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清倌,因为绝世容颜名动天下。
我爹却是个龟奴,专门扛着妓女走街串巷。
可我三岁那年,宫里来人说有贵人看上了娘。
我娘不愿进宫,甚至以死相逼。
第二日,爹面目全非地死在了街口,官兵说爹这龟奴欲行不轨之事,于是将他乱棍打死。
娘流干了眼泪,收拾好后进了宫。
临走前,娘同我说:
「你记住,皇帝是我们的仇人!等娘杀了他,再回来接你。」
可她食言了。
之后,我也进了宫。
将那皇朝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从小生活在妓院里。
我娘是春红院的头牌清倌,我爹却是最下等的龟奴。
这两人本是云泥之别。
但一次,我娘险些被流氓欺辱,奋力呼救却无人帮忙。
只有我爹如救星般冲了出来,一脚踹断了那人的命根。
当我娘慌乱地拿衣服遮掩自己时,我爹将她抱起,雄伟的身形隔绝了旁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于是他俩便看对了眼。
接着便有了我。
在我的记忆里,爹娘一直很恩爱。
我记得秋天桃树结果时,爹会将我高高举在肩头摘果子。
娘则会在一旁温柔的看着我们,用清香的手帕擦去我额上的汗水。
清倌与龟奴的搭配,外人看了指指点点。
但我们过得很幸福。
直到我三岁时。
春红院门口停了一辆镶金边的豪华马车。
车里下来一个长相阴柔,声音尖细的人。
他一来,老鸨奶奶就像见了财神爷一样将他迎进上厢房。
娘也跟着进去了。
我悄悄躲在门口偷看。
老鸨奶奶在骂娘:「你怎么如此不识趣?泼天的富贵砸你头上也不要。」
娘不吭声,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抵住自己细嫩的脖颈。
「哎哟这是做什么要死要活的!赶快放下!」
那个身着华贵的人坐在一旁喝茶,看娘这样阴阳道:「哎哟哟,咱家可不做恶人,既然姑娘不愿,那便算了吧。」
说罢,他便不顾老鸨奶奶的讨好,直接走了出来。
一出门看见我,眼睛霎时眯起来,阴测测的。
爹见状,连忙将我抱进怀里,冲那人点头哈腰:「大人见谅,小娃娃不懂事……」
那人哼笑一声,甩袖而去。
我尚且年幼,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哪想第二日,意外便来了。
「若烟姑娘!若烟姑娘!」
有人冲进院门里喊。
我娘正抱着我玩,听见声音出去:「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快去街口,齐奴被打死在街口了!」
齐奴是我爹。
我娘听后如遭雷劈,抱着我就往街口冲去。
只见我爹倒在一片血泊中,脸上身上已看不见一块好肉。
旁人看见我娘来了,满是轻蔑的开口:「这龟奴,青天白日的想对一良家妇女行不轨之事,我们几个都瞧得真切,后来巡逻的大人来了,呵斥他停下,他竟不肯认罪,还试图行刺大人,结果可好,被乱棍打死……」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
我娘伏在爹身上,替他擦着脸上的血,轻声说:「齐奴不会做这种事的……」
「巡逻大人还在这,岂会有假?」
只见那官兵极其不耐的开口:「依本朝律令,犯奸罪者不可入土,只得草席一裹丢入乱葬岗,赶紧拖走!」
我娘默默地流着眼泪,平日柔弱的女子竟能半抱起一个青壮年。
等到了乱葬岗,我娘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替我爹擦干净身上的血污后,给他穿上一身新衣,留足了最后的体面。
娘回了春红院后,那辆马车又来了。
这次娘松口了,答应和他走。
我哭着不让娘走,她和我说:「朝雨,你记住,你爹是好人,他不可能作奸犯科,是宫里那位用这种肮脏手段杀了你爹。你记住!皇帝!皇帝是我们的仇人!」
我尚未开蒙,不明白什么是「作奸犯科」,也不明白什么是「仇人」。
我只知道,叫「皇帝」的杀了我爹。
「朝雨,你等着娘,等娘杀了皇帝,再来接你。」
可娘食言了。
她进宫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我再次向老鸨奶奶打听娘时,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这个贱骨头,听说和侍卫私通被抓了,可千万别连累我。」
「那我娘呢?」
「死了呗!」
死了,是我对娘最后的记忆。
十年后。
我靠着让人惊艳的容貌和一副温婉的嗓音。
成了春红院里最红的头牌,见我一面千金难求。
今日老鸨奶奶要将我的初夜拍卖。
早就得到消息的达官显贵们挤满了院堂。
我身着薄纱坐在台上弹琵琶,底下风流的男人们吹着口哨起哄。
「千户王大人出金一百两!」
「御使何大人出金两百两!」
有小厮在一旁喊着大人们的报价。
我看到王、何二位大人开始争执起来。
何大人阴阳道:「王大人,令正如此凶悍,您还敢这般潇洒,在下钦佩。」
王大人武官出身,脾气暴躁:「操你娘的,都来窑子了还装模作样。」
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王大人单方面压制。
我放下琵琶,走到二人面前,柔声道:「二位大人,切莫因为朝雨伤了和气呀……」
他俩停住手,满脸痴迷的看着我。
「咕咚」,我听到有人在咽口水。
随后我捂嘴一笑,冲两人抛了个媚眼。
忽然小厮喊道:「恩客顾公子出金五百两!」
顿时全场哗然。
我看向二楼雅间的那人,见他常身如玉,容貌出挑,倒是比另两个老头要强上不少。
只见何大人脸色不好起来,低声和一旁王大人说:「是顾丞相。」
顾丞相,顾瑾安是么……
终于等到你了。
没错,我在等他。
我想进宫替我爹娘报仇,必须找个足以护住我的靠山。
我在春红院里接触的朝廷命官众多。
他们喝酒后谈国事从不避开我,许是当我听不懂吧。
但也多亏了他们,我才知道宫内不少事情。
如今朝堂动荡不安,皇帝年老体衰。
丞相顾瑾安此人野心勃勃,他需要一个美人来稳住圣心,以助他夺权篡位。
我知道,我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同样,他也是我的最佳人选。
「顾公子,今夜,奴是您的人了……」
我柔若无骨地往他身上靠,他却躲开了。
「顾公子这是何意?」
顾瑾安喝着茶,淡淡开口:「朝雨姑娘,做个交易?」
这人看似是在问我,语气却坚定地不容我拒绝。
我心里得意,就在等你这话呢。
「哦?」
「我会送你到皇帝身边,助你坐上贵妃之位,保你一世无虞。」
顾瑾安笃定我不会拒绝。
我并未直接答应,问他:「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顾瑾安略带嘲讽道:「做妓女该做的事,不管你是当红颜祸水还是祸国妖妃,给皇帝吹吹枕边风。」
我心里一喜:「你想弑君夺权?」
顾瑾安警告的看我一眼:「进宫后,有些话不要乱说,我会将人安排好。」
我暗自腹诽,我还没答应呢。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住进瑶华殿。」
这是我娘曾住过的,也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
顾瑾安不解,沉思过后便点头道:「可以。」
「明日,我会让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接你入宫。」
那辆镶金边的豪华马车,再次停在怡红院门口。
车上下来的依然是那位太监,只是两鬓有些花白了。
老鸨奶奶脸上又笑开了花,直夸我好福气:「朝雨啊,你可不能像你娘一样没良心啊,好好伺候那位!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我心里冷笑,但脸上还是作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妈妈您别打趣我了。」
老鸨奶奶送我上了轿,那位大太监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朝雨姑娘模样当真名不虚传,只是……咱家似乎见过你一般。」
我捂嘴轻笑:「大人说笑了,朝雨一个妓子,哪有本事见大人呢。」
大太监听后则哼笑一声,吆喝着马夫走了。
我掀起车帘,望着离那座四四方方的宫殿越来越近,心底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顾瑾安给我安排的位分不高,堪堪是个贵人。
在大太监的带领下,我住进了瑶华殿,身边是个十来岁的宫婢。
顾瑾安这时传来书信:「今夜安排侍寝,抓住机会。」
我将信丢进火炉后,从匣子里摸出一小袋子药丸来。
这是民间秘药,患有不举之症的男子服用后,可重振雄风两个时辰。
但这药配方特殊,吃下后会损身子,导致不孕,哪怕是御医也摸不出问题来。
皇帝年轻时贪欲过重,到如今力不从心。
我想,他会很需要这药。
我将这药磨成粉,让顾瑾安安排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人,将药倒进酒中,到时我哄皇帝喝下。
坐上去乾清宫的软轿,我终于见到了害我全家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他靠在软榻上,两鬓早已花白,整个人臃肿的不成样子,裸着上身满是肥肉,眼神浑浊不堪。
「皇上……」
我娇媚地喊他。
他浑身一颤,眼睛清明起来,满是色欲:「美人,快来,美人……」
我柔弱地靠在他身上,使着在妓院里学来的勾人法子,让他喝了那杯下药的酒。
皇帝果然惊讶于自己的雄风重振,他本以为再不能行房事,结果不想在我身上竟有了当年的感觉。
一个时辰后皇帝才感到疲倦,我倚在他身上,讲着他爱听的话。
皇帝极其享受地半眯着眼,竟开始怀念起来:「爱妃真是妙人……朕还记得,当初也有个和你一样貌美的妓女,叫什么……什么来着……」
「好像叫如烟吧……朕格外爱她那张脸,尤其是泫然若泣的时候,更是……」
「朕本想将她封妃,可她竟胆大包天,与侍卫苟且,还被婢子亲眼瞧见,谁知皇后一审才知她肚子里竟怀着孽种!」
皇帝讲到这语气愤怒:「朕可待她不薄,念她那时当妓子可怜,才将她接进宫来,她竟如此忘恩负义!」
「于是朕让人剖腹取子,滴血验亲后,这孽种果然不是皇家血脉!朕让人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骨……如今用她做成的拨浪鼓与琵琶正放在勤政殿……走,朕带你去瞧瞧……」
皇帝说着来了兴致,拉着我往一边殿里走。
我沉默的跟着他,一眼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鼓与琵琶。
皇帝愉快的笑着:「不愧是绝色美人,做出来的乐器音色都绝妙啊。来,赏你了。」
我颤抖着手拿住拨浪鼓,两颗弹丸轻敲着鼓面,我仿佛见到了娘。
我强颜欢笑,眼泪却不自觉流了下来。
皇上见我又哭又笑,抱住我问:「美人何故如此?」
我压着心底的滔天恨意,死死咬住牙才忍住了想杀他的念头。
我抹去眼泪,娇笑着往他怀里缩:「皇上……您同人家说这个做什么,实在血腥,人家有些害怕呢……」
又哄着他喝酒,接着翻云覆雨了一夜。
狗皇帝。
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手里。
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那位被你扒皮抽骨的妓子,是我娘。
她叫若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