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打算为了我留下来,跟我过一辈子?”梅珍低头在灶台前搅着锅里的粥,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那是1973年,我到北方一个偏远的山村插队,那一年我刚满20岁。
说实话,出发前我心里是有点高兴的。
家里没什么牵挂,母亲改嫁去了外省,继父家里孩子多,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就主动报名下乡了。
临走时,继父倒是塞给我两块钱,说:“到了那边,少说话,多干活,别丢了咱家的脸。”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反正这一走,可能再也没什么家了。
到了村里,队长把我领到了梅珍家。
“振海啊,这里是你住的地方,梅珍是个寡妇,你住她家方便,你也别挑剔,乡下条件就这样。”
队长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土院子里,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
梅珍从屋里出来,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棉袄,头发用橡皮筋随便扎着,脸晒得黑黑的,但眼睛特别亮,像是刚洗过的玻璃瓶。
“振海吧?快进来,别站着了,外头风大。”她招呼我进屋,声音里带着点亲切。
屋子不大,三间土坯房,中间是堂屋,左右两间卧房。
堂屋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墙角堆着柴火和一口黑锅,灶台上还冒着热气。
“家里条件不好,你别嫌弃啊,等会儿我给你收拾个屋睡觉。”
梅珍边说边擦手,显得有些拘谨。
“不嫌弃,真的,”我赶忙摆手,“住哪儿都行。”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就在她家西屋住下了。
屋子很小,除了一个木床和一张旧桌子,什么都没有。
床上的被子有点破,但叠得很整齐,一看就是刚收拾出来的。
我坐在床上,听着外头风刮过窗纸的声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第二天一早,梅珍就喊我去吃饭。
桌上摆了两碗稀粥和几个窝头,她笑着说:“乡下没啥好东西,你将就着吃吧,吃不饱再添。”
我低头喝了一口粥,热乎乎的,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吃完饭,梅珍带我去了地里。
她教我怎么用锄头,怎么插秧,怎么挑水。
她个不高,力气却不小,干起活来麻利得很。
我跟在她后头,怎么学都学不像,总是笨手笨脚的。
她一边笑一边骂:“你可真是个城里公子哥,这点活儿都干不会!”
我挠挠头,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只能憨憨地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梅珍慢慢熟了起来。
她这个人性子直,说话从来不拐弯,有时候还爱开点玩笑,让人觉得特别轻松。
但我也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每次下地干活回来,她都会让我先去洗手,然后把饭菜端到桌上。
有时候我感冒了,她就熬姜汤给我喝,还叮嘱我多穿点衣服。
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是把我当自家人了。
有一回,我问她:“梅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她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说:“谁让你是我带的呢,不对你好,对谁好?”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
村里突然有人传出风声,说我一个城里来的青年,住在寡妇家里,怕是要出点什么事。
最开始我没当回事,可后来连队长都找我谈话了。
“振海啊,你和梅珍……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我给你换个地方住?”
我心里一下子就急了:“队长,没这事儿!梅珍是个好人,她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队长点点头,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可别人嘴长在自己脸上,你挡不住啊。”
我回到家,把这事儿告诉了梅珍。
她愣了半天,最后摆摆手说:“没事儿,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咱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可我知道,她心里是难过的。
那天晚上,她坐在院子里,一句话也没说。
我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默默陪着她。
眼看着春天就要到了,村里传来消息,说要从插队青年里选几个人回城。
梅珍听说后,主动跟我提起这事儿:“振海,你要是能回去,就赶紧回吧,城里总比乡下好。”
我听着心里一阵发酸,低声说:“我不想回去。”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满是疑惑:“为什么?”
我没说话,心里却很清楚,我舍不得她。
可是,我到底能不能留下来,心里也没底。
后来,村里果然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队长告诉我:“振海,你准备准备,下个月就能走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走,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梅珍开这个口。
第二天一早,我去地里找她。
她正在田埂上挑水,身子晃晃悠悠的,看着特别吃力。
我跑过去接过她的扁担,说:“你别干了,我来吧。”
她低头笑了笑:“你能挑几趟?别逞能了。”
我一咬牙,挑起水桶就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吃完饭,我看着梅珍,说:“梅珍,我不走了。”
她愣了一下,放下碗筷,声音有点颤抖:“你说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我想留下来,跟你一起过日子。”
她眼圈一下子红了,低声说:“振海,你别开玩笑了,我是个寡妇,哪配得上你?”
“什么配不配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
她抿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最后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结婚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
大家一边祝贺,一边打趣我,说:“振海,你这城里人真有情有义啊!”
婚后,我和梅珍一起过起了日子。
她依旧那么勤快,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乡下的活做得越来越熟练。
慢慢的,我发现,这样的生活虽然苦,但很充实。
一年后,梅珍怀孕了。
孩子出生那天,是个大胖小子,全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队长拍拍我的肩膀,说:“振海,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能干的!”
回想这几年,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城里青年,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
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离不开梅珍。
是她让我学会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家庭,也让我明白了,生活的意义不在于你身处何地,而在于你身边有谁。
“振海,你还记得当初你说的话吗?”梅珍笑着问我。
“记得,当然记得。”我看着她,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你真打算为了我留下来,跟我过一辈子?”她又问了一遍,眼里满是笑意。
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不光是一辈子,下辈子也跟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