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命令
■夏泽华
这是老兵在军营的最后一天,他谢绝了战友们为他个人举办的送别活动。上午举行卸衔仪式。一大早,他就整理好着装,前往礼堂。
一周前的一个早上,他照例来到连队的训练计划公示栏前。12年军旅生活,4000余个日夜,训练计划表上的各种课目日夜操练,老兵早已烂熟于胸。他总是班里第一个来到公示栏前查看,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作为班长,他必须及时关注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以便组织班里的战士做好训练准备。
按照先前的值班表,老兵要担任这周的值班员。排长找到他说:“最后几天了,你的个人事务多,值班的事,要不换个人吧?”
“总说‘在位1分钟,干好60秒’,况且还有一周呢。”他谢绝了排长好意,迅速记下训练计划表上的内容。
距离卸衔仪式还有5天。这天,老兵早早地醒来。他来到操场上,早起加练的战士已经热身完毕。
清晨的阳光,均匀地铺在跑道上。老兵站在起点处,想起自己刚下连时体能素质并不好,他的班长告诉他:“勤能补拙,努力就一定有收获。”
那时,为了提高训练成绩,他坚持早起半个小时加练。慢跑、提速、快跑、冲刺……他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都有进步。有一段时间,他遇到了瓶颈,无论怎么努力,成绩提升都不明显。此时,班长的鼓励让他重拾信心。后来,他成了连里数一数二的训练尖子。
跑道上,一些战士冲过终点线,落在最后面的战士有些垂头丧气。老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心急,一定会进步的,咱们比一圈。”老兵和战士并肩起跑,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映照着亮晶晶的汗珠……
距离卸衔还有3天。晚上,老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风了,他起身把门窗关好,又像往常一样查铺。他刚回到床上躺下,又突然想起白天路过室外晾衣棚,门好像没有关上。他来到晾衣棚,把几件被风吹落的衣服重新挂到杆上。这时,他发现有一件上衣少了一粒扣子,衣架上写着“张文正”。张文正是老兵班里的战士。老兵从内务柜里取出针线包,拿着衣服来到楼道,借着月光,将衣扣缝了上去。当老兵还是新兵时,他的班长也时常为大家缝补。
在晾衣场,他又找到两件需要缝补的衣服。刚入伍时,老兵觉得“以连为家”就是要爱护连队的公物,节约水电。后来,老兵当上了班长,他觉得“以连为家”就是要眼里有工作,大家一起把这个“家”建设好。现在,临近退伍了,他对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战友之间也像是亲人一样。
距离卸衔还有两天。这天下午,老兵在操场上组织战士练刺杀操,连部文书跑来,通知老兵整理好个人的物品并准备交旧。
“我们班还在训练,这些事下了训练场就去办。”文书离开后,老兵拿起枪,“突刺时,两臂要旋转发力,推枪要有狠劲和杀气。拼刺刀拼的就是血性胆气。”说着,老兵脚一蹬地,身体前倾的同时刺出一枪,“杀!”
下了训练场回到宿舍,老兵将作训服洗干净、烘干,整齐折叠后装进塑封袋,交到文书手中。在整理个人物品时,他把自己收藏的“宝贝”送给了身边的战友。一块竹板是老兵手工削制的,用来整理被子非常顺手。老兵把它送给刚下连的列兵潘涛,并给他演示使用方法,如何挑被角,如何捋平褶皱。老兵把收纳盒送给了下士张龙飞。老兵曾几次检查张龙飞的内务柜,发现东西摆了很多,很不规整,他觉得张龙飞很需要这样一个收纳盒。
第二天就是卸衔仪式了。夜晚,月光皎洁,排长拉住老兵在楼梯口谈心。坐下后,他们又一时间不知从哪讲起。
“有的战士最近状态不太好,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有心事,多关心他们。”老兵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道。“有的战士下连不久,体能素质弱了些,我最近一直带着他们在练,后面还要督促练习……”说着,老兵指名道姓,说出一些战士的名字。
排长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迅速记下老兵的话。写完后,他抬头望向夜空,群星在夜幕下格外闪耀。
“你看,那像不像我们当初演习时在丛林里走的队形?”排长指着天边的北斗七星说道。老兵回想起来,当时,他们作为侦察小队深入“敌后”,穿梭在密林里寻找对方指挥所位置。蜿蜒的林间小道上,他们呈一路队形警惕地摸索渗透。夜间能见度不良,有几次迷路了,正是北斗七星在夜空中为他们标识方向……
老兵与排长谈完话后躺回床上,他忍不住想,明天过后,他走了,连队是什么样的:统计人数会减去一个人,但很快会有新的同志补上;床位会空出来,但也很快会有新的战友到来;他的枪也会交到新战士手里……
想着想着,老兵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打起背包刚下连队,连长把枪交到他的手上,他用尽全力喊出军人誓词。
卸衔仪式开始。老兵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台。他很熟悉这里,他曾在这里领过奖,也接受过晋升军衔的命令。现在,他要在这里接受最后一道命令:“退出现役”。领导为老兵卸下军衔、戴上大红花。老兵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突然间,各种感情从心里翻滚上来,老兵的眼泪夺眶而出。
(本文刊于2024年9月4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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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武炎洲 刘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