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30年里,我作为外科医生在世界各地的战区工作,治疗因冲突造成的伤员,包括在叙利亚、也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创伤、弹片伤和枪伤的影响需要一套特殊的技能来处理。
在我执行的30多次战争任务中,有时会出现大规模伤亡,有些病人的伤势非常严重,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部队也难以救治。不过,大多数伤员都可以利用手头的资源进行治疗。大多数病人至少有很大的机会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医院,以便做出最佳手术决策。
然而,加沙与我所见过的任何战区都不同。
我最近在拉法执行了为期一个月的任务,在通往加沙地带南端城市的路上,每隔一英里就停着一辆运送援助物资的卡车,似乎哪里也去不了。我从拉法开车到海滩路(大多数非政府组织都住在那里),一路上的景象令人震惊。我曾在叙利亚和孟加拉国的难民营工作过,那里的帐篷搭建得井然有序,彼此相隔很远。(在加沙)有些人一家子头上只盖着一块塑料布。幸运些的人能有个帐篷,但每个帐篷可能要容纳六七个人,还包括孩子,几乎没有地方可坐,更不用说睡觉了,而且没有任何厕所设施。感觉很不人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几英里,小块空地上堆满了发臭腐烂的垃圾,苍蝇成群,周围还围满了孩子。
我在加沙的任务不是在前线担任外科医生,处理枪伤和爆炸伤碎片造成的后果,而是在第二线处理成千上万病人的外科并发症。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我在拉法唯一一家正常运转的医院工作。医院约有40张病床和两个手术室,但当我到达时,病房、走廊和各个角落已经躺着2000多名病人。一间仅能容纳一个人的侧室里常常住着六到八个病人。许多病人都做过手术,由于彼此距离较近,交叉感染的风险极大。许多人的伤口缝合过,但又开裂了,用沾满脓液和细菌的纱布包扎。所有人都营养不良,进一步削弱了他们的免疫力和正常的愈合能力。
一个社会为其民众提供的常规医疗服务完全崩溃。即使在也门或叙利亚这样的恶性战争中,人们也能获得基本的救生药品。但加沙的情况并非如此:所有药店都已关闭,没有任何药品。因此,糖尿病等慢性病患者以及心脏病、肾病、肿瘤和血液病患者无法获得日常药物。我们医院现有的12台肾透析机中,有10台已经坏掉了,另外两台无法应对增加30倍的需要透析的患者。对于胸部感染或其他胃肠道疾病等常见病,没有口服抗生素可用。
战前,世界卫生组织开展了一项大规模伤亡培训计划,并在医院内为“红色”患者(需要立即手术的患者和可以等待一段时间的患者)和 “绿色”患者(可以行走的伤员)各划出一个区域。但当我到达医院时,这个系统已经被大量的患者和垂危的病人压垮了。我所看到的混乱局面是对病人分流或任何秩序感的嘲弄。
由于无法获得常规的医疗或手术帮助,挤在一起的数十万人似乎只能靠自己。这是对达尔文适者生存理论的最严峻考验。传染性疾病的影响残忍且明显:一些儿童无法呼吸,因为普通的胸部感染发展成了肺部化脓,即脓胸(empyema)。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临床上为幼儿诊断这种可怕的疾病——一种在19世纪的医学书籍中可以读到的疾病。我在一个六岁孩子的排液瓶里看到了半升脓水。
我为一些年轻人做手术,他们因阑尾破裂而奄奄一息的,就因为没有得到及早诊断,或者无法去医院看医生。我为因癌症导致肠道阻塞的病人做手术,这些癌症本不应该发展到如此地步。癌变的肠子被切除后就扔掉了。由于没有实验室,病人无法获得为继续治疗提供依据的重要病理分析。
急诊室人满为患,病人有的躺在地上,有的靠墙站着。许多人的四肢严重感染,需要截肢:有些是因为糖尿病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有些则是因为以前受过伤。拉法以北的汗尤尼斯市当时正在遭受轰炸,许多伤员不得不滞留12个小时左右才被送到我们这里。当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无药可救。到了早上,他们都死了。
*大卫·诺特来自英国威尔士,在伦敦圣玛丽医院担任外科医生顾问,擅长血管和创伤外科手术。他拥有丰富的灾区和战区志愿工作经历,与妻子共同创立了大卫·诺特基金会,致力于为战区和灾区培训外科医生。他因担任战区医生经常被称为“外科手术中的印第安纳·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