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川抗战的川军虽然属于不同的战斗单位,但一旦联合作战,那种休戚相关、祸福共之的关系往往令人动容。
在大小关决战快结束的时候,梁泽民旅即奉命撤出无为,转移至大小关附近,以帮助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二十军作战部队顺利撤出战场。他们先在桐城占领阵地,在掩护参加二十军安全通过后,又火速赶到潜山构筑阵地,继续掩护二十军沿浮桥转移。
二十军前脚刚走,坂井支队后脚就追到了潜山,其作战方式是炮轰以后沿着公路两侧用步兵攻击。梁旅事先在公路以北部署了一个前进营,前进营从侧面猛烈打击敌人,敌人不得不分出部分兵力对公路以北发起攻击,这样就减轻了主阵地防守的压力。
尽管如此,坂井支队仍相对集中兵力,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对梁旅主阵地进行连续冲锋。梁旅官兵认为必须坚持到天黑才能便于撤退,因此顽强死守,拼力一决,敌人的几次冲锋均被击退。
天快黑时,敌人又发起一次攻击,用于掩护的火力也更加猛烈。梁泽民没有因急着率部撤离而松懈或紧张,他传令下去,要求各部不要过早开枪,等敌人接近了再一齐打,以便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使其不敢在部队撤离时马上追击。
梁旅官兵依令而行,这次把敌人打得很狠,连留在阵地前的尸体都没敢拖走。天黑后,梁旅顺利地撤出了潜山,而且也没忘记拆除浮桥,以免它被敌人利用。
1938年6月15日,蒋介石命令杨森率部反攻潜山,以掩护长江上的马当防线。此时二十军的战力已有所恢复,助阵的梁泽民旅、戴传薪两旅也与二十军会合,于是杨森便趁敌不备,指挥各部重新杀入了潜山。
安庆保卫战打响前,杨森曾发动数万军民,在潜山皖河岸边的横山岭修筑了较为系统的防御工事和炮兵阵地。日军占领潜山后本应该加以破坏,但因为没料到杨森会反攻,所以未采取任何措施。当杨部杀入潜山时,横山岭阵地和工事依旧完好如初,正好被他们加以利用,双方激战达四个小时,日军伤亡数百人,仍旧无法攻土横山岭。
日军前敌指挥官坂井德太郎少将闻讯亲自赶到前线进行指挥,决定采取两翼迂回包围的战术予以攻取。当天中午,日军抓获一名匠人,迫使其带路,占领了横山岭侧后的山岗,并对杨部形成包抄之势。
杨森抽出兵力要夺取敌人占领的山岗,双方殊死争夺,短兵相接,情景十分惨烈。在附近的高家庄,一个排的川军拼命向山岗冲锋,除排长重伤被村民所救外,其余士兵全部阵亡,迄今高家庄还有一处安葬牺牲者的殇兵墓。
战斗整整持续了两天,杨部伤亡近两千人,横山岭亦告失守。从皖河一线退却后,杨部并没走远,潜山后面还有一个潜水河,因连日降雨,潜水河面猛涨,宽度达到三百米,水深也有两米,乃极好的防守地形,杨部乃在此处筑垒以守。
小窟窿里掏大螃蟹,杨森看准了就打,与一些友军一旦败后便你推我挤、争相奔逃的情形大相径庭,当然也让他的对手十分尴尬和为难。坂井支队系由占领南京的第六师团编组而成,部队装备齐全,有专属的工兵部队,但由于野战兵过于突前,工兵全都没能跟得上来。
坂井急于驱逐杨军,遂决定不再等候工兵,于拂晓时分即组织就地强渡。当天,他挑选会游泳的日本兵进行武装泅渡,同时将炮兵和轻重机枪全部集中起来进行正面掩护。
虽然日军通过武装泅渡的方式终于占领了潜水西岸阵地,但在杨军的火力阻击下,许多日本兵在泅渡时被当场打死在潜水河中,乃至河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杨军战力之强韧,令日军大为惊叹,在广播中承认“川军顽抗力坚”。
在经过连续作战之后,鉴于杨军伤亡太大,杨森奉令撤往武汉。到了武汉点验,部队除了伤亡情况跟淞沪会战时相差无几外,还失踪了一个团。
这个团的团长叫李介立,本来奉令参加大、小关决战,但当他们赶到指定位置时,合肥至安庆的公路已被日军截断,全团都陷于日军包围之中。杨森无法与之取得联系,到了武汉之后,又再未得到过任何消息,便以为李团凶多吉少,向蒋介石报告时称:“李介立团全团殉国。”
自南京陷落后,中方团以上部队整建制覆灭的事例已不多见,后方各大报纸都对这一消息进行了报道。不料一个月后,李团竟然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汉口。
原来在发现本团成为被围孤军之后,李介立采取紧急措施,第一时间将部队化整为零,编成若干战斗小组,钻到山沟沟里跟敌人捉迷藏。在敌人开往前沿后,他们便以夜色为掩护,趁机往西撤退。
李介立直至率部安全到达汉口,也才知道报纸上已把他们列入了“阵亡将士”名单。
西充八百壮士蒋介石当初给杨森的任务确实是守住安庆,但杨森兵力薄弱,尤其是在合肥突然失守后,更是防北防不住南,顾东顾不着西。到他请示撤退时,安庆已三面受敌,换谁也无法固守,这乃是军事常识。可是蒋介石素来有好大喜功、求全责备的毛病,他照旧电责杨森“轻弃名城,腾笑友邦”,并予以革职留任。
杨森一看到老蒋的电报就跳了起来:都是水,何必装纯;都是人,何必装神!那种情况下,就算你老人家亲自在前线督战,又能有什么回天之术?难道我和部下就非得全部死在安庆,才算没有“轻弃名城,腾笑友邦”?
杨森越想越郁闷,脾气发作后引起身体反应,坐在汽车上就感到腹疼如绞,随后越来越疼,疼到两脚发软,下不了汽车。医官赶到后,诊断为急性盲肠炎。
杨森被紧急送进医院,当时医院里住满伤者,连个空床位都没有,还是请一位医院的厨子腾出房间,才得以给杨森开刀动了手术。
过了一段时间,蒋介石终于弄清楚,原来是先有合肥失守在前,才导致杨森军三面被敌人所包围。明白事情真相之后,他倒也颇觉内疚,但处分电令已下,若再更正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于是他就换了个方式,特别拨出外购的捷克式武器来对二十军进行补充。
杨森发脾气,向来是点着的干柴草,烧得快,灭得也快,既被老蒋搔到痒处,自然也就转怒为喜了。
日军攻占安庆后,即集结海陆空优势兵力,计划进一步向马当要塞发动进攻。如果日军突破马当要塞,就会溯江西上,进攻武汉,因此军委会向第四十三军军部下达命令,要求将第二十六师(刘雨卿师)推进湖口布防。
在淞沪会战中,刘雨卿师损失很大,战后仅幸存六百余人,名为一个师,实际只有约一个营的兵力。1938年1月,刘师奉调彭泽整补重建,此次除皖赣师管区补充兵员、伤愈归队官兵外,部队还接收了一批西充籍的四川壮丁,这就是著名的“西充八百壮士”。
西充县是川北的一个小县。抗战开始后,四川省政府为了给出川部队提供补充兵员,向当地分配了一百五十人的兵员招募任务,谁知当西充后援会首批进行招募时,就有许多年轻人踊跃应征,最后正式开赴前线的达到八百五十六人!
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多次采访过川军,她的印象是“川军很落后,但富有国家观念、民族意识”。在沉甸甸的国家观念,民族意识面前,这些年轻人毅然把个人的利益得失以及生死放到了一边,他们背后的家族和家庭成员也同样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西充人李宏毅二十岁出头,已经是一个一岁女孩的父亲,妻子又怀了身孕。在他报名应征后,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到了队伍即将远征的那一天,还挺着大肚子前来相送。分别的一刻,夫妻相对无语,最后李宏毅咬咬牙,硬着心肠扭头就走。从此这对夫妻便天各一方,直至十七年后才得以团聚。
西充新兵开赴前线后,首先编成野战补充营,在江西景德镇石门街进行训练。与抗战后期强拉的壮丁不同,他们不但个个年富力强,而且都是自愿应征,训练时非常认真刻苦,所以虽然接受训练的时间并不长,但技术动作全部达到了优秀等级。
经过训练的八百壮士被分配到刘师各部后,初期给人的印象却是性情急躁、好勇斗狠,同时他们特别抱团,经常聚在一起,且张口闭口就是“锤子”“老子”。
“锤子”是四川方言中常用的一个词,比如“你懂个锤子!”“你做的是个锤子事情哦!”“锤子,我刚刚差点把命都丢了!”四川人爱说“锤子”“老子”,西充人尤甚。因为使用这两个词汇的频繁过高,连同为川籍的官兵都说西充兵“扯得很”,非川籍的更是觉得好笑,大家便戏称他们为“锤子兵”,带队军官是“大锤子”,其余是“小锤子”。
八百壮士不但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称谓,而且很快就通过实战表现,将“锤子兵”这个原本还带些调侃意味的诨号变成了勇士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