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崔庆先 文:老鱼
人老了,活着的意义在哪里?真的只是吃喝等死,别的都不必在乎吗?老了,连做人的尊严都不配拥有了吗?我叫崔庆先,汽修厂退休老职工,今年79岁,老伴去世的早,一个人把女儿抚养长大。
一个大老爷们养个女娃,其中的艰辛我不说,你们也能想象的到。
说起来,我这辈子挺不幸的,幼年丧父,中年丧妻,俺村那个算命瞎子说我命硬,六亲不靠。
我觉得他说的对,这不,唯一的女儿长大成人后,也远走高飞,到大城市生活去了,扔下我一个孤老头子,一个人过了20多年。
其实,我女儿挺孝顺的,她在上海成家立业后,就要接我过去养老,我不同意,一个单身老男人自由惯了,不愿意到女婿门上受拘束。
再说,我这个人老脑筋,养儿防老是应该的,可没有让女婿这个外姓人给咱养老的道理,除了自己心里别扭,我还担心亲家会怎么看我和女儿?不能因为我,让女儿在婆家日子难过。所以,这么多年我只是偶尔去女儿家住上十天半月的就回来,这样女婿也尊重我,拿我当座上宾伺候,我自己呢也自在。
前几年,外孙结婚了,女儿也做了奶奶,帮着带孩子,一家五口住在一起,我也就识趣得再没去女儿家,年纪越来越大,毛病越来越多,年轻人没有几个喜欢的,咱心里有数。
女儿孝顺不放心,几乎每天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平安,我知足了。
老了还想咋样?四世同堂,有退休金,有养老房,虽然一个人住,但身体健康,没有大毛病,能吃能喝能睡,又马上跨过80 大关了,老头我真的知足。不过,我有一个烦恼,那就是我住在老小区的房改房里,小区没有物业,环境差不说,步行楼梯,楼道里光线差,后来旧小区改造,虽然把外墙做了保温,刷了涂料好看,里面还是基本没变。
我住在不高不矮的4楼,年轻时爬起来不觉得什么,70岁以后,就不行了,买点东西那干脆得爬半个小时才能到家。
女儿一直张罗着给我换房,把这个老破小卖了,买个电梯房给我,我没同意,我这个房子不值钱,卖了再买女儿得给我添不少钱。
女儿在大城市不容易,两口子也就是个普通上班的,这几年给外孙买房结婚花了不少钱,我可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我和女儿说,就这样住着吧,等实在动不了再说,我少下楼就是了。
可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去年冬天,我下楼买菜,不小心踩空楼梯,万幸的只是摔断胳膊和腿,没摔瘫痪要了命。
女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照顾我,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老胳膊老腿,一百天都不行,养了半年。
这半年,女儿伺候了我一个月后,给我请了个保姆就走了,她也没办法,家里一大家子离不开她,还有个小孙子需要她带,只能委屈我这老头子。
我和女儿说我不委屈,身边有保姆伺候着吃喝,我啥也不缺。女儿说,如果保姆照顾的好,让我一直雇着行了,钱她帮我出。
我心想也行,我马上80岁了,身边是得有个人陪伴着了,万一在家里出现摔倒的事,可就没上次的运气,碰上邻居送我去医院了。
然而,等我活动自如后,我坚决辞掉了保姆,并决定以后宁肯去养老院,也绝不请保姆。保姆小张,45岁,在市里陪读,只白天过来照顾我,这是我的要求。
她是我住院时女儿找的护工,我出院后直接跟到家里做了保姆。
小张做饭很好吃,好吃的她自己每天能吃几大碗米饭,好几盘菜,我说就咱两个人,你不用做那么多,而且,我也吃不了重油重盐,小张说,那不行,你家大姐嘱咐我多给你增加点营养,你不能挑食。结果炖的鸡鸭鱼肉全进了她肚子里。
她不但好吃,还懒,吃饱喝足就睡觉,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实在声音大,把她吵醒了,她就给我甩脸子。有一次尿壶满了,我急着小便,让她赶快倒了,结果她磨磨蹭蹭就是起不来,我尿在了地上。
她倒和没事人似的用拖把拖了,可我臊的慌。
我批评她后,她竟然很轻蔑地说:你一个这么大年龄的老头子有什么好讲究的?老了有什么脸面可要?气得我浑身哆嗦。所以,半年后女儿来看我时,我告诉她我不请保姆,我要去养老院。女儿考虑到现状,也觉得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女儿考察了我们当地的几家养老院,最终给我定下新建的一家康养中心,卫生条件软硬设施都不错,有医疗中心,就医很方便。
只是费用对我来说有点高,一个月床位费餐饮等加起来6800,我的退休金只有4800,女儿说,那2000,她给我补上,只要养老院条件好就行,这样她才放心。
女儿回上海前帮我办理了入院手续,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李的护理主任,笑容亲切,热情地和女儿握手,让她放心。
女儿走时一再叮嘱我,有事一定给她打电话,她会马上过来的。
我看着养老院崭新的环境,笑容亲切的护理人员,觉得女儿多虑了,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管,还有那么多的同龄人一起打发时间,肯定比我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强。就这样,我满怀期待开始了我的养老院生活,可是仅仅住了33天,我就逃离了养老院。我因为能自理,所以住的是自理区的双人房,我的室友是比我小两岁的老邢,别看只比我小两岁,看着比我要年轻10岁,保养的很好。
而且,我发现这里无论工作人员还是老人们,见了他的面都毕恭毕敬的样子,只有我叫他老邢,别人都叫他邢老。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退休老干部,儿子也是某个单位的一把手。
和这样的大人物一个房间,我有点诚惶诚恐,不明白以他的条件怎么还住双人房。
入住第一天晚上我就知道了,老邢晚上睡不着觉,爱找人唠嗑,我就是那个陪聊的。
我实在困的睡着了,不理他,他就看手机,声音开的老大,吵得我头疼。
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老邢爱摆架子,退休了还以为自己是领导,对我呼来喝去,使唤我,我开始不想惹事生非,尽量迁就他。
结果他变本加厉,就因为让我帮他拿拖鞋,我没理,把手里吃的一个山竹直接砸我头上了。
砸的我眼冒金星,气得把李主任叫过来,评评理,谁知她来了,并没有先看我怎么样,而是一脸谄媚的安抚老邢,别和我计较,你说都是什么事?
我气愤的要求调换房间,这次和我一个房间的是老于,老于是个生意人,和我吹嘘他开了多少连锁店,他儿子多有钱。
老于知道我和老邢的事,神神秘秘的和我说,老邢的儿子他们得罪不起。
在养老院里老人也分三六九等,要么自己有钱有势,要么儿女有钱有势,啥都没有那就得受气,没人在乎你,把你当回事。老于又得意地说:他们不敢欺负我,是因为我儿子每月都来看我,让他们知道我有儿女撑腰,还给他们带礼品,塞红包,才换来他们对我的尊重。
你得让你女儿外孙常来看看你,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孤寡老人,不敢慢待你。
我听的目瞪口呆,我没想到养老院里竟也有潜规则,实在让我有些失望。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选择了逃离。
我们房间对面是半失能区,我经常能从窗口上看到护理人员大声呵斥躺在床上的老人,那声音不像在和人说话,像吆喝一只猫狗,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每吆喝一声,我就替那些老人无地自容一次,感觉没有一点尊严。
有一天,我竟然看到一个护理人员不知为什么,竟把一个瘦小的老人从床上拉扯了下来,像拉扯一块抹布,老人卑微的匍匐在地上,好长时间没爬起来,看的我不寒而栗。
我颤抖着手,给女儿打去电话,让她赶快来接我。
我宁肯在家悄无声息的死去,也不愿没有尊严的活着。人老了,难道就没有尊严可言了吗?我们虽然老了,但是我们对社会,对家庭,对他人也曾做出过贡献,当我们老了没有价值的时候,做为人基本的尊严也不配享有了吗?
我们老了,只希望能有个容身之地,安静地老去,不拖累社会,不拖累儿女,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有尊严的活着,最后体面的离开,这个小小的要求,很难吗?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谁都有老去的那一天,请大家善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