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市牌楼培智学校位于鼓楼区四道街,这是一所专门接收残障儿童的公办学校。
从2013年起,一个苍老的身影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这条狭长的小巷子里。
“陈奶奶,您来啦!外头冷,快进来坐坐吧!”
“不啦不啦,咱不耽误你们做生意,坐这儿就行。”
已经80多岁的陈秀兰,每天都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这里。
她的眼神一直望向对面的学校大门,因为学校里有她的小孙子。
在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智力残疾的孩子。无论寒冬酷暑,每天36公里的往返路程都没有少过一步。
“他还没长大,我不敢老。我老了,这个家就散了。”
坚守在马路边的八旬老人
2019年6月份,媒体记者在学校对面的一家美发店门前见到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坐在最低的一层台阶上,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校园。
一提起陈秀兰,无论是附近的住户还是商户,大家对她都很熟悉。
“80多岁的人了,冷也是这样等、热也是这样等,我们看见都心疼地不得了。”
但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愿意撑着一把老骨头这么操劳。不过,现实没有给她其他选择。
孙子刘宝朝从小就被鉴定为二级智力残疾,没有自理能力,也无法独立上下学。
小儿子在河上做摆渡,是家里唯一一个有劳动能力的人;儿媳妇也有智力缺陷,只能干些简单的活计。
所以,送孙子上下学这个任务只能由陈秀兰承担起来。
他们一家人住在铜山区季山村,距离鼓楼区有18公里的路程。
每周一到周五,陈秀兰会在六点半的时候带着孙子出门,由儿媳妇骑着小三轮把祖孙俩送到镇上去。
他们需要赶上七点半的那班公交车。大约四十分钟后,公交车会抵达学校门口的停靠点。
刘宝朝自己背着书包走进学校,而陈秀兰则会在对面的那一排商户门前找个地方坐下。
她最常去的一个地方是一家美发店的门口。这里比较阴凉,也没有摆放广告牌,空间相对宽敞。
坐下来之后她就不会经常走动,身边常常带着一个包。里面是给孙子准备的一件外套,为了防止天气骤然变冷。
到了午餐时间,陈秀兰会去隔壁的一家快餐店吃饭。她每次都只要一份2元钱的包菜和一盒1.5元的米饭。
吃完之后又坐回原来的地方。等刘宝朝四点多钟放学以后,她们会沿着来时的路再返回去。
这36公里的路程,祖孙俩从来没有缺席过一天。
对于大家的心疼和怜悯,老人家自己倒是没当回事,她反而担心这种行为会给商家们带来不便。
“咱们老是这么坐在门口不太好,怕给人家带来影响。”
不管是初来乍到的那一天还是六年后的今天,陈秀兰都一直很害怕影响别人做生意。
如果看到有好几位客人登门的话,她就会把位置挪远一点,有时候会直接起身先离开。
但周边的商户没有哪家嫌弃过她。大家一开始都对这个老人不了解,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等一整天。
“您送完孙子之后为啥不回家呢?等下午再来接不就行了?”
“咱家离这远,坐一次公交车要3块钱,就不浪费这个钱了。”
如果她上午回家一趟下午再过来的话,需要多支出6元钱。但如果一整天都呆在这,那她只需要花费3.5元的午饭钱。
陈秀兰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能省一点是一点。而且回家路途遥远,其实也算不上多轻松。
自从孙子入学的那一天起,她的身影也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这。而等了解了她家里的情况后,大家也都对这位老人格外照顾。
天热了,店员们会叫她进店避暑;天冷了,大家也会让她进去吹空调。
那家快餐店每回都想免费给她加点肉,可陈秀兰总是推辞,说自己不爱吃肉。
附近也住着同校的学生家长,他们几次三番邀请老人去家里吃顿便饭,不过也都遭到了婉拒。
“咱也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这样就挺好的了。”
见她这么执拗,店员们很多时候都会“强行”把她拉进店里。
“我们老板也反复叮嘱过了,说老人家不容易,要是天气不好一定要把她叫进来。”
而陈秀兰也渐渐被大家的关心所打动。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她会自己主动进店。
但前提是店里不忙。如果里面有很多客人的话,那她就不会进去给别人添麻烦。
学生家长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是于心不忍。因为自己的孩子也是有智力缺陷的,所以他们懂得陈秀兰的不易。
有时候遇上了,部分家长多多少少都会资助一点。
但陈秀兰是说什么都不肯收的。她总是告诉大家,说家里还过得去,没众人想象的那么糟糕。
但这些资助都会被硬塞进她的手里,不是施舍而是心意。
执意要送智障孙子上学
季山村是一个偏远的小村子,离最近的茅山镇都有10公里的路程。
一般来说像刘宝朝这种情况,大部分贫穷人家都会选择听天由命。
因为正常学校不会招收一个智障的孩子,也没有几户人家愿意耗费精力、财力去培养一个智障的孩子。
但陈秀兰不一样,她坚持要把刘宝朝送进学校。
“说什么都要让宝朝去上学。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在,孩子就一定要上学。”
“为什么这么坚持呢?”
“不能没文化。他爸就是因为没文化所以才在受苦,他一定要有文化才能养得活自己。”
刘宝朝的爸爸就是陈秀兰最小的一个孩子。
她和老伴一共生养了六个子女。自从二十多年前老伴去世后,她就一直住在小儿子家。
因为她对小儿子有愧,放心不下他。
虽然家境贫穷,但陈秀兰和丈夫还是省吃俭用供几个孩子上了学。
在那个年代,她的四个女儿都进学堂念过书,这在当地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但轮到小儿子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老俩口实在没有能力负担学费了,所以这个最小的孩子没有读过一天书。
没知识没本事、家里又穷,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最后,说媒的给他介绍了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女孩。
陈秀兰对这门亲事没有异议。自己儿子这种情况,是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而其他五个孩子虽然也不是大富大贵,但经济条件都比小儿子一家要好,而且生下的孙辈也都是健健康康的。
可小儿媳是个智障,别人都说智障是会遗传的,所以陈秀兰很担心。
结婚第二年,刘宝朝出生了。
陈秀兰看着这个哭声洪亮的孙子,根本想不到他真的遗传了母亲的智力缺陷。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是什么都不会干的,也没有奶水,所以宝朝孙子是我带大的。”
当儿子出去摆渡船的时候,陈秀兰不仅要照顾孙子,还要照看好没有自理能力的儿媳妇。
后来在她的教导下,儿媳妇渐渐懂事了。除了能干一些简单的家务外,她还学会了骑三轮车。
每每提到这些,陈秀兰都很欣慰。就算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这个家也还能过下去。
可刘宝朝的智力诊断书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分不清什么一级、二级。她只知道,这个小孙子也是个智障。
所有美好的憧憬都在那一刻破灭。为了支撑起这个家,陈秀兰不得不在颐养天年的年纪重新开始奔波。
她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送刘宝朝去上学。
小儿子是正常人,但没有文化知识都过得如此艰辛,更何况这个连正常人都不如的小孙子?
此时,对小儿子的愧疚全部转变成了对小孙子的疼爱。她一定不能让这个孩子走上他父亲当年的老路。
很多人都劝她别折腾了,一个智障的孩子再怎么培养都成不了气候的。
可是陈秀兰不听:“咱也不要他成什么气候,只要他能学点东西养活自己就行。”
在刘宝朝达到上学年纪后,老人家带着他走遍了铜山区的学校。但不出意料,他们肯定遭到了拒绝。
陈秀兰不肯放弃,又去隔壁的贾汪区转了一圈,但仍然没有学校肯接收。
为了能让孙子入学,她甚至哀求到了学校负责人的面前。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特殊教育学校的存在。
而面对老人家的一片慈心,普通学校也是真的没有办法答应。像这种智力有问题的孩子,应该送去专门的学校。
在众人的解释下,陈秀兰终于弄明白了大家拒绝她的原因。于是,她又重新调转方向继续努力。
经过多方打听,有好心人告诉她,鼓楼区有一所这样的特殊学校。
风雨无阻的上学路,寒暑不断的守望者
从季山村到鼓楼区的距离不算近,没有直达车辆,必须转几道车。
而且那家学校也不是寄宿制学校,还需要家长天天接送。
一个80岁的老人带着一个智障的孩子,实在让人有点不放心。
可培智学校是陈秀兰最后的希望了,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得坚持下去。
2013年,她带着8岁的刘宝朝找到了这里。
一开始也不顺利,因为刘宝朝不属于鼓楼区的生源,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入学资格。
但校领导和当地教育局接洽后同意了接收。
“说真的,是被老人给感动了。而且这孩子各方面素质都不错,正好学校也没招满。”
解决孙子入学的这个心头大患后,陈秀兰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接送工作。
除了正常的节假日,她每天六点钟就得起床,给儿媳妇交代好家里的事情后就去给孙子做早饭。
一碗清汤面,一个荷包蛋。
孙子还在长身体,得给他补充营养。而陈秀兰自己几乎不吃早饭。
等把刘宝朝送进学校后,她就寒暑不断的坐在马路边守着。渐渐的,她成了这条巷子里一道不变的“风景”。
周边所有人都很心疼她,也很佩服她。许多老人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来找她聊天。
培智学校不收学杂费,但有伙食费,因为学生们都是在学校食堂吃午饭的。
班主任张敏知道他们一家的详细情况,所以对刘宝朝也是多有照顾,她还从自己的工资里取出几百块钱交到了老人手上。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一家人聊表心意。
每逢恶劣天气,张敏也总会提前打电话通知老人:“今天就不要送孩子来上学了”。
万一在路上出个什么事的,那谁心里都不好受。
但这对祖孙却没有缺席过一天。不管天气再怎么恶劣,学业都不能落下。
2017年,小儿子因患肺病切除了部分肺叶,在医院里断断续续住了一年。
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无法外出工作,甚至还需要别人照顾。
儿媳妇指望不上,所以陈秀兰只能肩挑数职。每天送完孙子后再折返回医院,快到放学时间了再又赶回学校。
一时之间,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都笼罩在这个老人身上。
儿子病了之后,一家人只能靠陈秀兰的尊老金和刘宝朝的补助金生活。
其他儿女多少会接济一点,可老人家也不愿意过多的麻烦他们,“他们自己也有家庭”。
说到底,她还是对当年没能送小儿子上学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将全部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而现在的苦难就是“报应”,是她应该要承受的。
家庭的变故也直接影响到了刘宝朝。由于经济拮据,所以家里根本不舍得买菜买肉。
小孩子吃不饱、吃不好,体重在那段时间骤然下降,脸色也变得黄黄的。
班主任一开始还以为是他生病了,后来才了解他们家发生的情况。
为此,她又塞了几百块钱给陈秀兰,还向学校申请免除刘宝朝的伙食费。
身边有些人也开始劝陈秀兰,干脆让孩子退学吧。反正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但陈秀兰依旧没有听,这仿佛已经变成了她的执念。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身后的这一摊子事是管不着了。但只要还活着,她就得继续管下去。
活了八十多年,她从来没去做过一次体检,但身上常备着降压药。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高血压,头晕的时候就吃两片,吃过就没事了。”
一副风烛残年的身躯,日日奔波在照顾儿子和孙子的路途中。陈秀兰不愿意停下脚步,更不愿意向时间认输。
望着她皱纹遍布、苍老干枯的脸庞,很多人都劝道:“大姨,你不能再这么操劳下去了。”
“你这一年以来皱纹都多了好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而陈秀兰总是笑着安慰大家,并摆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其实她也会累,但她不敢承认自己变老了。
“他还没长大,我不敢老。”
进步明显的孙子,不舍放手的奶奶
培智学校的教育成果是比较显著的,刘宝朝在学校里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
初进校园时,老师们会根据各个学生的实际情况将他们划分为A、B、C三组。
后期有进步的话可以实行升组,而刘宝朝一开始就在A组。
他的各项资质在一众同学中是处于中上水平的,只不过因为从小家庭环境的影响,所以显得比较内向。
“他刚开始来的时候不爱说话,但是现在变得很活泼开朗,勇于表达自己也善于表达自己。”
除了性格上的进步,他的学习能力也在显著提升。一般的读书写字和画画游戏都完成得很好。
“他现在不仅是班级里的佼佼者,就算放在全校同学中也是属于表现优秀的。”
听到班主任这么肯定自己的孙子,陈秀兰笑得很开心。这样的变化也使她更加相信,人一定要学习文化知识。
像以前回到家后,刘宝朝根本不会做什么家务活,也不懂得跟家人沟通。
但现在的他会自己刷碗、擦桌、扫地。尽管动作稍显笨拙,可他的确渐渐具备了自理能力。
一说起这些,陈秀兰总会止不住老泪纵横:“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你说说,要不是上了这六年的学,他能学会这些吗?”
而上学后的刘宝朝也学会了买喜欢的东西。
路过超市时,他总要拉着奶奶进去转悠转悠,偶尔买点小零食之类的。
可自从父亲住院以后,他再没有提出过买东西的要求。别人都说他是个傻子,但他也知道心疼家人。
2019年6月1日,陈秀兰主动带着孙子走进了那家小超市。
“今天是儿童节,别的孩子都有礼物。”
她花了12元,给刘宝朝买了一盒饼干和一瓶酸奶。
等候公交车的时候,他学会了看站牌。知道自己要坐哪路车,不用奶奶提醒也知道在哪下车。
别说陈秀兰了,就连老师和其他家长也都对这样的进步惊叹连连。
于是大家又开始劝道:“您慢慢放手吧,孩子总要独立的,让他试着自己上下学。”
虽然陈秀兰也很高兴,但她总舍不得放手。她的世界很小,多数时间都是在围着孙子转。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放手”二字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
班主任也知道轻易劝不动这个老人,所以她们只能在刘宝朝的身上倾注更多心血。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把接下来的五年学业坚持读完。等具备一技之长后,他也能有选择职业的权利。
不管是去哪,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总比呆在小山村里浑浑噩噩的好。
而陈秀兰也盼着这一天,她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但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服老了。
儿子病愈出院后身体大不如前,河上摆渡的工作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自己的身体慢慢走不动了,眼睛也逐渐模糊了,到底还是老了。
她很害怕死亡,害怕孙子在她离开后不能继续学业,害怕这个家会就此过不下去。
所以她也期盼着有好心人关注孙子的成长,希望孩子将来走上社会能得到几分关照。
后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陈秀兰以奶奶的身份抚养刘宝朝至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他最优越的一切。
而力排众议、坚持不懈送他去上学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的人生还很漫长,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而且是有尊严的生存下去。
也希望刘宝朝能不辜负奶奶的期望,尽快学会自立自强。
作者可有奶奶的联系方式?
唉😔
铜山万达就有一个特殊学校,没必要跑那么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