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钱人世界的猎奇与窥探,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而帮有钱人大手大脚地花钱,对相当部分人来说,更是个口头嫌弃心中暗羡的职业。但有一部纪录片,同时展现这两者,既炫富拜金,又充斥冷嘲热讽嘲讽,最后还能满满真爱——如此精神分裂的片子,也就只有不列颠人能拍的出来。
撰稿|Ling
编辑|鲜 于
校对|许 静
出品|Figure纪录片
有钱人的钱好骗,不,好挣吗?
BBC出品的系列纪录片《亿万富翁的饕餮盛宴(Feeding The Super-Rich)》里,慷慨展示了令尼禄也要瞠目结舌的奢华世界,5000英镑一杯的陈酿、12000英磅一人/份的鱼子酱、100000英磅的结婚纪念日晚宴……每一帧都在传达着同一条财富密码:精心营销的故事,加上极其昂贵的定价,约等于人傻钱多速来。
但同为BBC出品的纪录片,《戈登·沃森的奇妙世界(The Wonderful World Of Gordon Watson)》(以下简称《奇妙世界》)则提供了这个鎏金世界的另一种切片:要挣到有钱人的钱,也不一定比「骆驼穿过针眼」容易。
比起吃喝,家居与艺术品收藏领域,更加低调又更直接暴露主人的财力与品味。而戈登·沃森,是这个领域的权威,也是最有资格为顶级富豪提供购物清单的经销商之一。
他四处搜罗美丽的物件,再转手贵族富豪们,从中牟利。这是场豪赌,运气好的话他将会做成终生难遇的买卖,运气不好的话……
在《奇妙世界》中,他还是一个非常出众的导游,负责带着观众「闯入」英国顶级老钱(Old money 豪门)的豪华庄园,打量他们世代传承的收藏:罗斯柴尔德家族用新世纪的灯具装饰18世纪法国风格的古堡;英国第一任首相旧居中的一把椅子,每年都被国会借去和女王王座配对;男爵夫人搬家,淘换下来的306件藏品随随便便卖出1500万英镑……
戈登·沃森拥有的武器,就是饱经锻炼的上佳品味,以及一颗无限向往上流社会的心:「这里每件东西都有一段属于我们英国的历史,我要找个地方把自己也加进去。」
老钱花钱是一场莎翁剧
戈登天生就是做销售的料。年过60,从业超过40年的他每集都会带着满满的鸡血与激情出发:「我有预感,这笔买卖会很容易,我会赚到很多钱——希望如此。」
记住这句话,因为它会在后面被实际行动一次次证实——打脸。
第一集的大客户,就上了重磅菜:罗斯柴尔德家族。这个家族在世界范围内——或者说各种阴谋论里——称得上鼎鼎大名,过去数百年都是银行业巨头,坐拥世界上最多的私人财产。
即使戈登见多识广,也会被这座法国风格古堡最珍贵的收藏所震撼:超过150年历史的象鼻自鸣钟,花费了十年制作,据说是为波斯国王好动的儿子制作的神级玩具。同等工艺的自鸣钟在故宫钟表馆中也是一流藏品,而罗斯柴尔德家就摆在客厅里,融入日常使用。
向这种见多识广的大户家族推销古董,类似要将梳子卖给脱发人士,戈登头一桩本事,就是会看,眼尖。当他发现「光之诗人」英葛·摩利尔设计的灯具被悬挂在餐厅,马上意识到:罗斯柴尔德家族不缺18世纪最好的法式家具和画作,但依然会需要一盏21世纪的灯具,以点亮这座被历史深深覆盖的老宅。
同时,他还带着镜头巡礼了罗斯柴尔德勋爵新建的「燧石宅邸」,这座现代建筑获得了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年度最佳宅邸奖,但室内布置居然平平无奇,户外甚至用的是宜家椅子。这让戈登又一次发现商机:为和房子配套的燧石桌子寻找相配的椅子。
他为勋爵选择的是陀螺椅子,由托马斯·郝斯维克设计,一把约280-320英镑左右,「我觉得勋爵的人生少不了这把椅子,他可能会讨厌它,也许会坐上面摔断脖子……但这就是生活,你得冒点险。」
椅子不过小打小闹,重头戏是戈登远赴阿姆斯特丹找到的「蒲公英灯」。每一根蒲公英种子都是用手工粘在led灯上,耗时巨大——就像老宅中那座花象自鸣钟的21世纪版。
价格也一样好看:这是一件艺术品,只能在画廊购买,盛惠63000欧元。
但当灯具被真正运到宅邸,糟糕的事发生了:原木包装箱让铜的凝重与蒲公英的轻灵都混为一谈,黯然失色。好在戈登非常会给自己打气:「事情只会越变越好的,因为显然无法比这个更糟了。」他的团队进行了紧急处理,为木箱垫上一层吸光黑布,临时布置成一个封闭装置,让它更接近艺术品的展出环境:光线纯粹干净,把蒲公英灯衬托得仙气十足,勋爵当场赞不绝口,似乎马上就要签单。
别急。在片尾,英国人的损不期而至,仅以字幕显示这次销售的结果——最后勋爵只买了椅子,300磅一把(基本就是进价)。蒲公英吊灯?仍在考虑是否购买。
在戈登看来和老钱谈钱,是件既不体面也不聪明的举动。「贵族们就像扑克牌玩家,从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闪烁,想买还是不想买,是问价还是砍价,买一件还是买五件,都很难看出来。」
也就是说,戈登在老钱世界的奔波,大部分时间以无果告终。但他展示了在这个阶层谋生必备的智慧与韧性:「让别人喜欢上某样东西,说句干得好」,就行了。
至于这句话有多少是真的,你猜。
新贵花钱是一场脱口秀
俗话说,好骗的有钱人都是相似的,难搞的有钱人各有不同。如果说罗斯柴尔德勋爵是老钱界的难搞代表,来自美国的设计师吉拉,就是新贵阶层的难搞代表。
吉拉是Juicy Couture的联合创始人——对,就是希尔顿大小姐的全套天鹅绒运动装。虽然品牌设计是纯粹的美国大妞风,吉拉本人却是个超级亲英派,极其热爱《唐顿庄园》,在英国购买了一栋非常精致的都铎风住宅,还嫁了个英国丈夫:杜兰杜兰乐队的贝斯手约翰·泰勒。
她的收藏关键词是中国风、瓷器和双枝烛台,希望戈登带来一件让她心动的单品。
戈登探访了位于伦敦东南部的仓库——他在这里拥有200立方的空间,囤积的货物超过400万英镑——打定主意要把其中一些存货卖给吉拉,比如一件19世纪末的话题之作,「我只感受到美」的人鱼。「她要怎么抵抗住诱惑,一件都不买呢!」
当他和助理坐在高铁头等舱检点货单,发现居然挑了近两百件单品,自己也觉得不对,「这是我的梦想,在乡间有栋房子,然后有人装了一货车货物来登门……我想我可能把自己的喜好投射到了吉拉的身上。」
此时,英国人特有的损又出现了。戈登的两个助理开着装满艺术品的卡车去会合,很自得其乐地摸着巧克力豆吃,顺便点评这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那些画作看着就像海豚把画笔叼在嘴里画的,不敢相信有人会花几百万英镑买它。」
当戈登和吉拉再次相会,简直是一出比弗利山庄里的轻喜剧。
他带来了薇薇安·韦斯特伍德的维京牛角帽和海盗帽、百年历史的狼皮毯子……吉拉的回应包括:「太非凡了!」「这个太不思议了」、「心跳加速!」。
最后的大招,是一件价值8000英镑的印度珠宝:
吉拉(深情地):「我要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样子。」
戈登(同样深情地):「我的性取向都要变了!」
片尾字幕显示:最后,吉拉决定什么也不买。
无需添油加醋的点评,仅仅通过剪辑,有钱人和以他们为中心的生态链之间的互动,就充满了讽刺与幽默,简直是一幕天然的情景喜剧,堪配在脚灯社(剑桥戏剧社,著名的喜剧社团之一)演出。
用讽刺消除阶级差异的毒性,可以吗?
戈登在纪录片中尽情展示了自己的长袖善舞。对待老钱,他捧得低调而扎实。当罗斯柴尔德勋爵淡淡介绍一张曾摆在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梳妆室中的小几时,戈登马上提起自己曾读过一个小八卦,「据说您的亲戚为此花了6000英镑?」,勾引勋爵得意地纠正,「是8000磅」。以临时抱佛脚做的功课逗引顾客的谈兴,既展示了自己的了解,又给对方搭起炫耀的梯子。
而对待新钱,他捧得直接而浮夸。戈登以一种更「姐妹」更直接的方式恭维设计师吉拉:逗引她聊最新的设计,非常真诚地要求触摸她的「灵感之手」沾一沾好运。
他已经深谙顶豪阶层的明台词潜规则,无论面对老钱新钱,都要有一套自己的销售方针。
《奇妙世界》的优点,还在于尽可能呈现一个家具与艺术品收藏市场的完整生态:以戈登这个金牌销售为代表,串联起新老藏家、艺术家、室内设计师、画廊、拍卖行和高端会展这一串群像。
玛丽安·兰伯特男爵夫人是老钱藏家的典型代表,她曾是摄影与现代艺术收藏领域的大家,但在卖掉了大部分房产之后,也清空了这些房产中的装饰品。除了经济方面的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就是后继无人,儿子对这些收藏兴趣不大,男爵夫人就趁着自己精力还够的时候妥善将这些藏品变现。「我不喜欢收藏家这个词,它现在和那些开着法拉利到处撒钱的人联系在一起。」
男爵夫人没有点名的这种新贵藏家,恰恰就是更能让戈登挣上容易钱的「好客户」。这些忙碌的新贵没有足够的时间或者品味,通常会委托室内设计师做整体代理。后者位于「帮有钱人花钱」的更高层级,自然也是戈登要结好的对象。
老一派的藏家在离去,新一代的买家在进场,金钱的河流永远在流淌,而戈登所代表的中间层,总是兴致勃勃热火朝天地岔开腿,站稳在河中,似乎可以买卖到天长地久。「我买东西是为了更方便地卖东西……如果我天生有钱或继承了一大笔钱,就不用卖东西了。」
《奇妙世界》是那种「太英国」的纪录片:一边是津津乐道于壁垒分明的阶级社会,对于财富的夸耀,对于头衔的恭维;另一边又自带嘲讽的回响,有钱人嘴里的赞赏和他们出手的吝啬形成了鲜明对照。各路高级掮客当面的恭维和背后对金主品味的质疑相映成趣,而普罗大众则完全对这场金钱的游戏摸不着头脑。
很难说是炫富激发了讽刺,还是讽刺的存在化解阶级差异的毒性。
如凯特·福克斯在《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中所写的那样:「阶级以及阶级焦虑感决定我们的品位、行为、判断和互动的程度……」,但好在「我们是用讽刺与挖苦来代替革命和起义的冲动。」
挣有钱人的钱,也许,本身就是一个有毒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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