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齿轮儿 审核丨菜包排版丨鹿九
今天想和大家讨论一些关于“汉化”、“爱发电”和“报酬”相关的话题，之所以说的这么暧昧不清，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与主题去定性。
起因是最近看到了这样一件事，一个叫做“核心玩家大川”的up主（后简称大川），因组织汉化陷入了舆论漩涡。
大川是一个游戏相关的up主，视频的主要方向也比较随心所欲，游戏介绍、设备测评、游圈历史等应有尽有。可以看出来，大川作为一个热爱游戏的年轻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观众们展示游戏的魅力。
他更青睐主机游戏，有特点鲜明的游戏喜好。在他喜欢的PSV或3DS游戏中，许多佳作并没有中文，于是催生了像他一样的游戏爱好者们，自发出产汉化补丁。大川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会给各类游戏的汉化成品做宣传。
2023年末，大川决定为这个圈子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不同于我们常见的汉化组，集结起来后针对某款作品进行翻译，大川的选择是将自己作为类似平台或中间人的身份，也就是他的“汉化支援计划”。
这个计划简单来讲就是众筹。大川负责在b站等平台上统计搜罗观众们需要的汉化作品，然后由他本人发起爱发电渠道，并在筹款完毕后委托感兴趣的汉化组负责汉化。在汉化完成的三个月后，汉化补丁会被公布至全网免费下载。
就初衷而言，这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本质上是由愿意支持且期待汉化的爱好者们共同资助，以较低的价格找到同样爱好的汉化作者。玩家们不必单独一人花费大量金钱，众筹的方式相对来说付出要轻松很多；而汉化者也能获得一些源动力，可以在汉化喜欢的作品的同时，还能获得一些劳动所得的报酬。
这个计划在初期还是挺顺利的，尽管有经验不足导致的宣传等问题，但从愿意帮忙的玩家到大川本人，再到接手的汉化组都在尽心尽力地支持。
（在过去一年里，大川牵头该计划完成了不少佳作的汉化任务）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更多人了解到了“汉化支援计划”，确实带来了更高的筹款效率，但也相应产生了更多质疑的声音。
其中最主要的怀疑基本都是从“有偿”的原因出发。譬如关于大川如何保障资金流动的透明性，确保筹集的金额如何只用于汉化计划；如何保证成品质量、权衡筹款金额、寻找汉化组；以及最重要的问题，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版权问题。
大川尝试考虑这些问题，并尽己所能地想出应对策略。但最终却也不得不承认，“汉化支援计划”本质上还是以他个人的劳作和面子作为准绳，几乎无法提供确切的保障。
而关于版权方面的诸多问题，则只能选择不在常规版权打击半径内的作品，避免产生纠纷。
这些举措对于私人集会性质的群体来说，完全是心照不宣的灰色领域，只要大家做个沉默的享受者，便几乎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当大川把计划放在整个互联网的审视之下，矛盾和攻讦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接踵而来。
1月10日，大川发布了一段名为“被造谣被污蔑，「汉化支援计划」还能做下去吗？”的视频。
在视频中，大川陈述自己在某论坛看到了一个帖子，是关于揭穿自己“汉化支援计划”的。
其中内容包括大川本人抽成颇多、无下限蹭流量、拿他人的血汗中饱私囊等等，大川对这些言论也发表了回击与澄清，并表示对方很多言论都建立在匿名之下，希望可以公开对峙。
具体两方论战如何，各位可以移步视频观看。大川视频与帖内的文件的观点对立水火，但两边目前的证据似乎都不够一锤定音。目前揭发文件的撰写者均未回应，这件事也在沉默中被搁置了。
视频下面的评论区则是另一幅景象。不少看大川视频数年的老粉丝，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做正确的事就不需要担心中伤。
也有认为无论出发点再纯粹，一旦扯上收益与金钱，整件事毫无疑问会变成另一幅景象。
中场叠个甲，我希望能在本篇文章中讨论一下“汉化支援计划”中可行与不可行的点，且并不是针对大川本人。笔者个人也曾有过一些汉化经历，漫画、视频和游戏都有涉猎，于是就大川的事和些相关的朋友问了问看法。
先来说说大川这个计划的根本问题所在吧。首先最大的前提，民间汉化，无论最终成品是什么样的质量，无论是出于为爱发电还谋利，都是在官方出品的游戏本体外做出修改的。因此，在没有官方承认的情况下，民间汉化本就没有任何可以立足的法律依据。
基于此，民间汉化作为没有版权保护的产物，在只作为无偿补丁发布的时候，绝大部分官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来年前大多3A大作都没有标配中文，谁又没用过各大网站提供的免费汉化补丁呢？
但一旦产生了任何形式的、对其他玩家的收费行为，都是在利用游戏本身的知名度与创作成果为自己谋私利——这也是所有玩家都相当清楚的事情。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在官方所难触及的深壑与灰色区域，买卖双方互相达成协议，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类交易依然你来我往地流动着。
所以，当大川将这种“交易”放到了台面上，脱离了默认小圈子的潜规则之后，这种心照不宣的平衡被大众的注视所打破，供给双方就不再是轻易可达成协议的关系了。
其次，在没有官方背板的情况下，爱发电的工作和金钱收益是有必然冲突的。当单纯因为热爱而劳作的无偿汉化沾染金钱之后，原本纯粹付出劳动获得成就感，会被迫进入买卖的契约关系之中。
顺口一提，大川目前所涉及的游戏都比较正派。而在民间汉化领域里，不能放在中国的阳光下的作品，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比较经典的不适合放在阳光下的有偿汉化）
买方会因为自己的金钱付出，下意识希望获得更多有利于自己的部分。当只有寥寥数人的时候，这种付出后的索取可能会被压制；但当买方的数量越来越多时，对卖方的要求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毕竟买卖关系天生如此。而汉化者单纯的热爱驱动，就会在这种要求的拉扯中迅速被污染，掺杂进入利益思想。
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收费会不可避免地污染爱发电的纯洁度，那是否收费低廉一些，起码还能维持一定的尊严？
事实可能刚好相反，关于众筹所能提供的金额，我一个正在给游戏制作汉化的友人S，对我表达了这样的看法。
S正在汉化的游戏文本数不少。她和其他网友出于热爱无偿翻译，以汉化组的形式进行分工。其中她本人领到了大概七千条文本，预计需要翻译160-200小时左右。
这个数量放在翻译行业内，几万块钱大概是跑不了；在“汉化支援计划”中，整个游戏也超不过五千块钱。
（这些游戏的文本量确实没有S负责那款游戏多，但至少没有多出一个数量级）
在爱发电的纯净性必然无法达到的情况下，远低于市场价的劳动成本，同样是对汉化工作者的一种伤害。比较严重的结果，可能会降低游戏厂商自发出多语言的积极性，毕竟压根不用动，都会有便宜的汉化从地里长出来。到时候自己再以道义之名将其收编转正，哪怕付出三五倍的价格，也远低于目前的市场价。
换句话说，民间汉化可以爱发电，可以也找到其他渠道，以交易的心态面对工作。但唯独忌讳收取低廉的报酬，落了个拿钱办事的名，受着哈耶克手下乙方的气。
也许有的朋友看到这里已经开始皱眉了——为什么这个沟槽的齿轮儿，要把原本看起来你情我愿的美谈说成如此极端？但亲爱的，这就是民间汉化与金钱之间的矛盾缩影。
（此事在GAL圈亦有记载）
在缺少官方认可作为联结的情况下，合理利益和热爱驱动像油和水一样不能兼容。目前民间汉化者关于汉化的普遍认知基本都是如此：要么完全不沾钱，单纯以自己的喜好作为出发点，获得满足与成就感；要么堂堂正正地参与工作，用劳动获得对应的报酬，热爱作为锦上添花。
再拐回头聊大川的计划本身，仔细想来确实具有可取之处：组织玩家意见、请愿中追加中文，这是个完全可行的思路。
但可能比较遗憾的是，其中的意见中轴与最终实行者，也许不该是同一个人。
我不觉得在汉化活动中引入交易是坏事，恰恰相反，我个人无比希望能有更多优质汉化在游戏中出现，并因此希望游戏翻译行业能更加规范发展。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人会意识到版权的重要性，这很明显是好事，而其中一部分会以后来者的视角，将矛头对准曾在黑暗中蹚出路的人。
没错，这确实是他们应有的权力。然而，然而……
我们尚蜷缩在阴影中时，一缕盗来的微光也足以点亮彼此的双眼与世界；但当问题被摆在太阳下后，眩目的日光反而刺痛到让人睁不开眼。
（当然，明摆着违法加跳脸的也确实应该牢内）
也许我们可以幻想一个未来，汉化的需求与市场愈加扩大，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和公司投入了这个行列。届时会有更为成熟的交易体系和平台，能在兼顾契约严肃性和作品质量的同时，让汉化劳动者体面地展现自己的热爱。
遗憾的是，这些终究只是美好的想象，故事目前就到此为止了。
大川针对文档中的很多内容做出了回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摆出了证据。但在对方尚未回应之前，仍有不少疑问依然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人真正道歉，没有人铁证如山，没有确凿的答案浮出水面。
因此，在事情尚未有新进展之前，这件事的判断还挺难只从个人好恶出发的。在目前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让更多人看到并关注这件事，也许才是对“真相”本身而言最好的方法。
大川这件事对他本人来说确实打击很大，可放眼这么多年来，同样也是无可奈何的、整个民间汉化的缩影——大部分人因为热爱出发，最终以遗憾和金钱的纠纷而失望退场。但整体上来看，同样是整个圈子在日益成熟：更多的先例代表后续能避免更多的问题，也是更多条正向前探索的，厂家与玩家、汉化与玩家等供需关系的可选道路。
（这条道路甚至可能不是由“人”走出来的，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讲了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我想能在这篇文章里，和大家聊聊国内民间汉化的窘境，但同样也希望能让大家看到，有这么多人曾经为了热爱而做出过努力。
而关于大川这次事件，无论争论双方各有何过错，两边的口角与矛盾上升到什么程度，但我们能明确的是，起码玩家确实享受到了被汉化好的作品，且真正付出心血的汉化组们，也值得被大家铭记。
互联网共享精神的火苗将在漫漫的寻路之旅中继续燃烧，我无比期待普罗米修斯获得自由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