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听说过典妻吗？
就是将自己的妻子像个物件一样典当出去。
出典人会和承典人之间有个约定期限。
女人必须要在约定期限结束后，返回自己的家庭继续相夫教子。
我爸将自己的女人典了出去，拿着钱买了鸡鸭鱼肉，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还不忘得意：
“真没想到一个傻女人竟然还能给家里赚钱！”
他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在承典人的床上……
1
“你他娘的怎么还不做饭？赶紧给老子爬起来！老子饿了！”
我爸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一回家就伸脚踹向了窝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吃痛，闷哼一声，然后躲闪着我爸的脚。
“还敢躲！你个傻子！养你不是让你吃闲饭的！”
我爸又接连追着她踹了好几脚。
我从厨房探头出去，正好迎上了地上女人的眼睛。
她满脸的泪水，顾不得痛哭，支支吾吾地大声叫着：“不……打……不……打……”
男人以为她是在求饶，恶狠狠地啐了她几口，“你个傻子还会求饶，我看你是不挨打不长记性！”
说着，又给了女人几拳。
我死死地捂住嘴，躲在墙角处，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只有我知道，女人的意思并不是求饶，而是在告诉我，不要出来，不要说话，否则我爸也会打我。
这场单方面的虐打，在我弟不耐烦的声音中才得以结束。
“你还有完没完了？整得吱哇乱叫的，我都睡不好觉了！”
我爸就我弟一个儿子，平时像是宝贝大疙瘩一样护着、宠着。
他总是将“养儿防老、传宗接代……”之类的话放在嘴边。
我弟被他宠得不像样子，在家里一副他就是玉皇大帝的模样。
我爸听见他宝贝儿子醒了，赶紧降低了嗓音，冲着女人低吼了一声：
“还不滚去厨房里做饭！”
我家很穷，穷得都快要揭不开锅了。
打我小时候起，我爸就经常出去赌钱。
有时候赢钱了，就会往家里买些鱼肉荤腥。
他和我弟吃肉，我只能等到他们吃完了之后，嗦剩下的骨头。
有时候运气背输了钱，他回家就会臭骂一顿，就像刚才一样。
今天是又输了钱，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了。
他不知道，厨房的米缸里都见了底。
半个小时后，苞米面味道的窝窝头出锅了。
女人笑嘻嘻地递给我一个滚烫的黄窝窝，“吃……好……吃……”
我静静地蹲在厨房的水泥地上接过了窝窝头，忍住满嘴的烫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女人呵呵地乐着，端着盘子里零星的几个窝窝头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悠悠地嗦了嗦手指。
我弟闻着香味，脑袋从被窝里面探了出来，
“傻子！做什么了？赶紧给我拿过来！饿死我了！”
我爸看着她就端上来几个窝窝头，眉毛拧得死死的，“怎么才这么点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没……没……”
女人要解释，被我爸打断。
他从盘子里拿出了三个窝窝头，剩了三个，“行了，到底是个傻子，说话也说不明白，剩下三个你给志远端过去吧。”
女人动作麻利地将盘子端到了我弟的床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总感觉我弟盯着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诡异。
2
女人是个傻的。
真傻，不是讽刺。
我爸带回她的那天是个大雨天，那天正好赶上我爸赢了钱。
赌场里面的人大多都有些迷信。
我爸也不例外。
他认为是傻女人给他的福气。
除此之外，我爸还发现女人虽然傻，但极为爱干净，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什么活儿她都会干。
我爸乐得不行，当即就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和女人盖了一条被子。
从那之后，傻女人就和我们住在了一起。
我和我弟都是叫她“傻子”。
她也不生气，每次都乐呵呵的。
“哎，傻子！我想吃杏了，你去给我摘些杏回来。”我弟躺在床上吩咐着女人。
女人屁颠屁颠地拿着小桶就往门外走。
我看着她脖子上的青紫，沉默地跟了上去。
出了屋子还能听见里面我弟的说话声，“两个下贱货，生下来就是伺候人的东西！”
我抿了抿嘴，追着女人到了山上的杏树林。
村子里面的穷人多，嘴一馋了，就会有人到这片杏林里摘杏吃。
底下的杏都被摘光了，只剩下树尖尖上面的果子金黄金黄的，看着肯定甜。
我作势要爬上去，被女人一把薅住，别看她人长得瘦小，但是浑身的莽力。
我挣不开，被她按到一棵树墩子上面。
只见她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小块完整的窝窝头递到我手上：
“吃……”
我知道她又是单独给我留着的，明明她自己都没有吃上一口。
我拒绝不了，慢吞吞地吃着，一边又看到她忍着身上的疼，龇牙咧嘴地爬上了树。
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是满满一桶的杏。
她将最大最甜的给我吃，剩下的重新装进桶里面，“回……回……家。”
“傻子。”
“嘿嘿嘿……”
刚到家门口，我就听见我爸和我弟的说话声：
“爸，咱家都没钱吃饭了，你也不争气，这一阵子总是输钱，上回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办了没有？”
提到这件事情，我爸乐得嘴都合不拢：
“儿子，你真是爸的好儿子！你前脚说完要把傻女人典出去，后脚还真有人找我！”
我弟的语调都上扬了不少 ，“真的？这回是多少钱？”
“谈的是半年，三万。”
我弟眼睛都亮了，“真的？”
我爸自豪道，“那当然！那人是个有钱的，不差钱，就喜欢玩儿些花样。等那女人典出去之后，俺们父子又可以好吃好喝几顿！”
我弟想到了村东头的烧鸡，舔了舔嘴，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那就赶紧的吧，实在不行先让他交定金也行啊！”
“那男人给了我一万定金，给傻子送走还得等一段时间，听说他家里有个母老虎，他得先在外面置办房产。”
我打开门，他们只是冲着我们看了一眼，而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刚才的话题，一点儿都没有顾及。
女人将小桶放在我弟的面前，“……吃……”
我弟捡了一个，咬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将整桶的杏都摔在地上，
“傻子就是傻子！摘杏也只会挑酸的！”
我爸好说歹说拉住他，“行了，这两天就别动手了，让人家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好。”
就这样，女人过了两天消停日子。
不过，也只是这两天。
我知道我爸迟早都会拽着她去典妻的。
3
这几天我们的伙食好了不少。
我爸和我弟吃剩下的骨头上都带了些肉，有些时候我爸看女人看得高兴了，还会给我们扔过来一块肉。
但是女人从不吃，而是把肉给了我。
我知道，我爸是从承典人那里拿了定金回来了。
这些鸡鸭鱼肉，都是用女人换来的。
我兢兢战战又过了两天。
这天我爸面带红光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大着嗓门喊：
“傻子！快来！”
我扫着地的动作一滞。
女人只知道，家里有人喊“傻子”就是叫她的意思。
她赶紧一颠一颠地跑了过去。
我爸罕见地没有打骂她，和颜悦色地告诉她：
“傻子，一会儿你做完饭 回屋穿上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我送你去享福！”
女人笑着点头，我想，她只是因为我爸要带她出去吧。
吃饭的时候，我壮着胆子从厨房的地上站起来，犹豫再三地小声问我爸，
“爸，你喝了酒，一会儿我去把傻子送走吧。”
我爸滋溜着小酒杯里浑浊的液体，看了我一眼，“哎呦！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别不是安着要拿钱跑的心思吧？”
“你是我爸，我怎么会跑呢，家就在这里。”
果然，我爸听了面上一乐，“那倒是，我告诉你，只要比乖乖听话，以后我肯定会给你相看一个好人家！”
我弟咧嘴大笑，“村里的女人都是贱命一条，嫁出去之后都是被典妻的命！ ”
其实我弟这么说和我们小时候的经历也有关联。
傻子不是第一个被我爸典出去的女人。
我妈才是。
我妈在生下我弟后，就彻底没有了用。
我爸赌完回家，都是会看一眼他的宝贝儿子，然后再一边骂骂咧咧地打我妈一顿。
他总是这样，在外面窝囊，在家里拿我和我妈撒气。
突然有一天，我爸赌完回家对我妈十分亲和。
他也是让我妈穿上了最干净的衣服，说要带着她出去逛逛。
这一逛，直到天黑，我才看见只有我爸一个人回来了。
我好奇发问，我爸就踹了我，告诉我说，“你妈一个人享福去了，一年之后再回来。”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妈妈是真的去享福了。
直到后来我端着衣篓到河边去洗衣服，听到邻居们议论：
“白瞎老刘家媳妇了，那真是个好媳妇，洗衣服、做饭……样样都成，哎！”
“可不是，摊上了这么一个赌鬼！把她自己也给赌进去了！”
我纳闷极了，受不住当场就和那些人理论：
“你们胡说！我爸说了，他是送我妈去享福了！”
他们一个个看我的眼神中都透露着可怜。
“你这女娃也真是的，要是去享福的话，你爸怎么自己不去？还要送你妈去？”
我愣在原地。
是啊，家里钥匙有什么好吃的尽可着我爸和我弟吃，什么时候都没有先轮上我妈的份儿。
那我妈到底被我爸给送哪里去了？
我哭着求着她们，“求求你们俩的，我妈到底在哪儿啊？”
或许是看我可怜，也或许是禁不住我的闹腾。
其中一个婶子到底告诉了我妈的去向，
“害，你爸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把你妈典给村西头的王鳏夫了。”
“他媳妇死得早，都说他是克妻的命，家里还穷，一直都没有续上弦，这不是典回家个妻子，还便宜，还能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
我手里的衣服掉了下来，“不……不会的……”
我找我爸，想让他把我妈领回来：
“爸，求求你，你去把我妈典回来吧！”
我爸扇了我一个巴掌，“小兔崽子，哪里轮到你说我的份儿！滚边儿去！”
我弟当时的嘴里吃得满满当当的，只知道自己吃饱了肚子，不知道少了妈。
现在只是典一个傻子，就能让他吃饱肚子，他乐得开心。
