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刘阿莲

文字整理：念之

大家好，我叫刘阿莲，1951年十月份生人，今年72岁，是一个命运多舛，被老公和闺女拖累，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的苦命女人。

我和老公是同一个单位的，是省城一个没落的大型国企的退休职工，退休工资不是很高，够一家人的温饱而已。

我老公于他的第四次脑梗后病逝，在他患病卧床不起的第七个年头，终于走了，他解脱了，我们也解脱了，皆大欢喜。

我们只有一个独生闺女，离异，1979年的，今年44岁，是一个可怜的精神病患者，犹如一枚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爆就爆，是我心底最深最深的痛。

另外，早几年，我们就替闺女领养了一个小女孩，不为别的，就只为以后我不在了，闺女老了，病发了，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心中的焦虑越来越严重，而我的这些焦虑统统来源于对闺女和小孙女未来生活的担忧，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往坏处想，想着，如果我哪天忽然不在了，我们家的天就塌了，她们俩以后该怎么办？真是死不瞑目呀！

很多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我这些年走过的路，这一路磕磕碰碰地走来，到最后，我的家人和孩子却得不到善终，我们一家人都是良善之人，自认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和违背良心的事情，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有来生，我决不会选择做人，因为，人生实在是太苦太苦了。

1979年，我闺女出生了，健康聪明活泼可爱，很不幸，是新中国的第一代独生子女，为了保住我和老公的工作，我们没敢继续要二胎，那个时候，独生子女政策实在是太严太严，轻则罚巨款，重则开除公职，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抵抗得了的，所以，我生下闺女后就按照计划生育政策被拉去上了节育环，彻底灭了生二胎的想法。

闺女出生后，由于公公婆婆远在一千多里外的农村老家，根本就没能力来省城替我们带孩子，万般无奈，我们只好在上班前喂饱幼小的闺女，把她放在围栏内，开着电视机，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然后，上班间隙偷偷跑回来看上一眼，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到闺女两岁半可以上托儿所，但是，长久地盯着电视机看，闺女的眼睛小小年纪就近视了，从此以后，我们对闺女歉疚了一辈子，只能用以后的细心呵护来弥补。

很快，闺女快乐地长大了，可能是因为我们保护得太好，闺女从小性格内向，胆子小，社恐，只要一出家门，就总是怯生生地躲在我的屁股后面，怎么喊都不愿意出来。

还好闺女读书还可以，考上了我们单位的子弟学校，毕业后，就顺利进了我们单位工作，承欢膝下。

闺女24岁那年，她第一次恋爱了，莫名其妙和一个满头黄毛和满身纹身的不良青年恋爱了，当闺女带着那个吊儿郎当的男孩子来我家里见父母的时候，我和老公差点气死，做梦都想不到我们的乖乖闺女会给我们找一个这种式样的女婿，再一听，男孩子没父母，没家，没工作，除了一头黄毛和满身纹身，什么都没有，不，不，不，为了闺女的终身幸福，我们决不答应闺女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所以，我和老公断然拒绝，勒令闺女马上和那个不良少年分手。

不知道那个男孩子给我闺女灌了多少迷魂汤，我那个一贯乖巧听话的闺女誓死不从，说她就是爱那个男孩子，今生非君不嫁，如果我们不同意，她就从我们居民楼的楼顶跳下来，用生命的代价为她的爱情殉情。

但是，我老公和我闺女一样，也是一个一根筋，他从看见那个男孩子的第一眼开始，就认定那个男孩子不是一个可以让闺女付托终身之人（这一点，我支持我老公），所以，坚决不同意闺女他们俩的婚事，就算闺女以死相逼，也没撼动半分她爹的决心。

最后，那个男孩子被我老公连打带骂赶跑了，之后又回来找过我闺女几次，统统被我老公骂得狗血淋头，拎着大棍子撵了几条街，口口声声要打死这个勾引他乖闺女的臭流氓。

再后来，男孩子再也没出现过，听闺女说，男孩子已经和闺女提出了分手，远走他乡，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我们所在的城市，和闺女，这辈子再无交集。

闺女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失恋的痛苦把她折磨得不吃不喝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花一样的小姑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暴瘦，整个人精神状态极差，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怕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出大事了，所以，我哀求我老公网开一面，让闺女去追寻她的真爱，就算以后过不下去离了婚，也总好过于她现在寻死觅活想不开，这要是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我们夫妻俩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惜，我老公听不进去，觉得我是大惊小怪危言耸听，简直就是妇人之仁，别的不会，就会惯着闺女，说到底，闺女还是一个孩子，遇到大事情的时候，必须是父母来替她掌舵，以免做出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就这样，父女俩杠上了，一个都不肯让上半步，半个月后，悲剧发生了，我闺女因为对爱情的求而不得，患精神病了，每天大哭大闹，在家里脱光衣服疯跑，打人，摔东西，疯得不成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我老公才真正慌了，但还是没忘记顾及他那些可笑的颜面，不同意闺女在省城就医，怕周围的邻居和同事知道闺女患了精神病，偷偷带着闺女去到一个陌生小县城的精神病医院，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精神病治疗，对外就说老家的老父亲病危，带着闺女回老家陪伴她爷爷去了。

那是一段让人绝望的日子，唯一的独生闺女就这样为爱所困，疯了，就此断送了我们家通往幸福的路，从今往后，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再也回不去了。

要不是赶上独生子女政策，我们何至于这么绝望，闺女可是我们这个家唯一的希望和念想呀。

在带着闺女治病的那段时间，老公天天用恶毒的话咒骂我，咒骂我的娘家人，说，我们家的人都是骗子，结婚前也不告诉我们娘家这边有精神病的遗传基因，要是早早说了，他绝对不会娶我做老婆，那么，也就没有我闺女，也就没有现在这些糟心事。

反正，把闺女患精神病的所有责任都归咎于我娘家的精神病遗传基因，怪我娘家那个五代外的精神病老祖祖姑婆，经过漫长的岁月，最终还是把精神病基因遗传给了我闺女，还说，这辈子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娶了我这个倒霉媳妇，不但把娘家的精神病基因遗传给了他唯一的宝贝闺女，还让他这辈子没发大财，他这辈子的家庭幸福和荣华富贵归根结底都是断送在我的手上……

除了反击一句“放屁，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实在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词汇来反击我这个奇葩一般存在的老公，自己年轻时候不努力，不上进，让老婆孩子跟着受苦受累也就罢了，最后，还厚颜无耻地把罪责归咎于我身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要不是现在闺女得了精神病，我一定立马和他离婚，老死不相往来。

终于，半年后，闺女的精神病终于痊愈了，除了需要天天吃药，我们不说，谁也看不出闺女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闺女28岁那年，她再次恋爱，小伙子很不错，是她们单位的同事，高大帅气，谦逊有礼。

我们欣喜若狂，一口就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但是，在他们婚前两个月，我还是却不过良心的谴责，跟我老公说：“老公，要不我们还是把闺女曾经患过精神病的事情告诉姑爷把，这样瞒着人家，我心里始终不踏实，就怕人家以后知道了会责怪我们”。

“你敢，说给姑爷做什么呢，嫌不够丢人，还是想让你闺女嫁不出去？你也不想想，要是姑爷家知道了，不要闺女了，那我闺女怎么办？你就不怕刺激了闺女旧病复发吗，你这个蠢婆娘，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事情”。

“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内心忐忑不安，良心上过不去”。

“有啥过不去呢，你看看咱闺女，这几年来正正常常，啥事没有，只要她每天按时吃药，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呢，你不要节外生枝，闺女的病，早就好了，就开开心心把她嫁出去，也好了却我们的一桩心愿”。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样了，我警告你，什么都不能和姑爷家说，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思前想后，我最终还是默默地闭紧了嘴，心事重重地让闺女风光出嫁了，而我的姑爷家，对闺女曾经患过精神病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小两口婚后的第二个月，闺女怀孕了，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喜极而泣，感谢佛祖保佑，我闺女很快也要当妈妈了。

谁知道，我们家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悄然来袭，在我们庆祝新生命到来的时候。

闺女因为怀孕了，在没告诉我们的情况下，擅自偷偷停掉了每天必须服用的药，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在停药和孕期反应的双重夹击下，时隔四年，闺女的精神病复发了，症状非常严重，比起第一次犯病，有过之，无不及。

那天，姑爷鼻青脸肿地哭着冲进我们家，“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爸爸妈妈，我听别人说小丽以前得过精神病，是真的吗？请你们告诉我，是真的吗？”

“放屁，谁告诉你的，我去打死他”老公暴怒。

“别管谁告诉我的，您们就说是不是？”姑爷哭得嗓子都哑了。

“没有，没有，你别听他们胡说，小丽现在情绪不稳定，只不过是孕妇的正常反应，过了这段时间就没事了”。

“真的吗？”

“真的，你这段时间让着她一些，不要刺激她，要不，我们把小丽接到我们这来，等她情绪稳定了，再给你送回去？”。

“不用，我和我妈妈可以照顾小丽，我就跟我妈妈说了，小丽你们肯定是不会欺骗我的，要是她有精神病，婚前您们肯定会和我说清楚的，好了，爸爸妈妈，不是就好，我回去了，您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丽的”。

姑爷走后，我们老两口面面相觑，该来的，它还是来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开始了。

这个世界上，纸，永远包不住火，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闺女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已经逐渐失控，而姑爷家的猜疑，也一步步得到证实，当我牛高马大的闺女再次大半夜对姑爷大打出手的时候，姑爷家终于炸了，连夜把我们老两口拉到他们家，看着满屋子追着人打的赤裸闺女无计可施，最后，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怀着孕的疯闺女终于被我们捆绑着送到了精神病医院，医生建议，因为治疗的药物对闺女腹中的胎儿影响非常大，把孩子流了吧。

闹到这一步，姑爷家要求离婚，孩子肯定是不要的，但我老公却想留下这个孩子，说，闺女是精神病的事情，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以后闺女结婚生孩子是不大可能了，这个孩子不能流掉，这是他老张家唯一的血脉，以后，要靠这个孩子来延续香火的，说什么都不同意闺女做流产手术。

后来，医生再三声明这个孩子以后肯定不健康，可能会遗传妈妈的精神病，可能会被治疗精神病的各种药物影响，总之，流掉它，也是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负责任。

老公还是牛一般的不同意闺女流产，赤红着双眼不停地咒骂我，说，如果我同意闺女流产，他就杀了我。

最后，没办法，我只好请来了老公的大哥大嫂苦苦劝说我那个犟牛一般的老公，在他大哥大嫂的连骂带吓唬下，这才让我老公打消了让闺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可怕念头，家里有一个精神病患者就已经鸡飞狗跳，身心疲惫，谁敢再冒险要一个有可能遗传精神病的孩子呢。

在法院的调解下，我闺女和姑爷离婚了，我们夫妻俩为婚前对姑爷家隐瞒闺女精神病史这件事道了歉，退还了结婚时候的彩礼钱，并赔偿了姑爷精神损失费七万块钱，从此以后，两家断绝往来，永不纠缠。

就这样，闺女因为怀孕，精神病复发，离婚收场，而我们夫妻俩对姑爷家的欺骗和做人的不厚道，也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丢人呀。

三个月后，闺女再次痊愈出院回家，我们一家三口，再次开始了平平静静的新生活。

闺女34岁的时候，我们听从了老家亲戚们的建议，替闺女在边远山区领养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女孩，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在我们还有精力和能力的情况下，帮闺女把孩子带大，就算闺女以后老了，精神病复发了，身边也有一个亲人照顾她。

从此，我们如愿以偿当上了爷爷奶奶，闺女当上了妈妈，家里，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希望。

闺女37岁时，我老公第一次脑梗，半身不遂，闺女天天奔波在带着她爹做康复做治疗的路上，疲惫不堪，而我，要带孙女，要买菜做饭，要接受老公的暴脾气，渐渐也觉得力不从心，我们，都开始渐渐衰老，感觉生活的负担和压力越来越大，但是，为了闺女，为了孙女，我除了硬挺，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雪上加霜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闺女39岁那年，因为工作上和一个同事产生了一点小矛盾，那个同事不依不饶，天天对着我闺女上演泼妇骂街，并且怂恿同事们孤立我闺女，闺女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很不幸，她的精神病时隔十年，再次复发。

这次，闺女化身购物狂人，给很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买东西，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就刷掉了八万块钱。

不但如此，闺女还满厂满小区追着打人，疯得已经认不出任何人。

我年纪大了，她爹半身不遂，孙女还小，我们家里根本就没人能抓住力大无穷的疯闺女，更别说送去精神病医院治疗，万般无奈中，我平生第一次哭着拨打了110，在110教官同志的帮助下，顺利把闺女送进了精神病医院，然后，我憋住眼泪，急急忙忙赶到邻居家里，接上吓坏了的小孙女，回到一片狼藉的家里，挣扎着给老伴和孙女做饭，身心俱疲，内心绝望至极，未来一片黑暗，一丝丝光亮都没有，那一刻，忽然觉得，死亡是多么的美好呀，一了百了。

可是，听见孙女甜甜的一声“奶奶”，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怎么可以有那样可怕的念头呢，孩子还这么小，我有什么权利自私地剥夺她的生命呢！

就算生活再苦再难，为了孙女，为了闺女，我一定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后来，闺女出院后，单位为了闺女的身心健康，破例给她办理了病退，每个月工资3200块，够她养活她自己。

从那以后，闺女再次恢复正常，每天和我一起分担家务，照顾她爹，接送孙女，生活，再次充满了希望。

闺女40岁那年，我老公第二次脑梗。

闺女41岁那年，我老公第三次脑梗。

在老公接二连三脑梗的这几年，基本都是我闺女在照顾她病中脾气暴躁的老爹，可把我闺女给累坏了，短短两年的时间，闺女看起来老了一大截，心痛我闺女，她的命和我一样，比黄连还苦！

在闺女42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闺女的精神病莫名其妙再次复发了，我再次拨打了110，再次在110警官的帮助下把闺女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治疗，这一次，我的泪早已哭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内心坦然。

半年后，闺女再次康复，涅槃重生，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坚强。

闺女43岁那年，我老公第四次脑梗，人事不知，陷入了昏迷，直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在花了十多万钱后，最终回天无力，与世长辞，结束了他长达七年的长期卧床生活，安安静静，体体面面地走了，按照他的遗愿，葬于老家的祖坟中，在他乡工作漂泊几十年，我老公终于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当老公葬礼结束的那天，我和闺女不由自主地长吁了一口气，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老公如是，我如是，闺女如是，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今年，我72岁，闺女44岁，孙女11岁，我们相互依靠，相互照顾，每天过得很轻松很充实很幸福，用一句最煽情的话来说就是“陪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长情的告白”。

但是，我心里总是忍不住偷偷担忧，我的年龄越来越大，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血压高，血糖高，心脏和肺部也不大好，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但看着还没成年的孙女，瞬间觉得自己的肩上还是那么的责任重大，我不能倒，千万不能倒，不说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么，最起码还要努力活到85岁，那样，等我85岁的时候，我的孙女已经24岁了，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为自己和她妈妈遮风挡雨，到那个时候，我也就走得安心了。

还有，闺女的精神病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你根本就无法预测它什么时候会爆，而且，隔上次精神病复发已经两年的时间，我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甚至已经教会孙女，如果我不在了，她妈妈发病的时候，如何求助于110的警官们，或者，求助于哪栋哪单元哪房号的邻居嬢嬢，电话和我家的家庭住址小孙女早已背得烂熟于胸，我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以求心安。

求求老天，放过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吧，让我健健康康多活几岁，让我闺女的精神病在她的有生之年永远不复发，让我的乖孙女无忧无虑快乐长大，让我们一家人往后余生无病无灾！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保佑！

让我们一起来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