:“天下固无二道”,所以他常将佛家之言比照儒家学说,与道安和尚切磋,道安和尚钦佩苏辙学识,“始知儒佛一法也”。
后来,苏辙解读《道德经》,每翻译一章之后,都拿去跟“道全和尚”讨论,道全和尚说:这不正是佛言吗?
这说明,苏辙志在“三教圆融”。但也正因为这一点,南宋最后一位大儒才为苏辙辩护说:时人皆“谓其多与佛书”,我以为不然。庄子之说,不也常被禅佛之书所用吗?所以,互解互用也属正常。
既然立足于“三教”贯通,那么在解读《道德经》的过程中,就必然会出入于“三教”之间,探寻于“一道”之途,切磋磨合,折中调和。因此他会说老子、孔子皆为圣人,但各有其弊,此长则彼短,彼长则此短。
晚年的苏辙又说:老子就是老子,他不是佛陀,也不是孔子早年的苏辙,以三教圆融之法解读老子思想,后来苏轼跟他说:“子所作《诗传》《春秋传》《古史》三书,皆古人所未至。唯解老子差若不及。”
就是说,兄长对他的儒家作品高度评价,但对他的《老子解》不太满意。于是他“闲居无事,凡所为书,多所更定”,别的书籍他不甚在意,唯独担心《道德经》:“不知此书于子瞻为可否”?——他很在意家兄对他《老子解》的评价。
几年后,他从侄子苏迈的文集中得知苏轼对他后来修改的《老子解》很满意:
“子由寄老子新解,读之不尽卷,废卷而叹。使战国有此书,则无商鞅韩非;使汉初有此书,则孔老为一;使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不为二。不意老年见此奇特!”
从苏轼的评语中,不难看出他对三教的态度:老子、孔子、佛陀之道应该贯通。
苏轼的肯定,让苏辙百感交集,他的《老子解》通过了,可是此时的苏家兄弟已经阴阳两隔!
直到晚年退居颍昌府(许昌),苏辙仍“于此书复多所删改,以为圣人之言,非一读所能了,故每有所得,不敢以前说为定。”他认为:圣与圣亦不尽同,各因其学以救人,今日以益老,自以为足矣。”
可见苏辙于《老子》用功之深,以致“每有所得”,都不敢以从前所解为定说,值得庆幸的是,他认为这时候的注解已经没有什么缺憾了。
苏辙认为:老子偏重于“道”,孔子侧重于“器”他在注解《道德经》19章的“三绝三弃”时,比较了老子和孔子对“仁礼仪智信的观点”,认为圣人也各有侧重,老子偏重于“道”,孔子侧重于“器”
老子说:绝圣弃知,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他解释说:“非圣智不足以知道,使圣智为天下……而民始不胜其害矣。”
他认为,老子是在说:只有圣明、智识才可以明彻大道,让圣明、有智识的人来治理天下,必然以道来处理万物。
其实老子原文表达地斩钉截铁:“圣智、仁义、巧利”这些是要坚决摒弃的,就是说圣智不可以治天下。而苏辙却予以模糊化处理,曲解为只有圣智才可以明彻大道,明显是对“圣智”的肯定。
苏辙将“圣智分解为“圣人之智”与“世人之智”,以世人所认知的“圣智之末”,取代老子要绝弃的“圣智”,巧妙地避开了老子对“圣智”的否定,使老子的革命性荡然无存。
我们要明白,老子笔下的圣人,是他塑造的为道者,是道的化身,他总是跟“无为”联系在一起的,他是反对“以智治邦”的,因为那就是“国之贼”“民之害”。
而与“仁义礼智信”联系在一起的,一定涉及文饰情欲之学,智诈权谋之术,那是要“损之又损”,“弃而绝之”的。所以很清楚,老子否定的是世俗文化中的神圣崇拜和威权的神圣不可侵犯。
同样的,苏辙把“绝仁弃义”理解为:老子并非要把“仁义”一股脑地绝弃掉,而是要绝弃掉“窃仁义之名以要利于世”的“仁义”。
他分析说:“然孔子以仁义礼乐治天下,老子绝而弃之……孔子之虑后世也深,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中人以下守其器,不为道之所眩,以不失为君子,而中人以上,自是以上达也。
老子则不然,志于明道而急于开人心,故示人以道而薄于器,以为学者惟器之知,则道隐矣,故绝仁义弃礼乐以明道。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达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陷于伪。
苏辙认为:孔子以仁义礼乐治理天下,老子弃绝它们……孔子为后世考虑的很多、很深远,所以他是从家长里短的“器”讲起的,他向人们展示的是具体、实在的道德仁义,而将“道”隐没于具体事务之中,使中等层次以下的人遵守具体的、实在的形式,不被道的高深莫测所迷糊,如此也不失为君子之为。
他说:老子不是这样,他立志要人们明了大道,而急于开化人心,所以对人讲大道,而忽视了具体的、实在的形式,认为治学的人只知道具体的、表面的知识,道就体会不到了,所以主张弃绝仁义礼乐来使人明道。
他的这一说法违背了他给老子思想的基本定调:“圣人体道以为天下用”,“圣人未尝不用贤也”。他的“注解”使用133处“圣人”,而唯独把针对圣人的“三绝三弃”转而指向“人们”,使老子的针对性发生转变。
学老子之学者,产生乱世枭雄;学孔子之学者因不知“道”为何物,故无大错苏辙说:老子“志于明道……故后世执老子之言,以乱天下者有之,而学孔子者无大过,因老子之言以达道者不少,而求之于孔子者常苦其无所从入。”
苏辙认为:道是不可言说的,可以言说的都不是道本身。通达的人能从“不可言说”中认识真正的道,而头脑不清醒的人看到相似的就以为是真的。所以后来的人以老子为主导的,不少有祸乱天下的人,而学孔子的人通常平稳没有大错。
为什么呢?因为能明白老子之道的人不少,而通过学习孔子来求道的人常苦于无从入手。两位圣人都不够全面,重视了这一面,就难免忽视了那一面。
苏辙这句话似乎让人有一种错觉:学习老子之道,容易产生乱世枭雄,这不把老子思想引向权谋伪诈之途了吗?
而他在解释“以智治国,国之贼“时说”:吾以智御人,人亦以智应之,而上下交相贼矣”,这说明苏辙是正面来理解老子反对智诈之术的,认为老子反对“以智治邦”,主张“以不智治邦”。但为何在这里,却说学习老子的人,可能会成为祸乱天下的人呢?
原因就在于:苏辙将老子所说的“圣智”分解为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圣智,那是不应该绝弃的,还有一种是世人自以为是的“圣智”,即“机巧智诈之术”。
其实老子索要绝弃的就是“圣智”,无论圣人之智还是世人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