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春夜向来多雨。后唐天成二年(927年)三月二十一日,夹马营的军属院落里飘着浓重的艾草味。赵弘殷握着刀站在廊下,听着屋内妻子杜氏断续的呻吟。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时分,婴儿啼哭突然刺破雨幕——涿州赵氏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
这孩子浑身通红,左臂内侧竟有块胎记形似龙鳞。“香孩儿!”接生婆脱口而出的称呼,让赵弘殷心头一跳。这年月的洛阳城里,节度使安重诲正在血洗异己,城头三天一换旗。谁家婴孩敢沾“龙”字?
建隆元年(960年)正月初三,黄河结冰的咔嚓声在夜色里格外刺耳。赵匡胤盯着案上那封“契丹来犯”的军报,指尖摩挲着杯沿。这纸檄文太新了,墨迹都未干透——七岁的小皇帝柴宗训懂什么?真正发抖的是宰相范质,他怕的是殿前都点检手里的十万禁军。
“报!将士们聚在驿馆外不肯散!”赵光义撞开房门时,赵匡胤正醉卧榻上。他的胞弟最懂这场戏该如何收场:当赵普把黄袍硬披在“酣睡”的兄长身上时,冰面碎裂声恰好传来——不是黄河解冻,是后周江山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建隆二年(961年)七月初九,汴京热得连蝉都哑了。石守信走进讲武殿时,闻到了熟悉的酒香。十年前他们在这殿前厮杀,为郭威夺下后周江山;如今雕梁画栋依旧,只是龙椅上换了旧日兄弟。
“听说有人要给你们加黄袍?”赵匡胤笑着斟酒,指尖在九龍青瓷杯上轻轻叩击。石守信的冷汗浸透重甲。三巡酒后,王审琦突然跪地痛哭:“臣愿交出兵权,去青州买田养老!”殿外梧桐树上,二十张强弓悄然松了弦。
【荆湖的秋雨:十国裂帛声】乾德元年(963年)十月,江陵城飘着牛毛细雨。高继冲跪在城门下,看着宋军铁骑踏碎满地银杏。三个月前,他还在酒宴上嘲笑宋主“不敢渡江”,此刻却要亲手捧出荆南三州十八县的舆图。慕容延钊的马鞭挑起他的下巴:“陛下让我带句话——听说你府上歌姬善舞?”
最狠的刀往往裹着绸缎。赵匡胤不费一兵取下荆南,转头却把大军压向朗州。周保权的军队还在沅江布防,汴京来的密使已坐在他叔父周行逢的病榻前:“陛下说,该换个能主事的人了。”
开宝九年(976年)十月二十夜,汴京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赵光义踏入万岁殿时,看见兄长正在地上摆弄龟甲。炭盆里的火光映着《火珠林》卦书,五十岁的皇帝像个固执的老道:“昨夜紫微星坠于东北,你说这是吉是凶?”
四更时分,殿内突然传出玉斧砸地的脆响。当值太监战战兢兢推开门,只见晋王伏地痛哭,赵匡胤仰卧榻上,胸前《疆域全图》赫然展开——那上面未染色的,只剩北汉与燕云十六州。
【结语:一杯酒能镇天下,半张图终成遗憾】洛阳夹马营的槐树还在,只是再没有孩童敢自称“香孩儿”。赵匡胤用十九年把五代十国缝进同一张舆图,却缝不上那道烛影里的裂痕。他留给弟弟的江山能碾碎南唐的春花秋月,却碾不破幽州城的铁壁。当汴河漕运送来江南的米粮,朱雀大街飘起蜀地的椒香,不知可有人听见燕山脚下的马蹄声?
那杯温过的酒,终究凉在了历史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